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髮少年聽着少女說出的話,只覺得心臟越發疼痛。
同樣的來到萊茵卡奈特大陸的魔法師,同樣的有了重視的人類,同樣的被困在魔法界,同樣的錯失了重要之人。
這個故事與自己的境遇太過相似。
安里也曾經想過,如果當時卡諾沒有開槍,沒有混入魔法陣圖中的那一顆秘銀子彈,是不是魔法就不會失敗,是不是就能召喚出自己想要復活的人。
可是艾達的這一番話讓他也不禁詢問自己的心,如果召喚出來的人也已經變成了沒有思想,沒有記憶,只剩下殺戮慾望的殭屍,那還是自己拼了命想要再次見到的人嗎?
當那一張總是對着他開朗地笑着的臉失去了表情,當那陽光一樣的人再也不能言語……當那個乾淨的靈魂,染上血腥與殺戮。
“真好啊,你能復活你想要再見到的人。而我召喚來的,只是這個不像他的他。你能成功,果然是因為普羅凡塞之書的強大魔力嗎?”
“我也沒能復活我想見的人。你說的對,我們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同樣是妄圖倒轉時間復活死者的禁忌之術,我沒有比你更正義。”
“但是你可沒有殺害無辜的人。”
紅髮少年的眼中漸漸凝聚起了殺意。剛才那個故事的確很值得人同情,但是他卻永遠無法同情一個吸血鬼。
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是經過多少時間流逝也無法抹去的滅族之仇。
“那個喚醒你的人是誰?”
“我不知道,他從不告訴我們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是個有着紫色長發的漂亮男人,而且從不摘下他的手套。”
“紫色長發的男人……”
卡諾儘力回憶着,在過於久遠已經模糊了的記憶中尋找着有着紫色長發的漂亮男人的影子。
突然,深藍色的魔法陣圖以艾達為中心在地上亮起。她用故事分散所有人的注意力悄悄畫下了魔法陣圖,這正是她曾使用過的將靈魂驅逐出軀體的禁咒。卡諾、安里和伊茲都被圈在了裡面,而原本困住殭屍的金色魔法陣圖則消失了。
艾達第一個倒了下去,一個有着緋色長發的女人的身影從魔法陣圖中脫出。她穿着破舊的魔法師斗篷,脖子上戴着一個沒有鏈子的項圈。
“我最看好你的身體呢,魔法師,不過還是先把你手裡的東西交出來吧!”
緋色長發的女人向著安裏手中握着的金色的彼世時鐘抓去,只要得到這個東西,也許就有足夠的魔力,可以完全復活她等了太久太久的獵人。
變故,就發生在她即將碰到彼世時鐘的那一瞬間。
一聲槍響從她的身後響起,長發女人轉過頭,剛好看見倒下去的殭屍,還有紅髮少年手中的槍口飄出的一縷硝煙。
就算只剩下殘破的軀體,也還殘留着要保護她的意志。
殭屍在痛苦的嘶吼中化為了血水,盡數滲入大地。而在那裡,開出了一朵白色的花。
——珍愛之人。
其實她成功了,她召喚出來的就是她一直要找的人。只是他們分隔的太久了,久到她自己都已經認不清她的所愛之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我不值得你,為我死去兩次……”
魔法解除,大地上深藍色的魔法陣消失了。只剩下有着緋色長發的女人跪在那朵白色的花旁邊,泣不成聲。
她又一次失去他了,她剩下的只有充滿血腥味的噩夢,和無盡的漫漫長夜。
有微風吹過她的臉頰。
緋色長發的女人恍惚間看到,她想念了許久的獵人正站在那裡向她微笑。那個有些緊張又帶着青澀而笨拙的感覺的笑容,跟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模一樣。
黑暗的夜色漸漸退去,朝陽緩緩從地平線升起。
她沒有再次附身在艾達的身上,而是在朝陽中,任由陽光將她的身體灼燒得傷痕纍纍。
“求求你,殺了我。”
卡諾看着這個一心求死的魔法師,扣動了扳機。
“謝謝。”
伴隨着槍聲一起消失的,是她最後的話語。
她被陽光灼燒殆盡,留下的只有一朵已經乾枯破碎不成形狀的深藍色鳶尾花,還有一枚沾着暗紅色血液的古舊金幣。
卡諾撿起那枚金幣,在看見上面的花紋的時候瞳孔驟然縮緊。
那上面雕刻的,正是屬於某一族吸血鬼的家族徽記。
陽光和煦,微風輕拂。小鎮平凡的一天從集市的叫賣聲開始。
雖然人沒有之前那麼多了,但是生活還是要繼續,勤勞的居民還是一早便紛紛出來採買。
小鎮的港口也比之前冷清了一些,停泊的大型貨船已經比之前少了許多。小型的漁船也有一些早已拖進了船塢。不過來往穿梭的碼頭工人絲毫沒有懈怠,沿岸招攬客人的漁夫也努力提高了叫賣的音量,給這一片海岸增添了不少的生氣。
小鎮的西邊是如今所有人都不敢進入的森林。所以他們也不知道,在那片森林裡多了一座小小的墳墓。
在中心廣場的角落裡,有一個小小的攤位,那是一輛看起來有些舊了但卻非常乾淨的小推車。小推車上的東西已經賣完了,只剩下空氣中殘留着的一些還帶着溫度的麥香味,以及裝飾在麵包上的新鮮奶油的奶香味。
在攤位旁邊坐着的是一個少年
他看起來十七八歲的模樣,一頭紅髮像是熱情的火焰一樣。有兩撮頭髮在他頭上不受控制地翹了起來,遠遠看去就像是長出了兩隻耳朵。
他靠着牆邊坐在地上,仰着頭閉着眼睛,像是因為過於疲累已經睡著了。陽光流淌過他的臉頰,微涼的晨風拂動他那兩撮翹起來的頭髮,看起來就像獸類被溫柔地撫摸過後,一雙耳朵在舒服地顫動。
有一個人來到他的面前,擋住了照到他身上的陽光。
那是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少年。銀色的短髮還有過分白皙的肌膚,都讓他看起來並不像是人類,而更像是一個製作精良的陶瓷人偶。他穿着一身與小鎮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的衣服。一身熨燙妥帖黑色的燕尾服,一雙乾淨的白手套,還有兩顆鑽石袖扣在他的手腕處閃閃發光。
他就這樣站在那裡,也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坐在地上的紅髮少年。
“哈啊……”
卡諾打了個哈欠,睜開眼就看見正盯着自己的伊茲。
“安里讓你來的吧。”
伊茲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伊茲沒有說話,只是依然看着卡諾。
卡諾也知道,伊茲畢竟是個殭屍,不像其他殭屍那樣發出噁心又嚇人的嘶吼聲就已經很好了。期望他能向普通人類一樣明明白白地說出一句話,差不多是比登天還難了。
“算了,反正我麵包也快賣完了,我直接去找他好了。”
卡諾從小推車拿出了最後一個草莓奶油麵包。他習慣性地留了最後一個草莓奶油麵包給艾達,卻忘記了她不會來拿了。艾達被吸血鬼附身太久,身體受到了嚴重的傷害。雖然沒有危及生命,但是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修養康復。他要有很久都見不到那個梳着兩根麻花辮,笑得像朵花一樣的小姑娘了。
他發現當他把那個麵包擺出來的之後,伊茲的目光就從自己的身上挪到了麵包的上面。
“安里是讓你來拿麵包?”
銀髮少年緩緩地點點頭。
卡諾真的是有些哭笑不得。武力值不低但是智力值很低的伊茲,居然被安里這個傢伙安排來跑腿買麵包?
“他給你錢了嗎?”
銀髮少年歪了下頭。
卡諾不知道怎麼居然從那張絲毫沒有表情變化的臉上看出了疑惑來。
“錢,就是這個樣子的東西。”
卡諾從自己腰間的皮質腰包里掏出了幾枚銀幣,遞到伊茲的眼前給他看。
銀髮少年從表情到動作都沒有任何變化。
“算了,我自己去找他要錢好了。”
卡諾認命地把麵包給了伊茲,伊茲拿了麵包,又順着來時的路走了。
讓他這樣大搖大擺的在街上走真的沒問題嗎?
看着路上紛紛對着銀髮少年側目的路人,還有他那穿着燕尾服的背影,卡諾不禁有些替他擔心。
一個人從西邊的路走來,跟伊茲擦身而過之後,停在了卡諾的面前。
“請問一下,這附近是不是有一座城堡?”
說話的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長風衣,本就好看的身形被勾勒得更加挺拔。風衣裡面是銀灰色的領巾搭配着深藍色的馬甲,黑色的長褲下面是一雙皮質長靴,頗有紳士的優雅感。
他帶着一頂黑色的禮帽,略寬的帽檐和帽檐下的遮出來的那一片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臉。
“小鎮的北面有一座孤山,山上倒是有一座城堡,不過那裡好久沒人……”
“謝謝。”
卡諾想要藉著晨光看一看這個奇怪的人的臉,卻只看到了一抹紫色的發色。
那個人留下了一枚金幣,便向著北邊的路走去了。
卡諾總覺得這個人有些不對勁。
他拿起了那人留下的金幣,發現在金幣的背面雕刻着的花紋是屬於某一族吸血鬼的家族徽記。
卡諾扔下了推車向著北邊的路跑去,可是在來往的人群中,已經再也看不見那個人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