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北面有一座孤山。

孤山不仅仅是那座山的名字,而且也是因为那座山的周围再没有其他的山。与大部分连绵成片的群山不同,那里只有它这一座孤独的山。

在孤山之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城堡,没人知道它存在了多久。城堡的外部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已经破旧不堪,但是还依然完好的挺立着。城堡的四周则是巨大的花园,可是里面的植物也早已枯萎了。

多年间也不断有小偷窃贼之类的人想要进去一探究竟,他们总是觉得这种看起来非常古老的城堡里面一定会有很多值钱的东西。不论城堡的主人是不是在城堡里留下了各种金银财宝,就算是城堡里的摆设器物,放了这么多年,也足以当成古董拿去黑市上买个好价钱。

然而那些人全部都失败了,因为他们根本进不去。那座城堡从外面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透过已经锈蚀得变色的围栏可以看见城堡的花园一片荒芜。许多胡乱生长的带刺的植物枝叶将花园填满,那些干枯而死的棕黑色枝叶成为了城堡的天然防御屏障,让人无从下手。

然而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他们根本就进不去城堡的门。城堡外面的大门上并没有上锁,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有的人认为是大门已经被锈死,于是想了其他的办法,直接翻墙进去。可是无论他们尝试多少次,每次当他们以为自己会围墙的另一边,落进城堡的花园里的时候,他们总是还会站在围墙的外面。

于是便有了传闻,说这是一座进不去的城堡,是被诅咒过的城堡。虽然还是一直不断有人想要去验证一下这个传闻,但是那些不信邪的人已经逐渐减少了。小镇里的人都从不会去那座城堡,这座城堡曾经为小镇引来了许多的盗贼,因此被看做是一个不详的地方。

有一个人正站在这座城堡的门前。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本就好看的身形被勾勒得更加挺拔。风衣里面是银灰色的领巾搭配着深蓝色的马甲,黑色的长裤下面是一双皮质长靴,颇有绅士的优雅感。他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略宽的帽檐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了他的脸。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旧了……”

他伸手去推城堡的大门,在手触及到门的时候,有一种异常的感觉从他的手中传来。

城堡的大门被人施了封印术,而施术的人好像正是自己。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家封印起来?

虽然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这种事情,但是眼前的一切却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他手上稍微用力,那一扇尘封了千年的城堡大门缓缓打开。

城堡花园中那些干枯而死的棕黑色枝叶恢复了生机,从根部开始逐渐变成了富有生机的绿色。那些倒伏在地上的带刺的植物枝叶也随着重获生机而挺立起来,一朵朵玫瑰就在那些枝干的枝头迅速地生出,只一瞬间就从刚刚含苞到完全绽放。

满园盛放的玫瑰沐浴着夕阳的辉光,与已经被黑夜侵染了一半的天空,组成了一幅美丽却带着些危险味道的画。

他走到了城堡的正门前,推开落满了灰尘的雕花大门。

沉寂了千年的城堡中刹那间灯火通明,迎接真正主人的归来。

他踱步走了进去,大门自动在他的身后关闭。

虽然外面看起来比他印象中的模样旧了太多,但是城堡里面的状态却一点也没有变化。

他摘下了那顶黑色的宽沿礼帽,露出了他的脸。

他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模样,一头深紫色的长发在脑后低低地扎成一束,一丝不乱。他有一双好看的紫罗兰色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像是蓄满了月光。英俊而温和的面容让人一看就会觉得这是一个温文有礼的绅士,可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又带着一丝狡黠。

如果不是他过于苍白的面色,还有笑起来的时候隐约能看见的异于常人的尖长犬齿,没人会想到他也是一只吸血鬼。

他拿着帽子走上了城堡的二楼,二楼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他走进了靠近楼梯的第一间。

房间里有一张大桌子,还有许多的书架,看起来是一间书房的模样。房间里挂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外界传来的光亮全部隔绝掉。

他随手把手里的帽子和脱下来的风衣外套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边走边解开他衬衫袖口的扣子。

忽然有一些凌乱的画面从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个动作似乎是唤起了他的某种回忆。但是那些画面闪得太快,以至于他还没抓住什么就已经消失了。

书房的墙上挂着两张人像画。一张画上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女人,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满是张扬。另一张画上面则是一个目光深沉的男人,深紫色的长发顺滑如缎。两张画上的人穿着相似的衣服,而且衣服上海画着同样的黑色花纹。

那两个人是他很早便去世了的父母,这两张画填补了他回忆里那些早已模糊的面容。

书桌上放着一个单筒望远镜,镜筒部分因为经常被触摸而呈现出光亮的黄铜色,而不常被触碰的角落则长出了绿色的铜锈。

这个单筒望远镜,是他们唯一留给他的遗物。在这个镜筒的角落里,也刻着一个跟画上的两个人的衣服上相同的黑色花纹。

“我回来了。”

他对着那两张画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话,随后便走出了这个书房。

走廊的墙上挂着一些画像,他沿着走廊一路走去,觉得非常奇怪。

在他的记忆里,原本走廊上挂着的应该是一些装饰画,有静物风景,也有人物画像。

这些画是属于这座城堡之前的主人的,这一家人匆匆搬走之后他才住进了这座城堡里。他还记得走廊的最中间挂着那一家人的肖像画,英俊的男人一只手揽着妻子,温柔的女人怀里抱着婴儿。画师的画工很好,仿佛可以感受到那一家人的幸福。

他很羡慕这种幸福,所以并没有动这些画。

然而现在,走廊上挂着的画像全都变了。

他仔细看去,好像都是一个人的肖像画。那些画像描绘了一个男孩成长为少年的过程。

最初的画上是一个看起来非常瘦弱的银发男孩,脸上表情僵硬,竟然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感。随后一张画上,男孩看起来变得健康很多,脸上也会摆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为“微笑”的表情。再接下来的一张画上,男孩已经长大了些,变成了一个小小少年,虽然看起来不是很情愿,但是也是真实的在笑着了。最后的一张画上,是一个穿着整洁衬衫的少年,脸上是一个跟其他普通少年没什么区别的温柔微笑。

他也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很大的卧室,不过身为吸血鬼的他从不会在这个房间里睡觉。

可是不知怎么,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原本该放着床的地方放着一副空荡荡的棺材,完全透明的棺材看起来就像一块巨大的水晶。房间里没有拉窗帘,刚刚升起的月亮洒了满屋的月光。那副棺材虽然还没有碎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上面布满了蛛网一般的裂痕,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莹莹的银光。

在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人像画,画里是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坐着的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本就好看的身形被勾勒得更加挺拔。风衣里面是银灰色的领巾搭配着深蓝色的马甲,黑色的长裤下面是一双皮质长靴。一头深紫色的长发在脑后低低地扎成一束,紫罗兰色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站着的那个人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穿着一身熨烫妥帖的黑色燕尾服,穿在里面的白衬衫领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了一截银色的链子。少年的手上戴着一双干净的白手套,还有两颗钻石袖扣在他的手腕处闪闪发光。银色的短发梳得一丝不乱,灰色的眼睛里像是摇落了满天的星辰。

两个人的脸上都是温柔的微笑,可是他看得出来,那是因为发自内心的觉得幸福才会展露出的笑容。

画像的角落里写着——K·K

这是他自己名字的缩写——柯洛·卡克纳特

他认得坐着的那个人是自己,而站着的那个人跟走廊上那些画里的都是同一个人。

他从不敢相信这种温暖而幸福的笑容会出现在自己的脸上,他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孤独地活下去。作为家族唯一的幸存者,他身上有着被其他家族的吸血鬼所觊觎的最后的血脉,包围着他的只有其他吸血鬼的算计,以及深深的孤寂。

如今他看见了,有人陪在自己的身边,有人能让他露出这样幸福的笑容。可是现在,他完全不记得这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他变得有些烦躁。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错过了某些很重要的事情,而且还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仔细地看着画中那个少年的脸,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