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大门重重地在身后关闭,柯洛也没有放开伊兹的手。他拉着伊兹一路了进去,走上了楼梯,走到了城堡二楼走廊尽头的那一间卧室里。
“你先把衣服换下来吧。”
柯洛没有看伊兹,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伊兹也不知道柯洛想做什么,只是听了柯洛的话,开始换衣服。
其实他还沉浸在那冰冷的血腥味之中,还没有缓过神来。曾经发生的事情因为这冰冷的血腥味又再次被他回忆起来,那些他不想记住的画面又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他的手在机械地动,一层层脱下自己的衣服。他的思维还没有回到现实,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印象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一件衣服被披在自己身上。
伊兹吓了一跳,本能地躲开。
这个时候他才找回了意识,才发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对不起……我只是怕你会冷……”
道歉的人却是柯洛。
在伊兹刚刚失神的那一段时间里,毫无意识地做着“换衣服”这件事情的他已经不知不觉把自己的衣服全都脱下来了。正是因为这样,再次回到这个房间并看见了他的柯洛才会给他披上衣服。
被披在伊兹身上的,正是他自己脱下来的那一件白衬衫。
看着伊兹的模样,柯洛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应该靠近他。
吸血鬼就是吸血鬼,就算自己跟他朝夕相处十几年,就算自己从来不伤害人类,但是自己是吸血鬼这件事是不会改变的。
就算伊兹已经不是祭品,但是他也还是会惧怕自己。
伊兹躲开的那个瞬间,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惊慌而恐惧。那个眼神就像一把刀子,无声但是迅速地穿透了柯洛的心脏。
伊兹也注意到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情,虽然柯洛脸上还是他一贯的笑容,但是与柯洛朝夕相处的伊兹怎么可能没发现,柯洛的脸上分明带着悲哀。
是因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才让柯洛露出这种表情的。
“对不起,我刚才……”
伊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向柯洛解释。
因为自己沉浸在过去被吸血鬼所笼罩的恐惧之中所以没有注意自己在做什么?
因为自己一直在回忆着血之一族的可怕所以才会柯洛突然做出的动作吓到?
虽然这都是伊兹内心真正的想法,但是他一个也说不出口。
因为无论是“吸血鬼”还是“血之一族”都只会再次伤害柯洛。
“你先把衣服穿上吧。”
柯洛适时地打断了伊兹的话,让他不必继续说下去。
他很清楚,伊兹会犹豫是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跟自己解释。他也很清楚,伊兹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刚刚遭遇了萨迦罗。
说到底今晚要带伊兹出门的人是自己,让伊兹一个人等在店铺外面的人也是自己。
所以错的人,不论怎么算都是自己。
伊兹听了柯洛的话,转过身去。
他拉下了被柯洛披在自己身上的白衬衫,重新穿在身上。
在这简单的动作之中,柯洛看到了伊兹的背。
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休养,当初他背上的那些新旧深浅交叠在一起的伤痕已经几乎看不见了。但是有些疤痕还是留在了伊兹的背上,只是变得浅了很多,并没有完全消失。
就如同吸血鬼在伊兹心里留下的那些伤痕,永远也不可能消失。
如同第一次所见的时候那样,柯洛不自觉的想伸出手指触碰一下伊兹的背,伊兹却刚好在这个时候穿上了上衣。他只能悻悻地收回了手,还掩饰一样地将手背到了自己身后。
伊兹低头扣着扣子,他还在想要怎么对柯洛道歉。柯洛让自己穿衣服的话打断了自己想要对他的道歉,这正是属于柯洛的无声的温柔。
他不知道自己跟柯洛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是不是最长的,也许柯洛跟其他族人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要比这十几年多得多。但是至少他应该算得上是跟柯洛生活在一起的时间最长的人类,这十几年的时光足以让他知道柯洛是个什么样的人。
即使自己对血之一族有再多的恐惧和憎恨,但是对于自己而言,柯洛却是唯一特别的那一个。
伊兹穿好衣服转过了身,他的扣子并没有像他出门的时候那样一直扣到最上面那一颗。正是因为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有扣上,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了伊兹的一截锁骨。
“你先坐下。”
伊兹不知道柯洛要做什么,但是他还是听了柯洛的话,坐在了旁边的床上。
柯洛走到他的面前,单膝跪下。
伊兹觉得如果是一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做这样的动作似乎显得合理的多,两个男人之间以这样的状态四目相对似乎有一点奇怪。
但是柯洛单膝跪下的动作让他们两个人能够平视对方,能够清楚地看见对方的眼睛。
柯洛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那正是他在那伊兹冲进店铺里的时候藏起来的东西。
他打开了那个盒子,躺在黑色天鹅绒布上面的是一对钻石袖扣。
虽然伊兹并没有去过那件店铺,但是伊兹站在店铺门口的时候就已经看得出来那是一间珠宝店。
当时伊兹想得是柯洛想要买什么珠宝之类的东西,他完全没有想过柯洛去那里是为了给自己买东西。
至少在看见柯洛现在这个动作,伊兹觉得柯洛手里拿着的东西应该是要给自己的。
“把手给我。”
看见伊兹看着这一对钻石袖扣发愣的样子,柯洛开口提醒伊兹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伊兹听话地把左手伸了过去。
柯洛把手里拿着的盒子放下,一只手握住伊兹的左手手腕,另一只手把伊兹的衬衫袖子整理好。衬衫袖子被柯洛往下拉了拉,遮住了伊兹左手手腕上那一枚刻着花体字母“I”的金色手环。
他拿起了其中一枚钻石袖扣,戴在了伊兹的衬衫袖口。
柯洛做好了这一切,向着伊兹伸出了手,等着伊兹的动作。
伊兹领会了柯洛耳朵意思,收回了自己的左手,又把右手伸向了柯洛。
如果说刚刚是因为柯洛的命令他才把手伸过去,那么这一次,就是他主动把手伸给了柯洛。
柯洛如同刚刚一样,一只手握着伊兹的右手手腕,另一只手为伊兹整理袖子。把伊兹的袖口整理平整之后,柯洛再次为伊兹戴上另一枚钻石袖扣。
“生日快乐。”
柯洛在伊兹袖扣的袖扣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生日这件事,连伊兹自己都已经快要忘记了。
伊兹从来没有庆祝生日,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生日。他的存在就是作为被献祭给萨迦罗的祭品,所以生日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知道自己的生日会被人记录下来,也许生日唯一的意义就在于计算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时光,在十五岁之前他就注定要被献祭给萨迦罗迎来死亡。
但是现在,柯洛却做了从来没有人为他做的事情。
柯洛在帮他庆祝生日,在为他准备礼物,在亲手为他戴上那作为礼物的钻石袖扣。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我已经知道了,关于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带伊兹回来只是柯洛在那个时候一时兴起做的决定。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场大雨里,在跟着那一枚滚落在地的金币遇见的人到底是谁。
但是当柯洛看到了少年手腕上那一枚刻着花体字母“I”的手环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个少年是属于血之一族的祭品——是属于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的某一只吸血鬼的祭品。
柯洛并不在乎这些,他从来没有把其他吸血鬼放在眼里。他想要伊兹,那就要了。如果有一天有哪一只吸血鬼找上门来,他也能够把对方直接消灭在伊兹能看到的视线范围之外。
时间不段地流逝,并没有任何吸血鬼找门来向他讨要祭品,但是柯洛却以另一种方式发现了伊兹到底是属于谁的祭品。
在某一次出门的时候,柯洛发现见到了与其他吸血鬼合作的人类贵族伊卡雷恩家族的掌权人。
只不过是一次偶然的擦肩而过,那个人类竟然认出了自己。那个人类似乎想要向讨好萨迦罗一样讨好自己,但是柯洛对于这种事情当然没有任何兴趣。
虽然他当时很快就离开了,但是他却在事后注意到一件事。
这个伊卡雷恩家族的掌权人与伊兹竟然十分相似。
柯洛注意到,在伊兹做某些动作或者是以某些角度看着伊兹的时候,他都能够想起那个掌权人的模样。
于是柯洛在伊兹不知道的时候一个人去调查了这个家族的事情,得知了令他感觉到这一切也许是宿命的安排的真相。
伊兹的身体里所流淌着的正是伊卡雷恩家族的血,而且正是属于伊卡雷恩家族的这位掌权人的血。
而能够拥有伊兹这个祭品的人,正是那个一直想要杀死自己的男人——萨迦罗·伊赛罗恩。
所以那个日后可能会找自己讨要祭品的吸血鬼,不是某个自己根本不可能也不会记得的家伙,而是萨迦罗这个自己想要不记得也不可能的男人。
“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回来?”
“我带你回来又怎么样呢?”
“你带我回来这里,我就会成为萨迦罗对你发起攻击的借口。”
虽然柯洛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但是伊兹知道,萨迦罗一直都希望能够杀死柯洛这个在血之一族中拥有着黑色家徽的最后一个人,真正成为吸血鬼中唯一的王。他虽然相信柯洛有着能够战胜萨迦罗的力量,但是柯洛却不可能战胜吸血鬼一族中的所有人。
自己的存在,不仅仅是萨迦罗对柯洛发动攻击的借口,甚至可能会成为所有吸血鬼对柯洛发动攻击的开始。
“从我带你回来的那一天起,你就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如果萨迦罗要来抢,我是不会让你被他抢走的。刚才我没有把你交给他,以后我也都不会把你让给他。”
柯洛和萨迦罗两个人隔着那一扇木门对望的那一眼已经让他们知道了对方想要说的话。柯洛看出来萨迦罗已经知道了伊兹在自己的手上,也知道了萨迦罗已经准备对自己和柯洛做什么事情。但是柯洛不能够退让,更不可能把伊兹交给萨迦罗。
“我好不容易才让那个连笑都不会的少年成为今天这个模样,他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放手。”
柯洛伸出手,轻轻抚摸伊兹的脸。
“我,永远不会放开你。”
柯洛的手顺着伊兹的脸滑下来,不小心擦过了伊兹脖子上戴着的项链。
钻心的疼痛从指间传来,柯洛连忙收回了手。
柯洛发现自己手指上有着一个十字形的灼伤痕迹,那个痕迹的模样刚好跟伊兹脖子上戴着的那一条银色的十字架项链是一样的。
伊兹看见了柯洛刚刚因为疼痛而皱眉的表情,看见了柯洛低头看着他自己的手指的动作。
伊兹已经猜到了柯洛受伤了,他着急地一把拉过柯洛手上的手,果然在他的手指上看到了一个跟自己一直带着的银色十字架项链上面的十字架相同模样的灼烧痕迹。
自己的项链能够让吸血鬼受伤,这一点柯洛一直都是知道的。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有让自己取下来这条项链,甚至连一次都没有提过。
“一点小伤而已,没事的。”
柯洛抽回了手,不想伊兹再看着自己手指上的伤痕。但是只有柯洛自己知道,这个看似很小的伤痕却非常的疼。
伊兹看着柯洛,看着这个一直挡在自己面前保护自己的男人,看着这个明知道自己的存在会令他陷入危险却还一直收留自己的男人,看着这个刚刚还说不会放开自己的男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伸出那只带着象征着祭品身份的金色手环,也戴着眼前这个男人亲手为自己戴上作为生日礼物的钻石袖扣的那一只左手手,扯下了自己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银色十字架项链。
既然你已经会永远保护我,那么我也不会伤害你,不会防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