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自那之后过去了一周。

虽然好像很突然,但似乎也不是那么突然,总而言之理应不会出现在人界的,来历不明的恶魔少女造成的史上最大(我听说的,人们都喜欢冠以一次事件‘最强’‘最大’‘最恶’的名头)的骚乱已经结束整整一周了。

我不清楚一周的时间在普通人看来到底长还是不长,但对于没什么时间概念的我来说,总感觉所谓的“一周之前”其实就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恶魔少女带给我的绝望,让我正视自己现在的处境,这些给我的影响还是鲜明到我都嫌弃的程度了。

但是周围的人好像都快把这件事忘记了——不,也可能没有忘记吧,只是装出一副忘记了的样子,不让自己去想那种可怕的事情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只有我一个人还惦记着这件事也太奇怪了,不会显得我很胆小吗?

不过擅长淡忘伤疤也是人类的特长——这样一说显得我好像不是人类一样,我要反省。现在的我,现在以罗莎的身份在活着的我,毫无疑问是一名人类,一名普通的人类。

不能自视清高,

不能把自己当作特殊的存在,

我和周围的人一样——是普通的人类。

这点不能搞错,不能把以前的事当作能拿来炫耀的资本,擅自抬高自己现在的价值。那样是不对的,是异常的,是会遭到报应的——某种意义上,一周前的事件可能就是哪位不长眼的神看我不爽给我下了天谴。

话说回来,

有一点让我想要佩服的是,

仅仅过去一周,冒险者公会旁边的环形坑已经几乎被填平了。虽然还能看出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夸张到离谱的坑,但至少已经不影响人们正常的娱乐了。

那里好像原本是用来当傍晚集市的空地,所以只要单纯地填平就好了,也不用想着去恢复什么重要的设施。

“多亏了那里的规划工程一直被某个贵族拖着,不然搞不好会有不少市民伤亡”前段时间安娜为这件事庆幸的时候,会长恰好就在旁边,并且被喝下去的酒呛到了,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是一脸尴尬地笑。

我怀疑那里的设施一直没法施工的主要原因就是这个特权阶级在从中作梗——但苦于没有证据也就没办法当场揭穿她。

“不过,明明是那么严重的事件,但居然没有一个冒险者受伤,真是不可思议呀。”

听到安娜这么说,我不自然地转过了头,这时,

“哼哼哼!那当然是因为有‘混沌的暴戾的漆黑的魔法师,犀利的锋利的锐利的剑士,‘神所栖息的国度’狄拉芙中最强的魔剑士’——也就是本人思诺的大活跃才会达成这种堪比奇迹的结局。”

捧着杯果汁的思诺兴奋地说道——顺带一提她本人强烈主张想要喝大人喝的酒,但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我和安娜都坚决否定她这一提议,任凭她哭喊打闹都不同意。

“又来啦……”

安娜露出无奈的微笑。

思诺在那之后每次来酒馆都会吹嘘是自己打败恶魔的,虽然别人不信,但也没人能反驳她。

那次事件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人目击到最后的结局,因此没有人能够完美地说明那次事件到底是以何种形式解决的。就连会长对我的追问也被我以无赖的方式搪塞过去。

真相被埋没在黑暗中——我认为这样不坏。要是被人知道那带给众多冒险者深沉绝望,击败了冒险者公会会长的恶魔少女是被一名酒馆服务生击败的,天知道我会迎来什么样的生活。

不过就算说出去也大概不会有人相信吧,哪怕我找人去宣传,也只会沦为笑柄。这样看来,“是罗莎击败了恶魔”这种事是没有可能传播开的。

连是思诺击败了恶魔的可信度都要高一些。

虽然市民和冒险者更愿意相信的是冒险者公会的会长以及受到神明加护的神之子联手击败了恶魔,因为现场留下了神圣魔法的痕迹,而会长参与了战斗又是有目击证人作证的——是我和思诺一起作证的。

“也就是说,是思诺用魔法与剑技击退了恶魔,然后用不可思议的治愈魔法将所有受了致命伤的冒险者们从死亡之神手上拉了回来?”

安娜的追问满足了思诺的表现欲,她拍着尚未发育的胸部,高傲地说道:

“没错,正是如此!正是吾做到了如此壮举,说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壮举也不过分吧!”

“嘛……”

我听着她的话,想起了一周前的那一幕。

在所有人都害怕的时候,她第一个站出来挡在了我的身前。

在所有人都倒下之后,也是她站出来为我拖延了时间,

如果没有她,我还能战斗下去吗——想到另一种没能成为现实的可能性,我后怕了。

“说不定真是思诺打败的。”

“………………”

安娜立即射出了看白痴的目光。

“……你脑袋不会出问题了吧?”

连思诺也在怀疑我的话。

喂,搞什么啊!为什么连你本人都在嘲讽我呀!难道你其实意外地有自觉,知道大家都不可能把你说的话当真吗?那样一来不是超级可怜的吗,你这家伙超级可怜啊!

“不过——到头来,那个恶魔到底怎么样了呢。”

安娜满脸的愁绪就算是笨蛋也能看出来,

“现场只找到她留下的右手臂,但却找不到她的尸体——该不会,她逃走了吧?”

“…………”

这个嘛,

我想了想,

“谁知道呢?”

02

“该有人为此事负责。”

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宽敞到足以容纳下百人的大厅,现在仅仅只有十二位人出席。他们聚于此处就某件事的处理而进行商讨,虽仅有十二人,但并非是“只有十二人程度”会议,而是“只有这十二人才有资格出席”的会议。

稍微列举一下出席会议的几位人员的名字就能理解这次会议的重要性——不,从性质上来说应该是严重性。

“神所栖息的国度”狄拉芙的国王,艾克萨斯二世·米切尔。

“神所栖息的国度”狄拉芙的财务总管,霍弗林·菈美第奇。

狄拉芙国教玫因教会的教皇,圣克斯尼林。

狄拉芙国教玫因教会的大主教,米歇尔·雷文,

狄拉芙国教玫因教会的神之子,赫拉——霍林斯贝尔。

哪怕只是列出寥寥数位的名字与地位,就能让人明白这个会议的严重性。而这些哪怕只要有一人出了差错就有可能颠覆整个国家乃至世界的大人物聚集于此的目的是——

“——必须要有人为这件事负责。”

某人重复道。

到底是谁先开始提出来的,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要有人为恶魔事件的骚动负责”,已经成为他们这次会议的最终目的。

应该让维持治安的人承担起责任,应该让负责保卫皇宫的骑士与宫廷魔法师们承担责任,应该让毫无作为的教会承担责任——围绕着这样的讨论争执不休,到最后甚至想要归咎于在负责宫廷膳食的厨师身上,追溯责任人的尽头或许可以回到人类的起源,无止境的争议令人烦躁,然后大概在某个时刻,可能是所有人都已经厌倦这种得不出结果的争吵时,已经想不起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同时这样说道:

“神子应为此事负责。”

再然后,

“神子应为此事负责。”

“神子应为此事负责。”

“神子应为此事负责。”

“神子应为此事负责。”

“神子应为此事负责。”

“神子应为此事负责。”

“神子应为此事负责。”

——这之后又互相交流了下意见呢。

身为当事人的赫拉,并没有怎么听进去。

她并不在乎这些,

她早就料到会是这个发展了。

在刚恢复意识不久,具体点可以说是刚恢复一定程度的思考能力,掌握了恶魔事件已经结束的信息之后,她就已经推断出会出现今天这个状况,只是没想到会拖延了一周——也许还有更深层的内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身为神明于人间的代言人,兼任人类守护神的神之子——未能在事先察觉带来灾祸与混沌的恶魔潜入这座神圣的都市,在骚乱发生后也未能第一时间让骚乱平息,在最后更是让恶魔逃走。你作为神之子——有多么失职,你心里清楚吗?”

“我清楚。”

赫拉说,身边的大主教米歇尔·雷文似乎想为她说什么,但在看到赫拉那无疑是在讥讽的眼神后,便咽回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我未能尽到自己的职责,让无辜的市民遭受到了恶魔的侵害。我十分抱歉,所以,无论是怎样的惩罚,我都接受。”

她于十一人面前屈膝半跪,面朝地毯,没人看得清此时的她是怎样一副表情。

“那么——”

最终,在教皇和国王的协商下,给予赫拉的惩罚是——

03

“也就是说,会长她因为这种根本不可能有人做得到的事导致被永久关禁闭了吗——有没有搞错啊!没有事先发现恶魔还可以考虑一下,但第一时间让骚乱平息,立即击杀恶魔,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到呀!要是能做到的话,我们当时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听到为什么最近见不到会长的原因居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我感觉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被践踏了。虽然我说不明白,但被这种屈辱感让我分外难受。比起会长被关禁闭,自己拼了命的事情被他们说得那么轻松,让我难以忍受。

“……吵,闭嘴。”

阿斯塔萝缇·裘利普一句话让我乖乖闭上了嘴。

“那个,阿斯塔萝缇小姐,我的身体真的能治得好吗?”

“……不,知道。我,母亲的话,在做。”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呀。

我大概明白她想说的是她是按照母亲——也就是裘利普的话在做。

但这种做法真的有用吗?

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对了。

稍微解释一下吧。

我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了。身体表面除了脸和手掌之外的皮肤基本上都是一副不堪入目的坏死模样,是已经完全烂掉的肌肤。虽然最近有好转的样子但如果有人看到脱光衣服后的我的模样大概会把吃的东西全部吐出来吧,然后就算吐完后还是会在原地不停干呕。至于身体内部的伤势只会比能够看见的地方更加严重。

我现在的身体,就是这么一具如此残破、令人作呕的身体。

为了避免这种全方面的崩溃导致物理层面上的死亡,我正在接受来自阿斯塔萝缇·裘利普的接触式治疗。

阿斯塔萝缇正在用手搓着我的背。

小手卖力地揉着我背部的肌肉——虽然这具女性的身体好像也没有什么肌肉可言,但肌肉总是有的,人类没有肌肉的话就会变得软软的,没有骨头也是。

“虽然赫拉大人被勒令永远禁止离开宫廷——但这种命令也只是暂时的,不如说警告意味要更强一些。在没有第二位神子的情况下,要是仅有的神子一直不出现在正式场合,时间长了就算教皇和国王一起封锁消息也一样会引发骚动的。所以说是永久禁闭,但实际上最多也就一两个月吧。”

穿着名字似乎叫做“执事服”的服装的男人坐在我旁边跟我说道。原来如此,所以就只是在吓唬会长而已吗,实际上需要她出来的时候还是会出来,是这个意思呀。不过,

“……你又是谁啊?”

“……失礼了。在下是赫拉大人的手下,德洛克因·米勒。今天是第一次和您正式见面。因为实在不放心阿斯塔萝缇·裘利普小姐一个人外出,所以才特地跟来的。我是不是应该事先跟您招呼一声?”

“……称呼我为‘您’真是奇怪的感觉。嘛,这种事无所谓啦。我只是好奇你是谁而已,想来的话就来,虽然这里是我家,但我并不讨厌有客人来喔?”

“您真是好客。”

“如果说因为每次来我家的客人都会因为受不了而主动帮我整理家具和衣服还有打扫卫生,所以变得巴不得一直有客人来家里的想法算是好客的话,那我应该是世界上第一好客的人。”

“母亲说过。”

阿斯塔萝缇冷冷地看着我,

“‘征服世界之人无需在意干净与否’。”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虽然我不打算征服世界就是了。”

“……垃圾,渣滓,废物。”

“???为什么我明明按照你母亲的话在做却还是嫌弃我啊——啊,我懂了,你这家伙超级讨厌你的母亲啊!”

已经被讨厌到当做反面教材的地步了。

真是的,裘利普那家伙,当母亲到底有多失职啊——

这么想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被我遗忘了一周之久的事情,

“等一下……为什么裘利普那家伙会有我的身体?”

04

呼呼呼。

咔咔咔。

哼哼哼。

那么,终于到我出场的时候。

虽然有“压轴指的是倒数第二位出场,最后一个出场的其实是已经准备散场了作用只是用来缓解冷场气氛的”这种意义不明的糟糕说法,但我始终相信真正的大牌当然要最后一位出场。

绯红的,深红的,血红的,同时也是最强的魔王,裘利普,终于在最后的最后隆重登场了。如果不是最后的话果然不行,如果不是其余人都已经结束了的时候再出场就没有那种感觉,所以最后一个才是最棒的,倒数第二个是压轴这种说法简直是胡说八道满口胡言要是被我找到是谁最早提出的我一定要扯烂他的嘴巴然后再把他肢解分尸打碎搅拌——哎呀,失礼了,一不小心就激动了。

总之这次是我的回合。

是属于我的专场。

没有其他人能够抢走我宝贵的主角地位。

说起来很奇怪呀,

我以为我会是很重要的角色呢。

为什么感觉激烈的故事发生在跟我毫无关系的地方呢。

我这边难道一点事件都没有吗——了解到“她”的经历之后,我不禁这样啧啧感叹。特意在幕后筹划这一系列事件的“那家伙”脑袋是不是出问题了。牵扯到人界与魔界,人类最强的勇者和最强的人类与最凶最恶的恶魔的大事件里,居然没有我本人绯红的深红的血红的最强的魔王裘利普登场的机会。

结果到头来我是可有可无的吗……这样说也不对,我似乎也扮演了一个起到关键性作用的角色。但是呀,这样不行吧,为我准备的事件就只有这种程度吗,难道不能更加盛大一点吗,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也一并牵扯进漩涡的中心呢。那样的话不会更加有趣,不会更加——混沌吗?果然吧,肯定会有人这样期待吧,“魔界最强的魔王和已经不再是勇者的她交战会是一副怎样精彩的场景”,绝对会有人这么想吧,因为就连我也在期待这一幕发生呀!

“那个……魔王大人,总感觉您的表情……很奇怪。是怎么了吗,是不舒服吗?”

前不久收留的魔族女孩战战兢兢地在我的王座下面站着。

“唔哼!无事!我只是因为被人小瞧了而生气罢了。小希里亚,你知道吗?你眼前的魔王大人,也就是我,本人裘利普可是魔界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王——之一哟。是绯红的深红的血红的最强的魔王,但是呀,却有个家伙敢把我当做可以随意差遣的棋子利用。可想而知,我现在有多么生气了吧。”

“我,我……听不懂啦。魔王大人,但是,这件事和勇者大人有关系吗——勇者他,现在变得很奇怪,没事吗?”

哎呀真是。

这就是恋爱中的少女吗?

明明魔王就在面前,却敢提起魔王的死对头的事。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魔族。

“他?放心,没事的。那小子现在就跟以前一样,在无自觉的情况下被人拉到了一起关系到世界存亡危机的大事件中了。虽然现在好像遇上了点麻烦,但是他总会莫名其妙地把问题解决——不管什么样的难题都能解决,就算第一次失败了也一定会有第二次的机会,第二次失败了还会有第三次,并且终将会成功。就是因为能做到这一点,所以他才是人类最强的勇者呀。”

我不太甘心地说道,

“那小子可是连我——连最强的魔王我都没办法战胜的怪物。比魔王还要像魔王的,谁都无法比肩的怪物啊。”

所以啦——

那个躲在背后,自以为操控了一切的家伙。

不管你是恶魔——还是说是高高在上,自以为俯瞰众生的神明。

一旦牵扯到那小子,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也不要怪任何人喔。因为那是你咎由自取的。

呼呼呼!哈哈哈!咔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