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当令人联想“妖艳”一词的深紫色太阳从天空中落下,贫瘠的荒原进入寒冷而又死寂的夜晚。魔界的夜晚最低温几乎到了能够将生物的血液冻住的程度,因此能在魔界幸存下来的生物基本上具备一定程度的抗寒能力,饶是如此,若是想赤身在野外熬过夜晚,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出于这一考量,我将这群流离失所的魔族带到了先前的森林里。

于是,

“他是我的——父亲。”

希里亚悲伤地站在先前由我建成的廉价坟墓前,低声啜泣,

“他是为了求助才会途经这片森林,在和他分开前,我就已经做好了父亲会先我一步离开这个世界的心理准备。”

……我到是猜到了会是这个发展。

毕竟魔族的尸体不会没有理由地出现在这片栖息了无数魔物的森林中。魔族虽然肉体强大,但没有知性的魔物要更加强大。只身一人妄图穿过这片森林,是愚蠢地自杀行为。若没有充分的,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我想应该是没人会做出这种事的。

我从烤熟的龙肉上撕下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

“抱——唔嗯唔嗯——歉”

一边嚼着肉,一边向希里亚道歉。

“您无需道歉。”

她说,

“父亲或许是命中注定会死在这里——但至少我们因为您得救了。”

所以,即使父亲没能得救,您也无须道歉,她低着脸说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指了指坟墓的旁边,

“下午那会,我因为尿意涌出来,我没能忍住。”

“诶……所以……”

“所以我在他的墓前撒尿了,也就是那时候我被突然冒出来的龙吟吓到了。”

我举起右手坦白道,一时间希里亚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且精彩。她看了一眼自己父亲的墓碑,嘴中碎碎念“难怪闻到了奇怪的味道……”,然后又从旁边的小溪里捧了一手水,洒在墓碑的周围。这样就没问题了吗,她看到我的表情,向我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我的疑问。

“说起来,你刚刚说的求助是指——”

“裘利普大人……魔王大人。”

希里亚小声地说道,

“我们原先栖身的村子因为魔物的暴动而被毁灭了——村长,也就是我的父亲为了能让我们有一处容身之地,所以才单独一人去向魔王大人求助,想请求魔王大人赐予我们一片能够生存的土地。”

“原来如此……裘利普吗。”

我说,旋即想了想,

“他不是那么轻易就会答应别人的……呃……好魔王。你的父亲哪怕没死,我也不觉得能打动那家伙。他是那种虽说不是暴戾,但也是对一般人冷漠——乃至无视的怪家伙,好比要是在他眼前发生今天这种事,他大概会大摇大摆地从你们中间穿过,一秒钟也不会停下来。”

“……但是我们别无选择。”

希里亚看着墓碑,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面。她的侧脸有一种我难以理解的情感正在慢慢散发,我站在她的旁边,感觉全身逐渐变得不自在。这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受,毫无疑问我很讨厌这种感觉。

“为了活下去——只能这样了。我曾经见过那位大人,清楚地知道他对比自己弱的人毫无兴致,更别提像我们这样的渺小存在,只有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的人才能让他驻步。但是想在魔界活下来,没有魔王的庇护是不可能的。即使我们在这附近定居下来,未来的某一天也一定会被强大的魔物摧毁的,就像今天这样。”

“简单——打倒它不就行了吗?”

太轻松了。

“您别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

“我们不像您那样强大,我们不仅弱小,还很愚蠢。或许正是因为愚蠢所以才弱小——我们不懂得魔法,光凭肉体无法战胜魔物。即使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只能去狩猎魔界最弱的魔物莱比特兔。”

不至于那么弱吧……

在我的认知里,魔族虽然都是些不懂使用魔法,不具备基本常识的笨蛋,但唯独肉体强度有值得一提的价值。他们经过锻炼的肌肉,基本上是比普通金属还要硬的。

就算不会魔法,正常的魔族靠人数和肉体,应该能狩猎不少大型魔物。龙种之类的珍兽可能难度过大,但常见的陆行魔物基本上都在他们的狩猎范围——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我们是——有缺陷的被造物。”

她解释道,

“我们和普通的魔族有一点不同。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比起一般魔族要弱,身体孱弱,不会使用魔法。所以我们是有缺陷的——劣品。”

“也不一定吧……”

有缺陷的被造物,有缺陷的劣品,看着详细叙说自己劣势的她,我,

“……虽然我也觉得你和我见过的魔族不同,但那并不是强弱的区别——我想你应该不是劣品,而是魔族的‘另一种可能性’。”

说出自己也不太能理解的话。

“可能性……”

“怎么说呢,就是……也许不能在那方面上,但可能在另一方面……唉!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可能性啦,可能性。我觉得你们——不,你是特别的。”

你是特别的。

不是普通的魔族,

也不是劣等的魔族,

是特殊的魔族。

“特、特别的——”

希里亚的脸变红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变红。淡青色的脸庞染上一抹红色,我不会说这很难看,实际上也不难看,但总觉得怪怪的。

“——即使,即使我们是特别的,但这样下去,我们会消失的。我们一族——会从魔界消失的。我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要代替父亲,去找魔王大人。”

她说,

“我知道弱小的自己可能会在路途上就因为魔物的袭击而在死去,即便侥幸活下来了也未必能找到那位大人的住所,哪怕是找到了,魔王大人也很可能拒绝乃至无视我的请求。就算这样,我也要去——非去不可。”

“哦,那就去咯。”

既然不找到魔王本人就没办法解决问题,那么找到他就行了。这算不上难题,我奇怪她为什么要一副为此困扰的样子。

“我也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裘利普那家伙了,我跟你们一起去,和那家伙叙叙旧。”

“——”

希里亚瞪大眼睛看着我,好似我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您、您的意思是,您要为了我们——去找魔王大人谈话吗?”

“啊?不,我只是想和那家伙叙旧而已。”

“您,您认识魔王大人?”

“嗯,是老熟人喔,虽然很久没见了。”

很久没见那家伙了。

不知道他——还精神吗,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爱找人麻烦。

想着这些事,我接着开口道:

“要我载你们一程吗?反正你们人也不多,也就几百人而已,一起转移过去就好。”

“转移是指——”

“转移魔法呀。没听说过吗?空间类型的魔法,大概就是画下魔法阵,‘嗖’的一下把在魔法阵里的人全部送走吧。”

“那种传说中的魔法,我听说过,但从未亲眼见过——您居然会使用那种魔法吗,但是就算如此,同时传送几百人……即使分批转移也……传说中使用一次转移魔法就足以耗尽成年珍兽种的魔力,转移上百人——那是不可能的事吧。现在的话,只有借助森林里的魔力才有可能用出来,可消耗如此多的魔力,引发的魔力真空现象会导致魔力风暴出现……”

“——所以,我要用的是自己的魔力。用自己身体里的魔力就不会出问题了。不过没看出来啊,你明明是魔族,居然能想的这么周到。真的很特别呢。”

“…………………………………………”

希里亚的嘴巴大得可以再塞进一大块龙肉进去,不过龙肉已经被另外几百名魔族瓜分的差不多了,也没有多余的肉可以塞给她吃了——我难道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不然她为什么这么惊讶。

“您、您到底是什么人?您难道也是——某位魔王吗?不,最强的魔王大人,裘利普大人也未必能做到这种事……何况您是人类,不可能是魔王。那么您是……”

咦。

这么说来,我好像一直没有做自我介绍。

这也是交流能力退化的证明吧。

一直在厮杀什么的,自我介绍感觉是很久远的事了。

“我。”

脱口而出的称呼,

“叫我勇者就好了。”

04

裘利普是一个生性孤僻的人,这似乎是魔界居民的共识。凡是有知性的生物提及他的名字时,脑中浮现出来的印象基本上都会是一个生活在漆黑环境里的美男子,这点我也不例外,我最初却是是这样想的。

裘利普最喜欢的颜色是红色,以至于裘利普居住的城堡和周遭的土壤分别是深红和棕红的,战斗时偶尔才会穿的盔甲与披风则是血红。而最讨厌的颜色是黑色——而这恰好是我最钟意的颜色。我与裘利普最初的冲突便是因为这点分歧引发的。

“红色是象征强大的颜色”,裘利普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时根本是在惹我发笑,天底下怎会有比黑色更强的色彩,裘利普居然连这种事都不明白,简直是魔王失格。

不过裘利普的作风本来就不像一名魔王,虽说魔王之间脾气迥然不同,各有差异,但在所有魔王里面,裘利普也是脾气最为古怪,存在最为特殊的魔王,甚至不像是一名魔王。裘利普几乎不在外人面前现身,从不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这点与张扬的红色完全不符),从不管辖自己的领地以至于领地荒芜一片成为了魔界的界外之地,直到现在也没有生物在那里定居栖息。相应的,裘利普也没有自己的臣民,曾经有若干魔物宣誓效忠却无一例外地遭到裘利普的拒绝。向裘利普寻求庇护的魔族基本上是失望而归。曾经有人试图寻找到裘利普喜欢的事物凭此讨得欢心,到最后却发现根本找不到裘利普喜欢的东西,,即便是深红的珍宝也不能打动裘利普的铁石心肠。裘利普将孤独与乖僻诠释到了极致,成为了一位令人不解的孤僻魔王,一位不像魔王的魔王。

“……勇者大人居然和裘利普大人是熟人,难以置信。”

直到我和希里亚,以及诸多魔族来到裘利普不协调的深红城堡外面,她依旧不可相信,

“不如说,那位一直以孤僻著称的魔王大人会有熟人,太难以置信了。”

“嘛,我和裘利普的关系严格来说不能说是熟人,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彼此厮杀的关系吧。”

“……那,那不是很糟糕吗!勇者大人和魔王大人原来是仇人吗!?”

“不是仇人,相反的,我还挺喜欢那家伙的。”

我盯着希里亚,

“总之,你的族人先在城堡外面等着,你作为代表和我一起进去就行了,到时候的情况说明就由你来负责。裘利普那家伙其实对女性还挺温柔的,你只要把自己说得可怜点,裘利普基本上都会心软了,只不过还是会碍于风评不肯接受你的请求——届时就轮到我出场啦。”

“……嗯。我知道了,谢谢您了。勇者大人。”

05

深红的城墙以及深红色的大门,站在它的面前我闻到了一股并不存在的血腥味。像是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强调自己的主人有多么强大的城门无论看过多少次也会让我心生不爽。

城门的高度接近五十米,我不明白这个高度作为城堡的城门而已是过高还是过低,但我相信一定不是刚好合适的高度,那家伙比我还要厌恶中庸,知道的为数不多的词汇里最讨厌的便是“平均”一词。而城门虽说整体是深红色的,但实际上每个地方的深浅程度是有差异的,这些深浅不同的红色拼凑在一起组成一幅我看不懂的抽象画,而在这画上凸起的雕纹似乎是一只由不同的魔物东拼西凑形成的异物,栩栩如生的样子会令人怀疑是不是真有一只这样的魔物被石化后镶嵌在了门上。它的双眼恰好是门环,像是在监视着我们,不掩饰的,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看。我没什么感觉,但希里亚似乎受不了这种直视,颤抖了。

“要,要怎么打开它?”

她结巴地问。我注意到她好像经常结巴,难不成这是这支特别的魔族的弊端吗,不,说到底这个问题本身也很奇怪。我一边腹诽着希里亚,一边走到城门前,手贴了上去。

我不得其解地,

“门不就这样打开吗……有什么值得问的地方吗?”

说着,然后用手推开了城门。

“——”

希里亚好像宕机了。

她精神层面上的确有什么问题,这个问题还挺严重的,必须要想办法根治才行。不然说着话的时候突然没了声音,会让人觉得很尴尬的。

“难,难道这门其实很轻——”

她突然醒悟般地说道,挤了挤我。我纳闷地退到了旁边,看着她把身体压在门上,涨红了脸,而门纹丝不动,好像和空间固定在了一起。

“对我来说是挺轻啦。具体有多重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一般来说可能需要一两只龙种才有可能推开它吧?毕竟是用‘迪曼’做的,好像还是从魔界最大的火山里挖出来的原矿——虽然我觉得产地是哪都无所谓——但据说密度和硬度因此都是顶级的,体积这么大,肯定很重吧。”

我也不太明白,这些话还是别人告诉我的。具体是不是这么说的也记不清了,我不太擅长记忆这种怎么样都无所谓的小事。

“迪曼……那不是传说中的稀有矿石吗,不,等等,勇者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些全部都是由迪曼制成的吗?”

“嗯,好像是。本来裘利普那家伙打算城墙也用迪曼的,但好像那次挖的太过火,导致矿脉差点就这样消失了,才打消这个念头。”

我为她解释着这扇门的来龙去脉,然后接替她的位置——又或者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用右手把这扇门推开。

“哎呀哎呀——这可是稀客,稀客。”

声音既像是从远处传来,又仿佛近在耳边,声音大得让我禁不住想要暗骂几声。

在宛如巨兽大嘴敞开的城门彻底被我推开之后,出现在我和希里亚面前的,是身高足以和城门大小媲美的,超过三十米的人类。

不,人类当然不可能有三十米高,我也不过才一米八而已。

“泰——泰坦……?”

希里亚的声音完全没有了活力。

她呆呆地看着这在城门打开后的意外之喜,身体靠在了我的身体上,我有些担心她会不会被我铠甲上的棱角刺痛。

“为什么这里会有泰坦……我听说它们好像……早就不存在了?”

比起惊讶更多的是疑惑。

大概是连续的惊讶已经让她麻木了吧。

“唔?原来还有另一个小家伙?抱歉,因为你实在太小了,所以我没看见你。嗯?你是魔族?勇者这小子居然会带魔族来这里。”

“啰嗦,我过来的时候带着谁都随我便吧。魔族又怎么了,莫非魔族禁止进入这里不成?”

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规定,

“不行吗?不行的话也没关系。因为不管行不行我都会进去的——还是说你打算阻止我吗,路易?”

——路易,是这位泰坦的名字。

路易是一名已经成年(满五百岁)的男性泰坦,他的身高即使放在现存的泰坦里也是相当高的那一级别,足足有三十五米之高。对他而言合适的毛发在我眼里就像是有一颗颗黑色的树木长在他脑袋上似的,他跟人类没多大区别但却放大了几十倍的五官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像是劣质的仿制品一样。路易穿着一身铠甲,没有戴着头盔。这身铠甲和这座城堡如出一辙,是接近血液的红色铠甲,铠甲上有着倒刺。那些倒刺并非棱角,而是磨尖了的巨型矛头,他若是撞在和他同体型的生物身上,那对面身上不出意外会多好几个大窟窿。毋庸多说,铠甲自然是裘利普这家伙为路易量身打造的,用裘利普的说法便是“替我看门的若是穿着的不是最强的红色,那岂不是令人发笑?”。

路易是裘利普这座城堡的看门人,用几乎灭绝,甚至已经被魔界的居民普遍认为已经不复存在的稀有种族泰坦来当看门的杂兵,真是奢侈——老实说我十分羡慕他的这份奢侈。

他——蹲下来看着我。

硕大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若有所思。

看着他,我,

“你打算干架咯?”

握住了背后的剑。

漆黑的大剑。

前不久刚斩杀过龙种的大剑。

“和勇者你战斗——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过如此愚蠢的想法。所以,我不会和你战斗的,我也没有和你战斗的理由。这里并不禁止魔族进入——只是,裘利普大人并不怎么喜欢魔族。因为裘利普大人讨厌愚蠢鲁莽低能的种族。如果裘利普大人知道勇者你带着魔族踏足这个城堡,恐怕会不高兴的。”

“我才不管那家伙高不高兴。”

比起考虑别人,我自身的想法要更加优先。自私——部分人会这么想,但我不认为这种把自己的优先度放在最高位置的处事方式有什么不好。

“重要的是我高不高兴。”

“……”

路易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子,朝着城堡深处走了几步——他虽不及龙种,但也尤为庞大的身躯在地上移动时发出的声响震耳欲聋,因此震动的地面波及到了我和希里亚。我没什么大碍,但本来就靠着我的希里亚这下子几乎是贴在我身上了。

“进来吧。”

我用手扶着希里亚的腰让她端正好身子。她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躲到了我的后面。见到我往前走了几步,才小心翼翼地跟了上来。

泰坦路易停留在另一个入口前,那似乎通往城堡的更深处,但这次门的高度仅仅只有他的一半,甚至还不到,因此他无法通过(弯身的话可以,但我很怀疑他身体的柔韧性)。

“你们进去吧。”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刚想进去,却发现希里亚停着不动了。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堵在门口旁边的路易,我猜她大概是担心自己经过路易的时候发生一些意外。从她的角度来看这一担心并不无道理,但在我看来却是多余的。

于是我拉住了她的手。

“——”

她身子颤抖了。

感觉她的性格有点像胆小的魔物。

这么想着,我牵着她经过了路易的身边,走进了那扇小门(虽说是小门,但也有十来米的高度,对于正常体型的人类来说已经够大了),见到了里面另外一副光景。

丛林,

“哎呀,这不是勇者吗?”

几乎被染成绿色的世界,碧绿的草丛,不可思议但却在流动着的溪水,虽不是高耸入云但却尤为茂密甚至遮天蔽日的树林,这一切会出现在一座城堡的内部,这着实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然后,位居于一颗大树的枝干上,身体缠绕在树上的她,

半人半蛇,上半身是人身,下半身是蛇尾的金发女性,

“我还在想是谁未经许可就闯进了魔王堡,还没让那个暴脾气的大块头闹起来。原来是勇者您呀,真是稀客。”

声音细腻穿骨,动听得让我——毛骨悚然。她的声音即便不能称为矫揉造作,但也很难相信她是自然发出的。

“怎么都说我是稀客——”

“呜呜呜呜呜呜!”

我话说到一半便被身边的希里亚打断,她惊慌地尖叫起来,

“她她她她她——她怎么不穿衣服。”

半身是人半身是蛇的金发女性几乎是袒胸露腹的。说是“几乎”是因为她——

“不穿衣服?噢,那是因为我讨厌被衣服束缚的感觉——不过没关系,我有在重要的部位施了魔法。我的头发会好好挡住我的胸部的哟。”

——动了这样的手脚。

“魔,魔法——为什么魔法要用在这上面呀……”

“顺带一提这片丛林也都是魔法喔。”

“幻,幻觉吗!?”

“不,是用魔法创造出来的——是有实体的。不过,只要我取消魔力的供给,这片丛林就会消失。”

“这是什么魔法呀,我从来没听说过。”

希里亚嘟囔着,

“这就是——魔王的实力吗?”

……她好像产生了什么微妙的误会。

“噗噗噗,勇者,你带来的小家伙真好玩。居然会觉得我是裘利普。怎么会,我怎么可能会是魔王呢。我只是魔王的手下而已,幻魔种——美杜莎。”

她从树上吊了下来,尾巴几乎是以要把树干绞断的方式缠在上面,打量猎物似地眯眼看着希里亚——即便是这样的姿势,头发也反重力地挡在她的胸前。

“那么你呢,勇者带来的小家伙,你又是什么呢——普通的魔族吗?”

“我……”

“别废话了,美杜莎。我有事要找那家伙,没时间跟你们唠叨。要是一个两个都这么啰嗦下去,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裘利普。”

我打断了她们间的对话,算是报了刚才的一箭之仇,

“打开传送阵吧,我不想走路了。还是说你想让我自己强行闯进去?我到不介意,但是到时候这城堡可能就要报废了。”

“唔唔唔唔——是呢,是呢,勇者你说是就是,我也不会反驳的。那么,我这就打开传送阵吧。真是可惜呢,其他人见到勇者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没兴趣见你们这些怪家伙。要么是不爱说人话的,要么是不懂说话的,再要么就是装神弄鬼的。说白了,我讨厌你们,不想见你们,明白吗?”

“好绝情诶。”

金发的美杜莎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明明刚才还一副管我说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我一稍微言辞激烈点就立马摆出这种示弱的样子,真是恶劣的本性。不用多想这也肯定是她演技的一部分,只有白痴才会在面对她的时候心软……

“……啧,总之麻烦快一点。我是不想耽误太多时间才不想和你们聊天的。之后空闲下来我再找你们叙旧。”

“诶嘿,那么就——之后见啦,勇者。”

娇媚的声音忽然远去,我和希里亚的脚下升起了一束光,而本该是草丛与碎石的地面不知何时变得光滑,有一愈发耀眼的六芒星图案凭空出现在我们脚底。有过一次经验的希里亚比起第一次时的表现要好得多(转移到山脚下时她吓得瘫在地上了。),但也还是害怕到必须要抱住我才能镇定精神。

“呜呜呜……”

光芒在希里亚的哽咽声中逐渐褪去。尽管只过了短短数秒,但视野里的景象完全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甚至比翻天覆地还要夸张——因为已经看不到天了。

头顶上是血红的天花板,周围是血红的墙壁,脚下踩着的是血红的地毯以及血红的地板,以及——血红的人,

“准备好了吗?”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雾,视野受到阻碍,行动遭到限制,被血红充斥的世界仿佛正在一点点压缩崩塌叠加,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在自己的视野里“直线”这一概念似乎被抹去了,一切的事物都是扭曲的。红色,红色,红色,红色,深红,深红,深红,血红,血红,血红——在这漫天遍野的血红之中有一道比任何一处的红色都要深的“红色”。一道红色的路从我的脚下一路延伸到这个密封的血红世界的尽头。尽头处是一个王座,一个血红的王座。王座上是一名女性,一名血红的女性,穿着仿佛是在流淌着的血液的血红长裙,手上戴着血红的指环,眼瞳的颜色亦是血红,从肩膀上垂下长发是血红,总而言之全身上下都是血红的,这样的女性——

“呼呼呼!哈哈哈!咔咔咔!多年不见的重逢——要做好什么样的心理准备,勇者你是知道的吧?”

是裘利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