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博鲁茨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一个钟头了，依然没有困意。
「我们已经不为人类所容了。」
人言可畏。
这句令他极其厌恶的事实，此时却以无比的真实感回响在耳边。他不想再重复这句话。
这是一种逃避吗？他这样想着，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曾经不为世界所容的种族，现在在排斥着自己的同类。
从艾尔科利斯来到德尔奇亚的3个月里，他们隐藏身份，以旁观者的角度无数次见证了暴露在绝对危机下人性的黑暗。想要获得安慰的人把责任迁就于起源，展开对起源的无差别攻击。想要在沦陷地区活下去的人抛弃了所谓的道德，为了生存资源与同伴厮杀着。
这样荒唐的物种，不配容纳我们。他得出新的结论。
证明自己是正确的？我们本身也是这荒唐的一员，哪来的正确和错误。我们走自己认为合适的道路，其他人不配指点我们的对错。
这是一个高傲，也可悲的想法。
「……」
四肢的无力感，以及隔壁传来的艾伯特隐约的鼾声，都在提醒休博鲁茨，他真的该休息了。他闭上眼，试图扔掉刚才的一切思考，放松下来。大脑终于配合他，慢慢有了困意…
咚咚咚。
休博鲁茨无奈的睁开了眼，谁偏偏在自己决定入睡的时候敲门？他坐起身，准备起床去开门。
咚咚咚咚。
不对，这不是敲门声。
声音是从房顶上发出的。从响声判断，应该是一个穿着硬底鞋的人在房顶上行走。
不会又是小偷吧？他这样想着。
顺便一翻身蒙住了头。
随他去吧。要不是刚才受那老头所托谁会在这种时候有闲心去捉贼啊……
或许我们情况还好点，要是到他这里，不以盗窃为生可能根本就活不下去吧。
不对......
他仔细辨别了脚步声的来源，是从楼顶的西边经过自己的。
西边，那边有......
鼾声。
啊啊啊艾伯特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
算了，也不能怪他。
万一真的是这样...还是去确认一下为好。
脚步声渐远，他来不及穿戴装甲，匆匆披上外套后，准备去会一会这个有着三更半夜在别人屋顶上走路癖好的家伙。
德尔奇亚作为人类相对发达的国家，对于爆发这样的危机还是有一定应对能力的，不过周围的其他国家可就不一样了。如果是埃尔兹这样的边境城市，像是周边涌入的难民在这里胡作非为之类的事情，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休博鲁茨没有来得及去叫醒其他人，自己打开窗户，一翻身，灵巧地趴在了窗户的外侧，紧贴着墙壁。再向上不到半米就能够到屋檐了，他决定先等这个人走远一点，以免察觉到自己的存在。脚步声走远了。休博鲁茨稍稍将头探出屋檐。
和他所预想的一样，一个身披黑色连帽斗篷的身影正在这家旅馆的房顶上俯身前行，很快跳到了下一栋建筑的屋檐上，休博鲁茨轻轻翻上了房顶，跟在他的后面，保持着距离。
斗篷突然侧过了身，休博鲁茨迅速趴到斜式屋顶的一边挡住自己。
他是发现我了吗？休博鲁茨这样想着。
没有脚步声了。他重新探出头，发现屋顶上已经没有人了。
传来了玻璃被打碎的声音。休博鲁茨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跳到了下一栋建筑上。那家伙应该是打碎窗户进去了…他越来越肯定自己的判断，这人就是来偷东西的。
不过，他还是对偷盗者的自信感到惊讶。丝毫不对周围情况事先进行探查，直接破窗而入，能做出这样举动的人，不是对自己的反应能力非常有自信，或者已经蹲点数天，就是个超级蠢货。他悄悄翻下屋檐，挂在窗户旁边，向内看去…
要么是他判断出现了偏差，要么就是这个人脑子真的有问题。
这里明明是图书馆啊？
屋内没有什么装饰，看上去像是民办的图书馆。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德尔奇亚一直笼罩在繁荣的机械工业的光环下，早期从「最初的神话」中衍生出的宗教派系在经历了数次的宗教改革冲突后，其影响力已经退居二线。私人图书馆在这里要比修道院图书馆更为常见。对于他们这些没有什么信仰的人来说，可能理解不了宗教图书馆的存在价值，但就算是这种收藏世俗作品的图书馆…
一边揣测着偷盗者的动机，他一边跟着进入了这家图书馆。
馆主人不在，室内没有照明。休博鲁茨借着外面的月光勉强能看清内部的情况。他听到有翻书的声音。
莫非真的是来偷书的…
声音的源头和休博鲁茨只隔着一个书架。他悄悄探出头，能看到那个奇怪的偷书人正在另一个书架上翻找着什么。他准备就这样无声的接近那个人，然后…
咔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
休博鲁茨感到浑身一麻。他太过专注于这个人本身了，向前迈步时忘记了地上还有刚刚被打碎在地的破片。
翻书的声音停止了。
没有办法了，直接动手吧？
「谁在那？」「你是谁？」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
休博鲁茨愣住了，这是一个冰冷的年轻女性声线。
没有回答。
黑色的斗篷突然朝着休博鲁茨冲了过来，他下意识的躲闪，却刚好给对方闪出的一条逃跑路线。偷盗者低着头从他身旁冲了过去，跳出窗外逃走了。
「站住！」休博鲁茨这才回过神来，紧跟着追了出去。
她并没有停下来。以休博鲁茨无法企及的速度奔跑着。如果常人要以她那样的频率摆动双臂，不仅消耗的体力远大于正常奔跑速度，而且也肯定跑不快。但是她却可以。
休博鲁茨明白自己追不上这个怪人，当他经过刚才的旅店时，迅速跨上了自己的马。对方终究还是人的形态，是不可能比马匹要快的。休博鲁茨已经想好对策，他反手抽出自己的长剑,左手拿出腰间的一把匕首，同时抓住缰绳。与目标的距离逐渐缩短了，他抬起右手，将长剑的剑尖对准了她。
「不要乱动哦…我可没想直接刺中你。」休博鲁茨自言自语着，将手中的剑笔直的掷出，然后左手松开了缰绳。
很不巧，就在这个时候，斗篷里的人回头看向了追赶自己的人。
「！小心！！」休博鲁茨在心里大喊不妙。
长剑没有像他预想的样从对方的右肩上方擦过，然后插入她前方的地面上。而是先擦中了她的脸。
「唔…！」似乎是在忍受着疼痛，她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强烈的负罪感冲击着休博鲁茨的意识。
他本打算就这样让剑把自己带过去，然后趁对方不备来一个匕首割喉的架势封锁她的行动的。他本可以把剑扔的更高一点。
然而他所看到的现象却再次让他感到震惊。
脑袋像是被锤了一下。
那是一张少女的脸庞。脸上的割痕并不深，所幸只造成了轻伤，但是，并没有血流出来。
或者说，流出的液体似乎并不是血液。
而是一种...
那是水吗...
水一样的透明液体。
而少女右侧的头发后面，隐约能看到一个似乎是金属材质的突起。
对方是人类吗？休博鲁茨不由得想到。
虽然伤到了对方，但技能还是发动了。
从对方的角度来看，休博鲁茨的长剑插进了前方的地面，而他则从马背上消失了。
少女一时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她重新向前看去的时候，却发现了正在自己前方拦住去路的休博鲁茨，吓了一跳。
休博鲁茨刚想抓住她，却被她一下推开手臂，灵巧的躲开了。
可能是担心再收到攻击，少女慌忙从斗篷里连带着刀鞘抽出一把打刀，回身向着休博鲁茨的方向挥了过去。
这一击并没有够到休博鲁茨，但他却被迫做出躲闪——随着刚才一下挥击，一道迅猛的金色剑风穿过刀鞘向他飞了过去。
这女孩是灵术师？使用泽林触媒将灵魂具现化确实是灵术师的攻击方式，但那明明是把刀……
身后传来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以及树枝劈啪作响的折断声。
休博鲁茨向后看去，一棵树的树干部分被拦腰截断，一整棵树缓缓倒下。
如此强大的灵魂凝聚力，不是术者本身技术高超，就是有一块纯度极高，体积极大的泽林石。
…等等，树？
休博鲁茨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正逐渐步入一片森林中。骑行变得有些困难了，少女和他逐渐拉开了距离。他尽力避开树木，决定继续追赶。一个理由是不喜欢随便打破别人家窗户去翻书的家伙，还有一个理由，他对这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越来越感兴趣了。
的确，眼前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不断地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当休博鲁茨又绕过一颗阻挡他视线的树后，看到了前方的一小片空地。
以及正准备站上一台他从未见过的机器的少女。
少女抛去了斗篷，露出里面的灰色上衣和短裤，都是他没见过的材质。她似乎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应该和艾薇雅差不多大。腰间佩着刚才他看见的黑色刀鞘的神秘长刀。但外型和材质还是与他所知道的大陆东部国家使用的刀具不太一样。背后的机器有将近三米高，似乎是金属制的，带有四个巨大的翅膀。
四翼天使。
不...这也太扯了吧。
那是仅存在于神话中背生四翼的精灵种，已知唯一不居住在诺科里大陆本土的种族。
唯一没有被古代战争波及的种族。
当人窥探到无法理解的事实...
他想起这句话。好像是哪个爱装〇的家伙一时兴起说的。
放弃了无用的联想。
眼前的确实是个通体覆有哑光漆，极具（超现实主义后现代风格）科技感并且棱角分明的机器。
这样的科技不属于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国家。德尔奇亚也不可能制造出如此先进的机器。
机器缓缓升了起来，背后和两侧共四个推进器向下喷射出强大的气流。休博鲁茨的坐骑停下了。
「请不要再跟过来了。」少女似乎是说出了这样的话，因为引擎的轰鸣声而有些模糊。
她驾驶着飞行器离开了。但休博鲁茨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他拾起她的斗篷，顺着她的飞行方向追了过去。但终究还是比不上机器的飞行速度，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小了，他只能大概循着声音的来源方向前进，期望最后能有什么发现。
追赶了几分钟后，休博鲁茨透过树丛的遮挡，隐约察觉到了前方地形的异样。
又是一大片空地，或者说，是被新「制造」出的空地。这里所有的树木都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然后烧焦了一般，全部倒向了一个方向，有的被压碎，有的被烧成了木炭，整个看上去就像是大地上一条长长的划痕。更远处似乎有金属的反光。
「…什么情况…」
休博鲁茨正想着，准备下马查看一下情况。脚刚刚落地，又有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发现入侵者。」
也是一个女声，但比刚才的人要年轻。
他回头看去，不由得打了个寒碜。
一个比他矮了一头还多，金发红瞳的女孩，提着一把看上去快有半吨重的金属大锤，正摆着要向他冲过来的架势。
「holy shi…」
他有点后悔追过来了。
大锤的背面爆发出强劲的推进尾焰，女孩一蹬腿，以惊人的速度直对着休博鲁茨冲了过来。他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直剑抽了出来，扔向不远的地方。连等待直剑飞行的时间也没有了。
轰！
尘土，碎屑，木刺混杂在一起，漫天飞舞。被砸过地方出现了一个大坑。女孩抬起大锤，歪了歪了头，对于没有击中目标这件事表示有些不解。
休博鲁茨在离大坑不到两米的地方狼狈的握着剑柄，大口喘息着。他刚才太紧张了，使用那项能力的时候用力过猛，消耗了他太多灵魂，一时间缓不过来。
「请等一下…你也…你也太乱来了吧…」休博鲁茨刚爬起来，大锤就又被她举了起来，准备新一轮攻势，完全没有在听休博鲁茨的请求。
「是这个人吗？」
又有一个男性声音。
休博鲁茨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身高至少有两米的强壮黑发男子，提着一把堪比「埃吉斯」的单刃特大剑。现在休博鲁茨正好处在他们两人中间。
完蛋了…
推进尾焰的爆响，巨剑划破空气的风声，都在向他靠近。
休博鲁茨低下头，闭上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