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无聊的事情就算做再多次也不会变得有趣,再有意思的事情不断地重复也会变得乏味。
最初的心情已经磨损得一干二净,现在的我只是怀着“除了这件事之外别的也没什么好做”的心情将就着,迁就着,凭着惯性在做而已。
“但是——偶尔也会想换换口味呀。”
我用从尸体撕下来的破布片为尸体擦拭着它身上的青色血迹。它的血迹还没有干涸,似乎是刚刚才去世的,也许我再早来一点,它就能活下来了。它青色的眼瞳没有合上,那残存的恐惧像是在向我诉求着什么,我无法理解,于是便将它的双目合上。我将它抱起,冰冷的尸体让我更加确信它已经死亡的事实。趟过哗哗流动的小溪,我来到青苔横生的巨石旁边,用手将这个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巨石的一部分取下,用脚将松软的泥土踩出足以容纳它的坑。
我为这名素不相识的魔族制作了一个简易的石碑,因为不知道它的名字,所以我在上面擅做主张地画了张烤肉的图。之所以是烤肉,是因为我现在饿得不行了。
“不知名的魔族——感谢你为饿着肚子的我提供了美食。”
正是因为这份谢意,我才会特意为它制作一个没什么诚意的墓碑。
不,在想些什么呀。
我当然不会饥不择食到把魔族的尸体都吃了。
我又不是那种极端仇视魔族的分子。
只是从它的身上找到了能够吃的植物而已。植物被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似乎还根据预定的天数分成了几份,我当然是一口气全吃完了。老实说味道还不错,比起最近前些时候吃的杂草和有毒植株要好吃不少,但还是比不了昨天吃的烤肉。
总之,我还是有好好地把这具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的(不是我吃的)尸体埋进了坟墓里。差不多是在完工的时候,尿意涌了上来。
……我不太擅长憋尿。
该怎么说呢。我是生性自由的人,不喜欢被人束缚,自己也不会束缚自己。
对不起了,不认识的魔族。就当是施肥好了——我们一起为这片肥沃的土地献出一份力量吧。
因为身上穿着盔甲,所以要花点功夫才能脱下裤子。于是我在解裤子的时候顺便驱赶走了不长眼的毒蛇和栖息于附近的魔物,正准备把储存于两腿中间的液体一口气发射出去的时候,
大地摇动了起来。
然后是响彻天际的龙吟。
原本还对尚在解放尿意的我虎视眈眈的魔物们纷纷从自己的藏身之处逃了出来。它们完全无视了正在坟墓旁边撒尿的我,只为了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被无视了的我,径直走到小溪旁边,蹲了下来。
“龙吟——噢噢噢!是龙啊!”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龙类了。
我都怀疑它们是不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看来只是我单纯走出了它们活动区域了而已,现在又重新走回来了。我这段时间几乎是漫无目的没有方向纯粹随自己自由奔放的双脚到处乱走,所以走到什么地方都不奇怪。
想着这些的时候,我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手掌。
“……本来不怎么想理会的。”
凝视着被透明液体濡湿了的手掌。
因为我还没有把手伸进小溪里,所以这透明液体是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就不直说了。
总之先把手洗干净。
02
距离声源处应该有三公里以上的距离,我花了几分钟时间才抵达目的地。本来可以更快的,但因为担心走错方向,所以为了校正方向而浪费了点时间。
从大树上跳下,落地之后的我眺望向远处——
真是一副惨烈的光景。
断成两截的,没有断成两截的但是脑袋或者手臂或者大腿消失了的,以及完全变成一团肉酱的,还有尽管保存完好但已经变成一堆焦炭的,各式各样的尸体。在尸体的远处是一群慌不择路地逃窜着的,穿着破烂的魔族。
制造出如此让人笑不出来的景象的罪魁祸首,是在他们不远处,昂首挺胸的巨龙。那无疑是一只强大的巨龙,张起的黑色双翼足以遮天蔽日,从背脊到尾巴末端凸起的鳞甲不仅可以用来抵御进攻,还同时能制造杀伤,咆哮时张开的嘴巴,从里面露出的獠牙即使是笨蛋也能知道那有多么危险。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我依稀记得这是会喷火的类型,那边的焦尸也是最好的佐证。以前也有过交手的经历,那次就因为不知道它们会喷火,被弄得狼狈不堪。
“噢噢噢!要来了要来了。”
在我回忆的时候,那头不安分的龙终于展示出它最强大的武器。它张开了那恐怖的血盆大口,我能感受到周围的魔力都受到那张大嘴的牵引,纷纷涌了过去。
没时间慢慢磨蹭了。
因为还有一段不算太短的距离,所以我得稍微早一点行动。要比它喷出火焰前要早一些,不然就可能来不及了。
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活动了,但身体还是没有生锈。
六百米,
用时三秒钟。
这样已经足够了。
不止是那群正在逃窜的魔族,多半连周围一公里以上的地面都会被吞噬的大型火焰从我的后方袭来,换而言之我赶在它之前来到了魔族的身边。
“呜——”
在我旁边的魔族和之前见过的尸体一样,有着青色的皮肤以及和我这个似乎是人类的家伙十分相似的身体构造。它,或者说她的年龄看起来像是二十岁(按照人类的算法)。
她的脸庞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扭曲,就连比那团火焰要更加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我也没有注意到。直到我伸手去抓向那团火焰时,她才发觉到我的存在。
“你——”
在这种时候,她想说什么呢。
跟我没有关系就是了。
我面朝着她,朝着背后伸出手。
说到底,火焰也不过是魔力的聚合体,以火焰的形式呈现而已。如果去抵挡火焰的高温或许是一件比较头疼的事,但如果让火焰自己消失,那就轻松多了。
“驱散吧。”
只要把构成火焰的魔力,把它的排列组合打乱,就能从根本上摧毁魔法。
只要用更强大的魔力——把它摧毁就行了。
“实施起来,比想象中要简单得多。”
为了加快速度,我没有选择动用周围的魔力,而是从自己的身体里抽取出比火焰本身还要庞大的魔力团,一口将火焰吞掉。
“啊呀啊呀,真是不好吃的火焰呢。”
我收回了右手。
虽然想表现得像是右手杀死了火焰一样,但实际上跟右手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是一样的结果。
只是觉得伸出右手的动作很帅而已。
不转身伸手的动作很帅,我是这样想的。
“你的右手——”
魔族女性也似乎从刚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我的右手。好像被误会是我的右手有什么魔力了,不过那也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现在先什么都别说,等我解决那个大家伙再说。”
“不。那个,你,不,您——”
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用上了敬语,真是一个懂礼貌的好姑娘。
“您——的右手是不是沾了尿?”
“……”
“我们魔族的嗅觉很灵敏的。我从您的右手上闻到了人类排泄物的味道——您是人类吗,您是尿拉到手上的人类吗?”
不是,那个,这个,我是人类,但是尿拉到手上这件事……
这时候,其他原本溃散的魔族也聚拢过来,大概是看到了刚才那一幕,意识到我说不定能够拯救他们。
“大家,他是人类,他刚刚用沾了尿的右手拯救了我!”
“居然是人类!”
是,我是人类。
“居然是尿拉到手上的人类!”
那个前缀是多余的。
“虽然是人类,但是好厉害,能把尿拉……把那个巨龙的火焰消灭,太厉害了!”
你想说尿拉到手上很厉害是吧,你想说的是尿拉到手上这件事很厉害对吧!
我转过身,
“现在,先什么都别说,等我解决那个大家伙再说。”
故意用厚重的声线说道。
“Wua————!”
被冷落的龙发出了似曾相识的叫声。
多亏了它,周围碍事的魔族连绵不断地“真的假的,沾了尿啊?”之类的连绵不断的嘘声总算消失了。所有人回忆起那份被龙支配的恐惧,变得一片死寂。
我走到龙的前面。
“等一下,您是打算和它战斗吗——用那只沾了尿的右手吗?”
“最后那句话是多余的!”
真是的,这么严肃的时候就不能说些衬托气氛的场面话吗。
我用右——还是左手好了——左手拔出背后没有染上一丝多余颜色,完全符合我审美的漆黑大剑。
除了黑色之外别无他色。
除了黑色还是黑色。
红色、橙色、黄色、绿色、青色、蓝色、紫色、灰色、粉色、白色、棕色——这些颜色全部都是多余的,我需要的只要黑色就足够了。
纯黑色的大剑——没有比这更加帅气的武器了。
男人喜欢黑暗。
“喂,不认识的魔族啊。”
巨龙的双爪从天而落。
我凝视着那双逐渐靠近的爪子,
“你们之中有人擅长烤肉吗?”
“烤,烤肉——等一下,我们不是人,是魔族。您的措辞有误。但是,我们会的,我们有会烤肉的魔族,但这种情况下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现在连活下来都不一定,她似乎想这么说。
……从她的角度来看或许是这样没错。
“现在确实没什么用——”
从天而落的巨爪,无论是气势上还是表现上都比我这个举着大剑的普通人类要强得多。因为巨龙的举动而肆虐起来的风,暴躁起来的魔力乱流让我感觉有丁点不舒服。
我曾经和它们战斗过,并且一度陷入苦战。
那好像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那是误入龙族栖息的峡谷时发生的事。
那次是一场以一敌百的死战。
而这次的敌人——敌龙仅有一只。
“——但之后,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朴实地挥出大剑。
将肆虐的气流,
把暴躁的魔力,
把巨龙的双爪,
用这用“纯黑”就能诠释其一切的大剑尽数斩断。
从断口上留下来的血液,是比一般的人类血液还要红得多,深红的龙血。我沐浴在龙血下,小心翼翼地品尝着这份有一段时间没喝过的龙血。味道一如既往地难喝,龙身上好吃的地方就只有龙肉,还是烤熟后的——我尤为讨厌龙的肝脏,腥味特别重。
“Au——————!”
痛苦地鸣叫声,以及因为疼痛而失去控制,一会上升一会下降的身躯。我粗略地估算着角度,预测着它无规律窜动的下一步,接着调整好本来就没有什么问题的呼吸节奏——
我跃到了足以和它那双大得吓人的双瞳对视的高度。毫不夸张地说,那眼睛可以塞进七八个我还有富余,用这把两米长的大剑捅进去大概就跟我们人类被一根针插进眼睛里差不多——那倒也挺疼的。虽然我没试过,但大概想象的出来那种感觉。
“首先是眼球。”
一剑,刺进巨龙的左眼,然后沿着眼球一路往右边砍去,把挡在中间的骨头一并削断,划烂它的右眼。
“然后是翅膀。”
我落在它的大鼻孔上,感受着从鼻孔里吐出来的恶心热浪,踩踏着它庞大的身躯向它身后的双翼奔去。小的时候我有尝试着做料理的经历,那说不定是我第一次尝试具体地去切某个部位。我回忆久远的过去,然后一剑将巨龙的左翼斩落。
据说人类是失去一只手臂就会无法保持平衡的生物,那么巨龙也理应如此,爪子姑且不论,连翅膀都已经被削断一个的情况下,它的结局只有一个。
等待它的是坠落,
从高空直直地下坠。
下坠的过程中,我在它庞大的身躯上快速移动着。凸起的龙鳞对我而言就像是可以攀爬的石山,我借助这些奇形怪状的龙鳞实现在它下坠的身体上移动一事。我把大剑插进它的身体,借助它各个部位的表面特征回忆起它的身体结构。
龙种的嘴通常是最难吃的部分,不知怎么的那里永远都有让人接受不了的臭味,即使烤熟了以后也依旧会影响食欲,第一次毫无防备地吃下后我就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吃它的脑袋了。脖子、胸口、腹部的肌肉则根据每只龙的栖息环境不同而有不同的分歧,不过大体上都是平均水准的口感。龙的背部肌肉是它身上最发达的部分,为了保证这部分肉能够尽量不伤害其内部构造而导致影响口感地进行切除,我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最佳的切除路线。而龙的尾巴比起肉更有价值的是它本身似乎可以当做各种武器的素材,这点是某个不务正业的老家伙告诉我的。这只龙是双足的飞龙,但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是依靠翅膀来进行移动,脚上的肌肉既不发达口感也远远不及背阔肌来得有嚼劲。
至于肌肉以外的——如内脏、血液、骨髓这些东西,虽然不是不能吃,但是不合我的口味,而其他更重要的素材比起食物其实更适合当做武器及防具的原材料,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所以没有顾忌它们的必要。
总而言之,
我把这只下坠的龙,在它即将用自己庞大的身躯给地面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之前。
彻底地——肢解了。
早就已经在地上等待主人落地的双爪自然不用刻意提及,继它之后第一个掉下来的是这条双足龙的脑袋,它碧绿而又深邃的双瞳已经失去了高亮,蒙上了一层浅灰,在执行肢解前先将它杀死,这是我对它最后的尊重。身体从背脊中线被切开,坚硬的骨骼粗壮的血管碍事的内脏被切碎切碎切碎切碎再切碎,之后身体被分成四块,两块是近背部的肌肉两块是近腹部的肌肉,尾巴则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本身少肉的尾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打算留给那群魔族让他们自作打算。
落地之后的我,浸泡在从龙的体内大量流出的血液中。那股刺鼻的腥味带给我的伤害远远强于这条双足龙活着的时候(不如说它生前根本没碰到我一根汗毛)。
血,血,深红的血,血流不止,血流成河——尽管全部是龙血,没有一滴是我的血液。
传说中身体浸泡在龙血里就能获得不死之身。实际上这是荒谬的谣言,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因为我从未从它们的血肉中得到过什么,一点都没有。
“您没事吧?您看上去很痛苦的样子。”
青色的魔族女性踏着地上的积血,走到我的近前问道。她的五官和人类几乎一模一样,只有这青色的皮肤和隐约可见的尖牙能证明她是不同于人类(我)的魔族。
“那是因为龙血的味道太难闻了——连恶魔的血液都要比它的好闻。你们不这么觉得?还是说只有我这么认为?”
“……恶魔。”
她顿了顿,脸色有些古怪,目光转向他处。
我的言论似乎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困惑。
“我们从未——见过恶魔……而且,请不要再讨论这种事了,那种事情,是禁忌吧?”
“——嘛,好吧。这些事之后再说,总之让你的族人过来处理一下这些碎肉。我好久没有吃美味的烤龙肉了。”
“……您真的打算吃这些龙肉吗?”
“不行吗?我经常吃的呀。”
“……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说要吃龙肉的生物……无论是魔族,还是人类,我都没有见过像您这样肆意对待飞龙的人。”
她断了之后又续上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惊讶,我不禁思考起她到底在为什么而激动,但思考不出答案。果然魔族的思维不是那么容易懂的,又或者单纯是我不懂琢磨他人的心思的缘故。
“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怎么样都好。我肚子饿了,我想吃肉——所以,快点去把这些龙肉烤熟吧。”
我一边甩着手上粘稠的龙血,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
“记住,不要想着烤熟龙肉那么简单就能完事了,那种事我一秒钟就可以做到。重要的是火候,只有适宜的火候才能烤出美味的龙肉。你们千万不要糟蹋了这些龙肉,不然那条飞龙在地狱里也会哀恸的。”
“……我的名字叫希里亚。”
陌生的魔族女性并未接我的话,而是唐突地向我自报姓名,
“我是莱耶尔村的村长,同时也是鲁卡族的族长——的女儿。您拯救了我们,我们没有能够回报您的宝物,所以……”
“不,你们有的,听不见我的话吗?我说,你们快点给我好好地把这些龙肉料理了。你不会事到如今才告诉我,刚才那句‘我们有会烤肉的魔族’是骗我的吧?”
我对她打算提出什么条件毫不感兴趣。
我在意的只有能不能吃到好吃的龙肉。
“不!不是的!那当然不是谎言,但那样就行了吗。您救了我和我的族人们,却只要求我们给您做一顿……呃,烤龙肉。”
“是美味的烤龙肉。”
我纠正道。
“别浪费时间了。时间宝贵,拖久了龙肉就不新鲜了。”
“……是!”
她不知跟谁较劲,认真地应了一声。我不太习惯这种反应——这样说可能会招致误会,因为我不适应也很可能是太久没有和有知性的生物交流导致的。
“大家,快过来,一起把这些龙肉搬走,我们今天要吃烤龙肉!”
她——希里亚穿着一身与其说朴素不如说是简陋到几乎离破布只有一布之遥的衣服,只要再少一点点布料,恐怕就没有人会把她身上穿的当做衣服。其他五大三粗的魔族亦是如此,他们似乎觉得只要遮住身体就行了,基本上不会在意穿的衣服有多糟糕,真是不敢恭维的品位。
虽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我至少有穿着一身漆黑的铠甲——哪怕铠甲下面的衣服也同样皱巴巴的,烂得不成样子。
从这个角度上我不至于和这些魔族半斤八两,多多少少要强出他们一些的。
不过,
魔界的环境不适宜任何一种生物居住。这里的温度、气候、空气、水源,以及空气中的魔力都几乎是在与生物本身在做对,仿佛环境本身就不想让生物能够定居下来,想方设法地要置生活在魔界的生物于死地一般。
考虑到这一层面,这群魔族的狼狈也不是不能解释。他们兴许根本没有那个心情去打理自己的着装,一心想着如何活下来。光是生存就已经占据了他们的全部大脑。
“唔——唔喔!”
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我突然发觉自己的身体被抛到了半空。
那群魔族不知何时已经围到了我的旁边,把我当做物品般丢到了空中。
我下意识想要动用魔力确保自己的安全,但注意到他们似乎没什么恶意,也就顺其自然地——陷入了抛起和落下的循环中。
这是什么庆祝方式吗,令人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