当康斯坦丁赶到的时候,他眼前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荒芜的大地上留有一个巨大的深坑,那个深坑的形状就仿佛是一只沉睡在地面上的巨龙。
在这个深坑的底部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但是裙子的边缘却有着仿佛被火焰灼烧过以后留下的痕迹。女人的头上戴着红色的花,花瓣的边缘也出现了仿佛是火焰灼烧过的焦痕。
她在那个巨龙形状的深坑中心躺着,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更确切地说,她是失去了意识。
远处还躺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
那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有着一头凌乱的黑色短发,还有一双深沉的黑色的眼睛。他的脸上有一道缝合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疤痕了。缝合的痕迹两边的脸的皮肤有着一些轻微的色差,看起来并不像是在一张完整的脸上缝合过伤痕,反而更像是将两个不同的部分缝合在了一起。而且甚至让人觉得,就连那两只黑色眼睛也有着些许的不同,很可能这两只眼睛也并非是来自于同一双。
这个人身上穿着一件像是很久以来都没有换过的破旧的白色长衣。说是白色长衣,其实也只是能勉强看清楚那件衣服原本是白色的而已,而且衣服的下摆也已经残破不堪了。而在这件白色长衣里面是一件把脖子也完全遮盖住的高领黑色上衣,再配上下面的黑色长裤,把他的身体完全遮挡在一片黑色之下。但是他裸露在外的手上,却布满了各种新旧不一的疤痕,还有一些至今还没痊愈的深浅不一的伤痕。
黑发少年睁着眼睛躺在地上,沾满了血液的手中还握着一个同样沾满了血迹的人偶。说是人偶,其实看起来更像是拼在一起的几个零件,只是那些零件拼凑成了一个类似人类的形状。在作为人偶心脏的齿轮上刻着一个名字,但是却因为被血液沾染而有些看不清了。黑发少年的胸口上有一个手掌大小的洞,仍然有血液从他胸口处涌出,在大地上慢慢流淌开来。
在这一片大地上,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有着淡紫色的长发,在肩膀附近扎成了一束,正垂在他的右边胸前。
他有一双好看的蓝紫色的眼眸,右眼角下隐约可见一颗泪痣。但是那一双蓝紫色的眼眸里有着跟萨迦罗相似的血光,还有其他人从未曾见到过的,令人甚至会感到恐惧的深刻的疯狂。
他穿着魔法界里的魔法师们经常穿着的巫师长袍,他的长袍的胸口处也有着其他魔法师的巫师长袍上会刺绣的属于自己的魔导师家族的徽记。而在他的胸口上绣着的,并不是属于魔法界中任何一个魔导师家族的徽记,而是属于另一片大陆上的某一个曾经沉睡又再次苏醒的种族。
在他的巫师长袍的胸口处,那个用血红色的线刺绣出来的徽记,正是属于莱茵卡奈特大陆上血之一族中伊赛罗恩家族的家徽。而伊赛罗恩家族的掌权者,也是血之一族中的“无冕之王”——萨迦罗·伊赛罗恩。
在那红色的徽记旁边,还刺绣了一朵深蓝色的鸢尾花。
而另一个人是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少年身上穿着一件巨大的斗篷,反而显得他的身形更加瘦小。那个斗篷把他全身都遮盖在下面,只露出一双穿着长靴的脚。少年的斗篷上还有一个宽大的兜帽,只不过此时他并没有带着兜帽,而是露出了那像是被阳光温柔地亲吻过的金色短发。
有着金色短发的少年背对着康斯坦丁,所以康斯坦丁看不见这个少年的脸。
所以康斯坦丁也看不见,这个少年的眼睛究竟是什么颜色。
所以康斯坦丁也无法判断,这个站在莱文德面前的少年,他的身体之中所寄宿的究竟是谁的灵魂。
是安里……
还是,真理……
但是眼前所见的一切都给康斯坦丁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相反的,眼前这个景象他曾经看到过很多次。
因为他是守护或者说看守着普罗凡塞之书的普罗斯特家族的成员,是所有人之中最接近真相的人。
一本能够写尽了万事万物命运的预言之书,一个能够解读万事万物命运的预言一族,这便是康斯坦丁身上所背负着的命运。
有些东西,知道了越多就会越危险。有些力量,掌握得越多就越会被其他人盯上。
想要拥有普罗凡塞之书,想要获得普罗斯特家族的成员的人越来越多。普罗凡塞之书在时间的流逝中散失,普罗斯特家族的后代也越来越少。
而最终,不管是曾经存在过的普罗凡塞之书,还是曾经出现过的普罗斯特家族都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留下的只有被人们怀疑真实性的传闻,而这传闻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消失。
但是,这些只是消失在了大部分人的生命里而已。总有一些喜欢埋头在书中的人,才会发现那些在众人口中消失,但是却被古老的书籍所记载的东西。
普罗凡塞之书会缺失并不是在普罗斯特家族躲避那些觊觎这一本预言之书的人的时候所遭遇到以外而使普罗凡塞之书残缺的,而是普罗斯特家族的人刻意把它分散开的。
与这一本书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普罗斯特家族的人也就越来越感觉到这本书中所蕴含着的强大力量。这一本写尽了未来的书,主导了世间万事万物的命运。而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未来不断延伸,这本书自身也变得越来越厚。
可以说这本书的确是“活的”,并且它永远也不会死。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这种过于强大的力量落入邪恶之人的手中,也为了防止在将来的某一天普罗斯特一族再也无法控制这种强大的力量。普罗斯特所有族人把力量凝聚在一起,将这一本普罗凡塞之书拆散。飞散的残页从此遍布于各个时空之中,普罗凡塞之书就此散失。
但是,这本书是“活的”,因此那些残页所飞去的地方并不是完全随机的。只有被命运选中的人才有可能拥有普罗凡塞之书的残页,而当拥有了这一本预言之书的残页之后,那些人才有可能从中读出一些重要的信息,而后才可能开启探索命运的旅程。
普罗斯特一族的人,也自此从普罗凡塞之书的守护着变为了普罗凡塞之书的监视者。只是那些追逐着普罗斯特一族的人却依然不肯放弃对普罗凡塞之书的追求,那些被欲望蒙蔽了双眼的人并不会看清这种强大的力量的背后所带来的同样大的危险。
终于在漫长的时光之中,普罗凡塞之书完全从不可能会看懂它的普通人类的世界里消失,普罗斯特家族也在辗转于各个时空的旅途中逐渐在难以找寻到他们的踪迹。直到那些追求者命运的人找到了其他更加强大的追求目标,普罗凡塞之书才开始逐渐从他们的视野里淡出。
命运就是这样,你越是极力规避某件事情的发生,那么它就一定会因为你为了规避这件事情所刻意做出来的其他动作而将这件事情导向它必然会发生的境地。
就好像当有人得知自己会在某年某月某日以某种方式死去,那个人就一定会想办法在那个时间点不去做那个可能会使自己死去的事情。但是往往最后的结果是,正是因为那个人改变了自己行动的轨迹,反而会使他在被预言的时间以被预言的方式死去。
即使自己已经看过了无数次那些事情的发生。
即使自己已经看过了无数种错误的结局。
但是为了能够得到一个自己想要的结局,康斯坦丁愿意赌上自己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一段“未来”。
康斯坦丁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自己的身体曾经看起来跟他们差不多,也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的模样。但是因为在不同的时间里游走的次数过多,因此自己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自己再次自己以本来的面貌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作为“命定双生”的卡诺和康斯坦丁之间,有着一种更加残忍的关系。
康斯坦丁所拥有的是可以游走于不同时间线内的能力,自己可以出现在各个不同的影响命运抉择的时间点上,并且看见不同的未来。因此自己可以有修正错误的未来的机会。
但是自己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永远都是时空中的过客。
不论是哪一个未来,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而卡诺,则是不管在哪一个影响命运抉择的时间点上,不管在通往哪一个未来的时间线上,都一定会出现他的身影。
不论是哪一个未来,都会有他。
两个人明明可以在不同的时间线中相见无数次,但是自己却永远也无法留在那个属于卡诺的未来里面。
自己所拥有的这种力量与蕾西不同。
蕾西能够回溯一部分的时间,但是不论是回溯多久,她所走的永远是属于她自己的那一条时间线,就算她能够对那一个未来做短暂的修改,但是她所通向的那个未来是属于她的。
然而康斯坦丁虽然能够跨越很多时间线,见证很多个未来。但是他自身是存在于时间缝隙之中的人,不管哪一个未来都不是他的,都与他无关。
这是继承了普罗斯特家族血统的他所必须背负的责任和无法逃脱的宿命。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康斯坦丁才会觉得,卡诺成为自己的“命定双生”也许是幸运的。没能拥有普罗斯特家族血统的他,可以拥有真正属于他的未来。
而属于卡诺的未来是什么模样,就是康斯坦丁所要去修正的部分了。
他们所会走向的未来,大部分都是错的。
虽然通过蕾西的努力,已经为他们抹去了几个可能会出现的错误的未来。但是能够走向正确的那个未来的几率依然很低。自己所要做的就是推动他们走向每一个不同的抉择点,引导他们做出正确的判断,通往正确的未来。
而这一次的未来,终于又来到这个命运的节点上了。
看着维特手中握着他沾着血的心脏的时候,朗斯坦丁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来晚了。
维特在安里面前的死亡,是把安里推向深渊的最后一步。
从此之后,世上再没有魔法师安里,而出现了普罗凡塞之书的真身——真理。
拥有了能够自由行动的身体之后,普罗凡塞之书化身成为的真理就成为他们所面对的最棘手的敌人。
康斯坦丁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站在莱文德面前的那个人还是安里而非真理。
但是康斯坦丁发现的另一样东西却让他心中的这一点期望破灭了。
康斯坦丁发现,在维特身边的那一片血泊之中,闪烁着一点刺眼的金色光芒。
他在鲜血的覆盖之下仔细辨认,发现被淹没在血泊之中的是一样在他看来如同噩梦一般的东西。
维特旁边的地上掉了一个圆形的东西,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奇怪的怀表。
就算这个奇怪的怀表上面已沾满了鲜血,康斯坦丁也知道只奇怪的怀表只有一根指针,原本应该写着十二个数字的表盘上画了一些十分抽象的符号。它的背面浮雕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上刻着一个名字——安里·洛伦斯。
康斯坦丁走了过去,他的脚踩在维特所流出的血上,鞋子上染上了维特的血。他在那只怀表掉落的地方蹲下,从血泊中捡起了那一枚他不想见到却不得不仔细去看的怀表。
他用干净的手抹去怀表表盘上沾着的血,表盘原本的模样清楚地显露在了他的眼前。
表盘上的那仅有的一根指针停在了起点的位置上。
不过此时,那个位置应该算是终点。
康斯坦丁手中拿着的彼世时钟,已经走完了完整的一圈。
那么,现在那个站在莱文德身边的金发少年,他果然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