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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饿坏了的样子啊。”
来到家庭餐厅之后，夏悠悠就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吸引住了，看起来她像是不会让家里人带她来这种地方的孩子，毕竟根据她所说她现在只能住在亲戚家，住在亲戚家和住在自己家还是有相当程度的差距。
“不如说都这么饿了还在一直跟着我们，毅力是真的强啊，这就是小孩子的好奇心？”
“好奇心也没必要到这种地步吧……难道在我们刚才吃饭的时候……也在等着我们从里面出来？”
总觉得越想下去那副样子就越有种悲惨的感觉，我打住了自己的想象，把注意力回归到了现实里来。
虽说夏悠悠是一副饿坏了的样子，但她也只是很平常地点了日式蛋包饭，且非常注意餐桌礼仪，无非就是吃得快了一些，平时生活里应该是相当懂礼貌的好孩子，该说是受到的教育好呢，还是被要求这样，亦或者是她自身认为自己不这样不行。
很快就将蛋包饭一扫而空，就算再怎么饿胃的容量也是不会突然变大的，夏悠悠已经完全摆脱了饥饿，至少看上去是这样，她开始悠闲地喝起了套餐里包含的汽水。
如果让我来看，中学生还是这种样子的话，应该是性格相当内向的那种。
“谢谢大姐姐，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关系没关系，请一个小孩子吃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刚不是我付的钱么……”
越来越难以界定葵是在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如果不是知道实情的话说不定真的会被她骗到，可能这就是作为演员的天赋和素养。
“那个……”
“怎么了？”
夏悠悠注视着我们两个人，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但最终还是扭扭捏捏没有说出来，但我能从她的眼中看出，她有着想要说出来的欲望，我一时间被那道光芒所吸引，为什么呢，这大概是我作为小说作者的天赋和素养，亦或者可以称之为所谓的直觉。
“想和我聊一聊你妈妈的事情么？”
“唔……不清楚……”
夏悠悠的声音小到几乎要听不清楚了，看来是被我说中了，这个孩子的心思想法非常复杂，复杂到就连我一时间也没办法得到那种具体的答案，也只有那偌大情感的火苗能在黑暗之中吸引着我，这果然是个坏习惯，我不该变成这样才是，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了呢。
“你应该是对自己的妈妈，充满了好奇吧？”
“我知道……妈妈是什么样的，过去的，现实里的妈妈，但……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总觉得记得不太清楚……”
她倒是没准备隐藏什么，夏悠悠捧着手中的汽水，好像陷入了回忆，她的目光微微低垂，如同注视着杯中的幻影，在并不清澈的水面中仿佛能看到并不平淡的过去。
只是气泡一个一个地涌了上来。
“我觉得，妈妈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
“……”
“我记忆里的妈妈总是在和谁争吵，尽管她没有再和我争吵，也总是在争吵，妈妈的声音很大，大到我在打雷下雨的时候都听不见雷声，大得我逐渐害怕雷声。”
夏悠悠在叙述的大概是自己儿童时代，母亲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所经历的一切，像是心理创伤，像是心理阴影，也许她的家庭并不和睦，与她母亲争吵的人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的父亲。
“那你妈妈和你相处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妈妈她……并不喜欢我。”
“并不……喜欢你？”
总觉得，好像在什么时候，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我知道类似的故事，我见证过类似的故事，我解开过类似的故事。
“妈妈不会和我争吵，不会在我面前大声说话，但妈妈不会像梦里一样，妈妈从没有在我面前笑过，在我仅有的记忆里，妈妈一直在哭，只要在我的面前，妈妈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哭，眼泪会落在我的脸上，妈妈的眼泪是咸的。”
我想每个人的眼泪都是咸的，但夏悠悠却只尝过母亲的眼泪，大概对于她来说，母亲的泪水印象太过深刻，亦或者说她只记住了母亲的泪水。
“妈妈在我面前永远不会是梦里的那样，不会是我憧憬的那样，不会是我喜欢的那个样子，一点也不温暖。她总是很难过地注视着我，她一直都是，难过着难过着就会哭出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注视着那样的妈妈，妈妈是个很爱哭的人。”
“很爱哭的人……”
“妈妈并不喜欢我，所以她才会哭的。”
“不应该啊，母亲应该都是爱着孩子的……啊……”
尽管并不一定是相同的情况，但这个世界上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有各种各样的家庭，有各种各样的孩子，我告诉过葵那个时候发生过的事情，所以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之后，把自己想要说出来的话收了回去。
“我的记忆里……我就记得妈妈对我说的一句话……”
“……”
“小悠，要是你没出生就好了。妈妈留着眼泪，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这是我对妈妈的声音，妈妈的话语，唯一的记忆。”
气氛一下子就降到了最低点，这是一个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听到自己的父母对自己说的话，但那确确实实烙印在了夏悠悠幼小的心灵上，以至于她现在还记得母亲留给自己的话语，不如说她根本没有办法忘记，不可能忘记这样的话语。
这是以为会最爱自己的人，对自己最强烈的否定。
“对不起……让大姐姐们听到了不好的话题……”
“没关系，毕竟……是我问的你……”
“我想要接近雨桐姐姐，会跟着雨桐姐姐，是因为我觉得雨桐姐姐像是我梦里的那个妈妈的样子，我好像……从雨桐姐姐身上看到了那份温暖的背影，看到了如梦中……那个房间里一样的光芒。”
“……”
“给你添麻烦了真是抱歉……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确实呢，作为一个初中生称呼一个二十五岁的女性为妈妈是很失礼呢，下次再见到的话，要叫姐姐才行。”
“嗯！”
我尽量在安慰夏悠悠的心情，她心情好像平复得很快，又或者说是转变得很快，仿佛刚才说的一切沉重的话题都被立刻抛在脑后了。
然而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孩子心中那片黑暗的部分，尽管不会影响到她的心灵，却也不会成为她的幸福。
……
……
……
“苏雨桐老师，这是这次接到的工作！”
“唔……网络连载的……动画的……剧本？”
我疑惑地注视着坐在我对面的唐小姐，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她刚才说出来的话，结果唐小姐的笑容却未有任何改变，我开始怀疑这家伙是故意要给我找麻烦，但应该也不太可能啊，我说到底也是她负责的作者，都完不成任务的话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没错，就是这样，苏雨桐老师。”
“我说，我是不是领域有点跨得太过了？说好的在小说家的发展道路上越走越远的，唐小姐你不会在耍我玩吧？”
“哎呀不要这么认真啦苏雨桐老师，你想想啊，这毕竟是难得的机会，如果只是小说作者的话肯定没有办法让生活变得更好对不对？偶尔接一点别的工作才能让自己的日常生活……”
“我觉得我就算是新人小说家，我拿到手的钱用来生活已经是绰绰有余了，唐小姐，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接这些乱七八糟的工作……”
“可不是乱七八糟的工作。”
唐小姐突然露出一副非常认真的表情，让我也不自觉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和态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她大概是要以自己丰富的工作经验来说一些很有意义的话了，我的猜测大概是这样。
“这也是对于小说家来说，必要的环节！只有适应各种故事，各种形式的写法，才能成为真正合格的小说作者！”
“才没有听过那种事……”
搞了半天也是没什么说服力的歪道理。
“我在那之后也稍稍思考了秦舞风说过的话。”
“秦小姐？跟秦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很难为情，苏雨桐老师，我觉得你的才能不应该被小说这单独的框架给限制住。”
“……”
“如果我说的是错的话尽管来反驳我就是了，我已经活了这么久了不可能被反驳一次就丧失斗志的，职场可没那么好混。”
“说正事。”
“嗯好……我是这么认为的苏雨桐老师，你一直说成为小说家是你的梦想，是你为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你想要走上的道路，关于这一点我是大欢迎啦，毕竟作为你的编辑，我应该可以预见你成功的未来，但是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太无趣了……或者说，对于苏雨桐老师你自己来说也很浪费，苏雨桐老师你……执着的事物并非是小说……而是故事，对吧？”
“……”
“在成为小说家之前，你在秦舞风那里，已经写出了相当厉害相当精彩的故事，那可不是以小说的模式，尽管存在有经验的人在指导你，但讲故事的人依旧是身为脚本家的你，你最初可是以脚本家出道的哦。”
“即使是以脚本家出道……这和想要成为小说家……有什么关系……”
“因为苏雨桐老师你的舞台，应该不仅仅存在于这里，对你来说，故事就是一切，无论是怎样的形式，故事就是你的一切，是你憧憬的一切，是你在意的一切，然后……是你能操控的一切，我觉得如果是苏雨桐老师的话并不执着于小说也是可以的，你依旧可以驾驭故事，你说过你不想成为神明，确实你不能成为小说的神明，但你可以成为故事的神明。”
“这么玄乎……”
这么玄乎的事情怎么可能，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在字里行间，就连笨拙迟钝的我都理解到了一件事，就算不把自己看得那么高也是能够理解的，我一直都没能正视自己，没能察觉到的一点，我是爱着故事的，我比谁都要爱着故事，我当然也爱着小说，然而我更爱故事本身。
那天，应该是因为我深爱着故事，所以才能站在那一家人面前，说出那样的控诉。
“你一时间说了这么多……真是让人接受不了啊……我真的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我只是……只是想要写故事而已……”
“苏雨桐老师……对不起……是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是啊，作为编辑是要支持作者的，我这是在干什么啊，真是编辑失格啊失格！”
无论怎么反思，说出口的话也收不回去了，况且刚刚唐小姐说的话对我来说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不过我也觉得有时候，苏雨桐老师你也是太谦虚了，就像是故意封锁了自己一样，这和你说的不顾一切也要写出故事，是相矛盾的啊。”
“……”
“好了好了，现在不想那么多了，我还是……必须支持身为小说作者的苏雨桐老师，这次的动画剧本完成之后就稍微休息一下吧，下一本书，也要拜托苏雨桐老师了。”
“只能这样了……”
在这之后，我让唐小姐跟我详细讲了讲这个所谓的网络连载的动画剧本是怎么回事，我在这之前接触过舞台剧剧本接触过游戏剧本，以及作为本行的小说，也接过网剧的剧本工作，但动画的剧本还是第一次接触，我实在不觉得这是个明智的选择，但事已至此我也没办法辜负唐小姐的信任，而且只当工作去完成就好了。
“还要去制作公司开会么？”
“是啊，就跟你之前写网剧剧本的时候是一样的，都是要去那边的公司开剧本会议，具体的日程会由我们这边联系好，会通过邮件发给苏雨桐老师你的。”
“那就这样吧，不要期待我能完成得很好啊，这对我来说是全然未知的领域了。”
“放手去干就行了，我听说这个动画剧本，企划方给的自由度还是很高的，所以才接了这次的工作，下次接这种小说之外的工作一定会提前和苏雨桐老师你沟通了，这次就……麻烦了。”
“行行行，那我先回去了。”
“嗯嗯，OK！”
“说起来……”
“怎么了？”
我察觉到唐小姐放在办公桌上的包上挂着一个相当可爱的挂饰，那是和她年龄完全不相符，可以说完全不合适的可爱的挂件。
“那个挂件……”
“啊哈哈，确实不适合我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哦苏雨桐老师，但继续说下去就很失礼了。”
“我还没打算说……”
“但你的表情就是那样！这个啊……这个是我的表妹送给我的，我觉得挂在这里她就会高兴，所以就挂上来了。”
“原来如此，可你平时经常和你表妹见面么？”
“不啊，但我表妹，确实如这个品位一样可爱哦，想见见吗？”
“怎么样都好啦，我先走了。”
“真是无情呢。”
说实话我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去关注别的事情了，所以我直截了当地结束了由我引起的话题，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合适，但我想如果是唐小姐的话，可能会稍稍理解我一下吧。
……
……
……
“小悠，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就是，准备好的饭菜都凉掉了。”
“……”
雨桐姐姐和葵姐姐将我送到地铁站之后，我拒绝了她们要将我送回家的好意，自己搭乘地铁回到了这个名为家的地方，毕竟自己已经是中学生了，这种事情要做到也是简简单单，且我明白不能再继续麻烦别人了。
“我……稍微遇到了点事情……”
“遇到了点事情，什么事情？”
“没关系吗？”
姨母姨夫非常担心地围了过来，但我觉得即使是这样子的关系都会让我感到压力，这里并非是我的家，但我不得不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才行，哪怕我的家早已经不在了。
“碰到了学校里的同学，一起去玩了一会儿，非常抱歉一开始没有告诉你们，我已经吃过晚饭了……和同学一起。”
“这样啊这样啊，没出什么事就好。”
“是啊，不过下次要提前给我们打电话啊，要不你看晚饭都白准备了，你还要吃一点么？”
“不用了……”
我知道姨母和姨夫都很爱我，我也认为自己必须接受他们的爱意才行，所以我会对自己刚才说了谎这件事感到后悔，我无法说出真相，我不能说自己看到了如同妈妈一般的光芒才追了过去，才跟在了雨桐姐姐的身后，想要见到她，因为那仿佛在向他们说我时至今日依旧思念着妈妈一样，那会让他们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没能让我变得幸福，我依旧沉浸在过去之中，沉浸在失去了妈妈的痛苦之中。
“都这么晚了，我们也很担心你的。”
“对不起……”
“回来了就行，先把东西放下吧，你今天晚上吃了啥啊。”
“在家庭餐厅吃了日式蛋包饭。”
“啊啊，家庭餐厅呢，我们确实没怎么带你去过，应该很新鲜吧，下次一起去吗？”
“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们可都是一家人啊，一家人一起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哦。”
一家人的话，一起做什么事情都可以，一家人的话，一起哭也可以么，我在那个时候，应该也在妈妈的面前哭的，在妈妈哭的时候，说不定只要我哭出来，妈妈就不会哭了，她就会来安慰我了，但我没有一次哭出来，我不想让本就伤心难过的妈妈变得更伤心。
即使那时候的事情我已经快要全部忘记了，即使那个时候我还很小，但唯独这份心情至今仍旧无比清晰，所以妈妈才会一直哭啊，所以她才不会爱着我。
“那我下次也想去！”
“没问题，下次抽个时间一起去吧。”
“嗯，我们也该像是一家人一样去哪里了呢。”
我不可能称呼姨母为妈妈，不可能称呼姨夫为爸爸，尽管他们如今抚养着我照顾着我，我知道他们都是只要承诺就一定会兑现的善良的人，姨母是妈妈的妹妹，但姨母和姨夫到现在都没有生过孩子，就仿佛在考虑着我的心情一样，姨母有着和妈妈相似的外貌，大概是和记忆中所看过的相似，但她并不是像妈妈一样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姨母并不是爱哭的人，也许姨母更贴近我梦中妈妈的样子，但最贴近的是今天才相遇的雨桐姐姐，为什么呢，我也想知道答案。
洗完澡之后，我就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原本是属于姨母姨夫两个人未来的孩子，现在却被我夺走了，姨母曾让我不要想那么多，但我没有办法不去思考，只要停留在这里，我就会继续想这件事。
“小悠。”
“小姨，怎么了？”
“今天你的样子有点不太对劲，刚才对我们说谎了吧。”
“……”
来到我的房间中，她才会像现在这样，很温柔地戳穿我的谎言，她一直希望我做一个诚实的人，我知道这一点，然而我还是说了谎。
“对不起。”
“没关系，我知道你说这个谎是没有恶意的，大家都有自己的秘密，只是……我比任何人都要担心小悠，小悠你是和陌生人在一起么？”
“嗯……不过是很像妈妈一样的大姐姐。”
“像姐姐？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我对妈妈的记忆也很模糊了……只是妈妈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没有办法说谎，没有办法掩饰的现在，只能将一切说了出来。
“我注视着那个大姐姐的背影，仿佛看到了梦中的妈妈一样，便追了过去……那个大姐姐不是坏人哦，晚上的这顿饭也是她请的，还把我送到了地铁站。”
“确实，听起来不像坏人，不过……像姐姐这一点，还是有点意外的。”
“小姨……你能给我讲讲妈妈的事情么？”
“姐姐的事情么？唔……我知道的只有姐姐生下小悠你之前的事情，这样也没关系么？”
“没关系……我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忘记妈妈的事情了。”
“……”
“小姨？”
“啊，没，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些往事，那……我就讲给小悠听了。”
姨母开始讲起了妈妈的事情，那是她所知道的，我所不知道的妈妈，对我来说一定也有非常的意义，而且与此同时，我仿佛受到了梦中所见到的妈妈的指引，以及今天看到的雨桐姐姐的影响，自己的心中。
诞生了一个小小的，只能说是小小的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