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赫拉之所以会迟来这么久，现在能说出口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原因，在使用了召集令之后，她不屈不挠地再次跟恶魔少女缠斗起来。而这一次结果自然不用说，虽然很努力地运用各种强大的魔法拖延了少女的脚步，也好几次造成了类似致命伤的伤口，但还是没能阻拦少女的脚步，第三次失去了意识。
第二个原因，则是经过连番苦战后，她那身根本不该在战斗场合穿着的纱裙已经破烂得和什么都没穿没区别了，甚至可以说穿在身上要比光着身子还要色情。
所以她在先悄悄地利用传送魔法进入自己的办公室之后，换了身平常不怎么穿，几乎等于摆设的盔甲，戴上挡住面容的口罩后才出来。
因此会在关键时刻出场完全是巧合。
稍早一点或者稍晚一点出场都是有可能的，会在罗莎决定要自己上阵的时候出现，并不是因为赫拉担心罗莎会因此受伤。至少她不这么想，不这么认为。
“这么说来，好像我每次和她战斗，结果都是被打得失去意识……”
这就是决定性的差距。
赫拉直到现在也没想到能够战胜恶魔少女的办法。
在战斗之前那份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自信已经被打得崩离溃散。
可不管失败多少次，赫拉也不能就这样放弃。已经没有其他人能够站出来了，在这个城市里，能够与恶魔战斗的人就只有她自己。
“咔咔咔——还打吗，你们？还是说，放弃了？”
少女闲庭信步地走着，既没有要抢攻的打算，也没有就这样离开的倾向。她在等待，就像她先前所做的那样，并不急于覆灭敌人。
可能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不打倒，或者杀死某个人，赫拉判断到。能够肯定是，恶魔少女一定是在接受背后某个人的指示在行动。
“我的字典里不存在两个词，一个叫做放弃，另一个叫做认输。”
赫拉说，
“……罗莎，听着。接下来，我会在你面前展现出我最强的姿态——无论是魔法，还是剑技，我会把自己的所有拿出来。”
“…………”
“不过，多半也是没效果。她和我不是一个次元的存在。就算我拼尽全力，可能也伤不到她。但至少，应该能让她露出破绽——如果真的有破绽的话，到时候，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把握住那个机会。”
“……我明白了。”
听到罗莎的答复，赫拉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是这座城市，不，是这个世界（人界）最强的人类，所以必须要肩负起和恶魔正面作战的责任。她同样可以胜任抓住破绽给予致命一击的职位，但那样一来就不存在能够逼迫恶魔出现破绽的人了。
现在，只有她能够和恶魔少女在正面对决中能够僵持住一段时间。
“我都听到了噢，你们的战术。嘻嘻嘻——在我面前讨论战术，没关系吗？”
恶魔少女被陆续赶来的冒险者们团团围着。但冒险者能做的，有勇气做的，也就是像现在这样围而不动——他们或多或少也已经清楚了，他们这种级别的人不管上多少个都是白搭。
在人群的中心，恶魔少女歪着头，
“还是说，你觉得就算战术被我听见了——也一样能战胜我？”
“不。才不是这样。”
口罩下的赫拉冷笑着反驳她的两种猜测，
“之所以把战术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要堂堂正正地战胜你，非得这样不可。”
在赫拉和少女的中间，诞生了一条畅通的道路。没有一个冒险者会愚蠢到挡到自己老大和对方的中间，那样一来跟自杀没什么两样。
“……老大，能赢吗？”
放弃使用魔法的思诺，忧心忡忡地看着赫拉，
“我们大家一起上的话——胜率会比较高吧。”
“……大概吧。”
罗莎不太肯定地说道，
“但那样的话，肯定会有很多人死去的。虽然想要打倒一个恶魔，抱着‘谁都不能死’的想法是天真的，但你的老大肯定不愿意把所有人的性命都赌在那一丝的可能性上吧。所以，她才想要找出，并且选择一条不会有多余人死掉的道路。”
啰嗦，听到罗莎的话，赫拉不禁在心里腹诽。
减少牺牲，是，她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那只是因为没有必要把自己宝贵的战力用在这种消耗战上而已。她费劲千辛万苦打造的冒险者公会，绝不是为了这一刻才诞生的。
“那么，第三战……不，应该说是第四战吧。第四战，开始，这一次，我一定要打倒你。”
“咔咔咔——”
恶魔少女正在享受着这种被挑战的感觉，
愉悦地，并且惬意地挥动了手臂。
已经提前撤离的冒险者们自然没有在攻击范围内，多亏于此赫拉不用分心去理会别人的安危。
按照先前的经验，“看不见的斩击”应该是一种距离可以自由控制，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看不见其本体的斩击。理论上存在着挡住的可能性，但是赫拉没办法实现那个理论。
所以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
虽然挡不住，但是避开的话并不是做不到。
在前面的三次交手中，恶魔少女的斩击没有一次表现出能够转弯的迹象。在这一点上和普通的攻击没什么区别。即使看不见，根据少女挥动手臂和她要攻击的目标（即赫拉本身），判断出轨迹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避开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避开，但赫拉并非通过跳跃而是小幅度的腾挪的方式避开斩击却是第一次。她仍停留在地面上，能对恶魔少女发起有效的攻击。
少女准备再度挥动手臂，但是，
——在她的周围竖起了环绕她一圈的墙壁。
毫无疑问是出自赫拉之手用来阻碍少女视线的土系魔法。
“嘻——”
轻飘飘的，轻飘飘的，胡乱地挥动着手臂。
在眨眼间，全部方向的障壁都被完全地切碎了。
但是，这被切碎的障壁后面，并没有看见赫拉的身影。
因为从障壁后面蔓延开了浓稠的烟幕。
这稠密到不自然程度的雾气同样是来自赫拉的魔法。
赫拉的身形融入到雾气之中，以至于少女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内寻找到她的踪影，但是，
“咔咔咔咔咔咔！有意思，魔法，真有趣！”
她神烦的笑声还是不肯停止，
“在这里吗！”
她冲着自己社后挥动手臂，雾气从中间被切断，出现了短暂的真空期，但很快就被其他地方涌来的雾气填满。
“不对，是这里喔！”
从恶魔少女的脚下。
借着雾气的掩护，顺势攀爬上少女身体的是——数也数不清的藤蔓。少女本能性地挣脱了一下，力道不大，也没能甩开这些擅自爬上来的藤蔓。她注意到这些藤蔓完完全全是魔力造物，并不是自然界本身存在的植物。
舍弃了数量而集中在一点上——从视觉效果上并不震撼，但在坚韧程度上绝对是世界顶尖的魔藤暂时性封锁住了恶魔少女的行动。
“噢啦！”
恶魔少女的胸口处遭到赫拉的重拳。并非剑或者枪一类能够贯穿肉体的武器，而是和少女一样用赤手空拳的方式（尽管少女有着“看不见的斩击”作为攻击手段），攻击了少女。
“咔？”
“嘛，虽然大家可能都不太清楚。但实际上，虽然我有着剑圣的资质，但我几乎没怎么用过剑。从小时候开始，我接触到的就只有魔法，最早学会的自然也是魔法。”
所以对上你真是相性上压倒性的不利——赫拉如此嘟囔，
“但是，这次是——拳头。”
“所以说啦，我之前用大剑啊长剑啊细剑啊这些乱七八糟的兵器全部都只是在装装样子而已。虽然会用但也只是在装样子而已。就是那种明明有更合适的选择但为了装样子让大家觉得‘会长’或者‘神子’是连兵器都能自如使用的天才而不得不选择次级选项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赫拉害羞了起来，
“也就是说，其实比起兵器，我更加擅长用拳头战斗——”
咚！
咚！
咚！
恶魔少女的胸连续遭到了赫拉间隔极短的三连击。
“咕——呜——可是，没有用的。人类的拳头，怎么可能会对我有效。”
恶魔有着媲美龙族的肉体。
就算是受到神明加护的赫拉，也不会狂妄到认为自己能够凭借一双肉拳伤害到足以和龙族媲美的身躯。事实上，她觉得自己拳头受到的反震伤害要远大于对方受到的伤害。
“确实，我也没有愚蠢到用拳头就能战胜你——所以，真正的目的不是这个。”
说话间，赫拉的拳头又一次命中了恶魔少女的身体，恶魔似乎还在试图挣扎藤蔓的束缚。但是，魔法抗性高到离谱的她，看起来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并不是依靠物理而是依存魔力而存在的召唤物。
“你知道吗，之所以你没办法从它身上挣脱开，是因为这家伙——是可以吸收冲击的植物。仅凭纯粹的物理手段，是不大可能挣脱的。当然，用刀剑一类的话到是可以比较容易地砍断，但至少现在的你做不到。”
再一拳，
“然后，当吸收的力量达到临界值时——”
赫拉说。
恶魔少女忽然弹飞了出去。
“——会把一直积累着的力量全数返回回去。因为被绑着的人是你，所以当然是一点不剩地给你了。”
不过就算这样也没用。
就算力量全部叠加在一起，也不会变成无与伦比的力量。
最多只是——让少女像之前一样失去平衡，没办法用翅膀调整身体的下落轨迹而已。
“！？”
一点预兆都没有的爆发力破坏了恶魔少女身体的平衡性，这种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就和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遭遇偷袭没什么区别——就和赫拉在宫廷里的突袭一样措不及防。
恶魔少女“咔咔咔”地笑着，掉了下去。
如同下坠的陨石一样，再次飞进了她一手造成的环形坑之中，然后——
“动手呀！罗莎！你不要告诉我那些全部都是装饰吧！”
赫拉之所以慢了一拍，甚至不得不在冒险者们出现伤亡的时候才出现，除了最初讲述的两个原因外，还有第三个原因，甚至可以说，第三个原因才是耽误她出场的最主要原因。
直到她换完衣服准备英姿飒爽地出场时，她注意到一件搞不好是某人故意留下来能当做胜负手的东西——
到底是不是胜负手她也不能确定，但如果说那些数量惊人的东西一点作用都没有，她就不得不怀疑那个人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了。
如果要用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却因为她的原因变得无法使用，那她就难辞其咎了——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出现，她在出场之前，不得不花大量的精力将被她自己和恶魔少女间的战斗摧毁的地下空间复原。
将那些碎掉的石块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这是只有魔法才能做到的事情。
即使不能分毫不差地，但至少能尽可能地还原那些重要的地方。
“真亏你能注意到那些东西啊——会长！”
罗莎兴奋的声音就算想要压抑住都控制不住。
早在赫拉扑上去和恶魔交战时，她就已经死皮赖脸地向不知为什么表情越来越恶劣的阿斯塔萝缇·裘利普借来了魔力。
“胜利的法则已然……不对不能说这个……这下赢定了！”
罗莎说。
恶魔少女落在环形坑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仿佛是在确认自己身体状况一样，双手一握一松地看着自己下身，
“不明白喔，完全不明白你们打算做什么。不过做什么都是没用的，没用的没用的没用的。怎么样都是——没用的。”
生怕上面的罗莎和赫拉听不见似的，她鼓起腮帮，用力地，
“没——用——的！！！！”
大声喊了出来。
难道这家伙本质上也是个小孩子吗，绷着神经的赫拉没好气地想着，然而罗莎却，
“怎么可能没用！！！！！”
双手摆出喇叭的模样更大声地喊了回去。
还用上了魔力来扩音。
这个笨蛋把魔法当做什么了呀。
“当做工具。”
明明赫拉只是在心里面想，但罗莎却仿佛是在回答她一样，平静地说道，
“对于我来说，魔法就是用来达到目的的工具。只要有魔力，就能够使用的工具。不需要任何——神明的许可，只要我想，就可以随意使用。这一点，我们是一样的，不是吗？”
罗莎从赫拉身边走过。
仿佛是在宣称自己才是最主要的人物般——站在了离恶魔少女最近的位置上，居高而下地俯瞰着少女。
此时的她，身上盈满了肉眼可见的魔力。
如果把一般魔法师体内的魔力比作细小的涓流，那么能够灵活自如地使出各种各样魔法的赫拉体内的魔力便是能够浇灌农田的溪流。
而现在的罗莎，连通了赤色的最强的魔王裘利普之女阿斯塔萝缇·裘利普体内魔力储藏的罗莎，所能够驱使的魔力，是连赫拉都无法胜过，足以诞生人类文明的江河。
简直不是人类该拥有的魔力——因为这本来就是等同于最强魔王分身的魔力量。
遗憾的是，如果对手是巨龙的话，罗莎也相信凭借自己的魔法造诣，驱使这种程度的魔力也一定能胜过对方。但恶魔是一种肉体比起龙族还要蛮不讲理的生物，是没办法依靠魔法手段击杀恶魔的。过去的她，凭借的并非魔法而是剑技在狩猎恶魔。
想要依靠普通的魔法是不可能杀得死恶魔的。
但目前的最强战力赫拉——也没办法在近身战上赢过恶魔少女。
那么即使结合了魔法与剑技——也未必能够赢过恶魔少女，毕竟赫拉与罗莎并不是一心同体，也没有浑然天成的默契，两个人同时进攻的话，结果也没有什么区别。
赫拉可能是刚刚才做出这个判断的，也可能更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但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提前一天一夜就做好这个准备的罗莎。
罗莎早就知道赫拉是不可能赢得过恶魔少女的。
她也知道就算借用了阿斯塔萝缇的魔力，自己也不是恶魔少女的对手。
建立在怎么样都没办法在正面对决中胜过对方的基础上，把魔法当做工具的她，竭尽所能地去努力了，去尝试了，去拼命了，其结果，就是一天一夜地彻夜未眠。
然后好不容易努力做出来的成果，被人破坏了。
被不知情的赫拉、恶魔少女两个人携手破坏了她熬夜赶工出来的结晶。
数以千计的花纹以及图案，
写的密密麻麻的算式，
变得枯燥失去光泽的天蓝长发，
光滑的肌肤变得黯淡，
眼睛周围一圈浓浓的黑眼圈，
不知道掉了多少根头发，
以这些为代价，以这些作为交换。
那些——
“——全都是我为了对付你这个在当前版本强到不可理喻的家伙而煞费苦心，呕心沥血，通宵达旦地制作出来的魔法阵啊！”
“…………？”
罗莎在另一个意义层面上痛彻心扉。当然，不谙人事的恶魔少女自然不会明白她的咆哮中蕴含了多么沉重的痛苦。
仿佛就像是在对她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努力做出回应一般，从恶魔少女的脚下，产生了某种异变。
不，准确来说，是整个环形坑发生了异变。
环形坑凹凹凸凸，坑坑洼洼的地面开始有间隔地从地底涌出一道道光柱，就如同之前罗莎见过的喷泉一样从地底破土而出。其中一道光柱从离恶魔少女很近的地方射出，在这刹那，理解了光柱的本质是什么的恶魔少女，脸色明显地变了。
“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的本质是什么。”
罗莎说。
恶魔少女扇动着翅膀，焦急地想要离开环形坑，但是——从她的脚下，亮起了覆盖了整个环形坑的六芒星阵。她的身体牢牢地和地面黏在了一起，即使拼命挥动翅膀，也不能让自己升空，想要迈开脚，却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不过，就算是只看绘本的小孩子也知道。对付恶魔最有效的魔法，永远不会是火、土、水、风、雷，而是——对恶魔来说是天敌的，过去的我从来不屑于使用的神圣魔法。”
下一秒，恶魔少女被比肩太阳的光芒吞噬了。
完完全全地，一点不剩地，连一丝空隙都不留下的，吞噬了。
数以千计地驱魔术式在同一时间，百花齐放般地——绽放了，启动了，放出了。
沉下的夕阳，与屹立于大地上的山峰暂别。橘黄色的光芒即将隐没在世界的另一头。环山而站的人们仿佛正在观看某种仪式般的聚集在一起。环形坑中的黑发少女，无声无息地被华丽盛大的光芒吞噬。仿佛一切都将结束，一切都会归于终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