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太阳永远不会升起的地方。
与其他的世界不同,这里没有给予世间万物温暖与生命的太阳,更没有依靠某种古老的魔法而制造出来的虚假的月亮。
这里所拥有的是似乎被迷雾所覆盖的苍穹,是永远也看不见蓝天白云的天幕。
这样的天气会让人担心是不是马上就要降下一场洗刷整个世界的倾盆大雨,或者是在下一秒就会有一道淡紫色的闪电先于滚滚而来的隆隆雷声撕裂头顶的这一片天空。
然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会令人感觉到沉闷的天气。
不过,这样说起来也许也是错的。
因为在这里并没有人觉得自己是在“生活”,而在这里的也不是“人类”。
这个世界的名字叫做莱博瑞恩斯,不过也许它的另一个名字更能说明这里的特点——神明的墓场。
这里与某个曾经是由魔法师所掌控的世界相同,他们都是在两片大陆的连接点中所诞生的世界。但是他们的区别在于,魔法界出现于神明诞生之陆——“初始之陆”与莱茵卡奈特大陆——“转生之陆”的连接点中,而这里则是出现于莱茵卡奈特大陆——“转生之陆”与万物死亡之陆——“消亡之陆”的连接点中。
处于大陆连接点上的世界都是本来不应该存在的世界。
如果说魔法界是因为得到了“初始之陆”中神明们的诞生所带来的生命之力而出现,那么莱博瑞恩斯大概就是从“消亡之陆”所飘散出的死亡的残骸中出现的。
在这个世界中的“住民”,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其中一种是在这个世界里所积蓄的死亡的残骸中所出现的“人”,他们的身上有着已经消亡了的事物所残存的那么一点点“生”的力量,却无法成为一个真正“活着”的存在。另一种则是通过时空门来到这个地方的“人”,这些“人”或者是有着强大的力量可以自主打开时空门,或者是因为在生死之间徘徊而误入了这个世界。
虽然这里与其他的大陆不同,但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却与生活在其他大陆上的人们有着相同的人性本质——欲望。
与死亡之地所诞生的,自然是对于“生”的欲望。
当然也有一些还没有经历过死亡的人主动想要来到这里,还没有经历过死亡的他们所抱有的就并不是对于“生”的欲望,而是像其他世界中千千万万还活着的人一样,他们抱有着的是对于力量的渴望。
普通人根本没有资格靠近神明诞生之陆——“初始之陆”。
而也没有人会主动靠近万物死亡之陆——“消亡之陆”。
这里,这个诞生在大陆连接点中的世界,这个又名为“神明的墓场”的世界,也许是能够接近神明的唯一的地方。
虽然他们能够接近的是已死的神明。
传说在这里,这个“神明的墓场”之中,有着特别的东西存在。
那便是——神明的遗物。
只是它究竟是属于什么“神明”,又是何种“遗物”,就没有任何人知晓了。
那些放弃了“生”的力量来到这个与死亡为伴的世界上的人,并没有想过在得到神明的遗物之后他们是否还能够回去。
对于神明的力量的追求,使他们只能尽力去满足自己心里最迫切的欲望,而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然而讽刺的是,因为“生”的力量而存在的魔法界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无形的规矩束缚着那里的每一个人,那仿佛不知道是在祭奠谁的黑色墓碑一样的审判所把整个魔法界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孤坟。
可是因为“死”的力量而存在的莱博瑞恩斯,却相当热闹。
卡诺在不久之前才再次回想起关于这个神明的墓场,关于这个名为莱博瑞恩斯的世界有关的事情。而现在,他再次回到了这里。
只是这一次的他更上一次来到这里时候的他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上一次他是因为时空门的开启而被传送到这个他完全不知道的时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要去寻找自己的同伴,要去寻找离开这里的办法。
而这一次他是被康斯坦丁送到了莱博瑞恩斯,并不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来到这里。而且这一次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他不需要寻找与自己失散的同伴,这里也没有任何同伴在等他。
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卡诺还能够理直气壮地回答凡妮拉的问题,说自己并不是来这里寻找那个不知道存在与否的“神明的遗物”。那种不属于自己的巨大力量,自己从来不会过多的奢望,更不会因此产生欲望。
但是这一次,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神明的遗物”。
在莱博瑞恩斯,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无法城中的车轮酒吧。
也不知道是谁最初想到要在这个弥漫着死亡的地方开这样一间酒吧。
也许对于其他大陆中那些还在活着的人来说,令他们意识模糊的各种酒类可以让他们忘记活着的烦恼。而在这里,这些看似与那些“酒”十分相似的液体,也许可以让曾经活过的人找到他们活着的时候的感觉。大概它们也可以让那些从来不曾体会过“活着”是怎样感觉的人,学着那些活过的人来感受一下这种他们永远也无法想象得到的感觉。
在这个没有昼夜交替的地方,车轮酒吧里面永远是热闹的。
不需要任何的路标或者指示牌,也不需要特意寻找谁去问路。在无法城里面,在这个笼罩在阴云之下的城市里面,最为明亮的地方就是车轮酒吧。
车轮酒吧里面有很多的灯火,这些灯火所散发出来的光把酒吧内部映照得仿佛是被涂上了一层蜂蜜一样,酒吧里面的所有东西都闪耀着淡淡的金色的光。而这些金色的灯火也通过酒吧的窗户和门流泻到外面,在这个被阴云笼罩,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似有若无的雾气的城市里面显得格外的温暖。
这些光很容易让人留恋,这样会令人感受到光明和温暖的错觉的灯光,会让人不愿意离开,不愿意再回到沉闷而阴郁的外面的世界。而车轮酒吧里面让人留恋的不只是这特殊的灯火,作为酒吧,它吸引那些客人的利器自然是它的酒。
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车轮酒吧里面的吧台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车轮一样。圆形的酒柜撑起了酒吧的天花板,在酒柜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瓶子,瓶子的里面装着的是颜色各异的酒。
车轮酒吧里面的酒没有名字,客人们要喝什么酒,由酒保说了算。
车轮酒吧的老板也是车轮酒吧的酒保。那个永远站在吧台后面的身影过于消瘦而修长。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如同阴翳的天空一样的灰色长衣,头上戴着一顶与他身上的打扮一点也不相称的尖顶宽檐的帽子。他总是低着头,似乎并不想让客人看见他的脸。
不过通过他露在外面的手,不难想象他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脸的理由。
那一双为无数客人端上过各种酒的手,只能算得上是在骨骼外面覆盖了一层灰白色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每一块骨头的形状都能从那一层灰白色的皮肤下面被清楚地看见。
即使没有真的走进车轮酒吧里面,卡诺也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模样。
为了寻求力量而来到这个世界的赏金猎人们大多数都会来到车轮酒吧里面,这里也是最适合搜集关于“神明的遗物”的情报的地方。
但是卡诺却不打算进去,甚至是不能靠近那里。
他不能进入车轮酒吧的理由,正是因为车轮酒吧里面那个为无数客人端上酒的男人。
如果真的能够从称他为男“人”的话。
科斯。
这不仅是诞生在这一片死亡之地的第一个“人”的名字,也还有这另一种含义。
诅咒。
这种从死亡中所诞生出来的存在,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可悲的诅咒。
不能算是生者,并且为生者所唾弃。
希望可以成为死者,但是却无法作为死者安息。
于是连自己的存在都不知道到底为何的人,只能选择无法被剥夺的“死者”之名来作为自己这个游离于所有种族之外的存在的名字。
毕竟,真正的死者,是不会来剥夺自己自称为“死者”的权利。
可是这样就足够了吗?
拥有了名字就足够了吗?
从来没有拥有过任何东西的“人”,带着“生命”的原初所具有的本性——欲望。
想要拥有更多生命的力量,想要拥有更加真实的身体。
通往镜像世界的门就藏在莱博瑞恩斯,而车轮酒吧可以说就是位于镜像世界与莱博瑞恩斯交界处的裂缝上面。
科斯就一直据守在这里,独占从那一道缝隙里面所涌出的生命的力量。
对于卡诺来说,科斯绝对是一个是敌非友的存在。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再度回来,并且来寻找这个的确真的存在的“神明的遗物”,那么科斯一定会对自己加以阻拦,甚至会赶在自己之前抢先抢走“神明的遗物”。
所以即使卡诺想要从其他的赏金猎人那里获得情报,也不能接近车轮酒吧。
看着从车轮酒吧里面流淌出来的那些淡金色的灯光,卡诺想到的只有自己亲眼所见的科斯的模样。
那应该不能算得上是“人”的模样。
那分明就是一具骷髅,只是在骷髅的外面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皮肤。皮肤的颜色灰白且暗淡,看起来没有丝毫的生气。
那一双为无数客人端上过各种酒的手,只能算得上是在骨骼外面覆盖了一层灰白色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每一块骨头的形状都能从那一层灰白色的皮肤下面被清楚地看见。
那两个算不上空洞的眼眶里,装着的只是两颗干瘪的眼球。
现在在车轮酒吧里面喝酒买醉的赏金猎人们,又有几个人曾经见过那每每把酒杯推向他们的那个人的真正的模样呢?
现在在车轮酒吧里面喝酒买醉的赏金猎人们,又有几个人知道他们身上所仅剩的那些生命的力量其实正在被科斯所吞噬呢?
不过会主动来到这个从死亡中所诞生的世界的人应该也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吧,他们自己的生命早在他们决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被他们所抛弃了。
在来到这里之前,康斯坦丁告诉卡诺必须要尽快找到神明的遗物,否则就真的没有办法拯救维特了。而且不同的时空之间时间的流逝也不一样,卡诺不知道莱博瑞恩斯和镜像世界里面的时间流逝的速度有多大的区别,只能够想办法尽快回去。
除此之外,康斯坦丁还给了卡诺一样东西。
那正是安里最后留下的东西,是康斯坦丁从维特的血泊里拿出来的彼世时钟。
虽然彼世时钟上面的指针已经走到了尽头,彼世时钟里面所蕴含的那些属于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应该已经被消耗殆尽了。但是康斯坦丁说他能够感受到彼世时钟里面还残存着一些微弱的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这一点力量虽然不足以支撑使用魔法,但是也足够建立起与其他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之间的共鸣链接。
也就是说,现在彼世时钟不再是计算着剩余生命时间的“恶魔的时钟”,而是开启时空门的钥匙。
等到卡诺拿到了“神明的遗物”之后,康斯坦丁会通过卡诺手中的彼世时钟确定卡诺的位置,然后开启时空门把他再带回镜像世界。
卡诺没能看见“真理”到底是什么模样,此时握着手里的彼世时钟,看着走到了尽头的指针,卡诺不禁回想起安里的模样。
可是康斯坦丁说安里已经消失了,那个温柔的少年再也不复存在。
他所寻找的人也已经死去。
留在镜像世界中的,只有占有着安里身体的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