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漂浮在空中,四周是一片虚无。
我曾经拜读过一位大师的作品,内容是关于目前人类宗教所言之「天堂」与「地狱」以及濒死体验,很详细,如果「伊底帕斯」也在的话,她应该会用那副深不见底的眼神与挂在脸上却从来不笑的弯月跟我讨论里面的内容。
不过在实际体验后,我还是说不上来,人类到底在死亡后会怎么样。就像日本人认为「光荣牺牲」后灵魂会去更好的地方;埃及人认为如果能够通过冥界之神的测验,就可以重生;反观我,认为不管怎么做,我一定会下地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一边思考这种奇葩的哲学问题,一边漫步在一片黑暗中,我现在处的环境有点类似我在高中课本上看到的马里亚纳海沟。我这是在太空还是母体的子宫?还是我如同我希望的一般,真的下了地狱?
「没有感觉,也没有感情,就像木偶一样。卫医师,我好想死。」那些正值青春期,对自己前途迷茫以致于误入歧途的青少年,在我的诊疗室都这么说。
对他们而言,这样就不会受到伤害,毕竟在他们眼中,这种粗俗而滥用的修饰与毫无章法的逻辑,最能够掀起它人心中的涟漪,进而让他们能够获得注意与关心,隐藏他们内心恐惧的事实。
简单来说,就是一群小浑蛋为了吸引你的目光而不择手段,跟一楼那间酒馆的酒女一样,可悲又愚蠢;同样的地方还有很多,例如我对她们都提不起兴趣,对那些小浑蛋也一样。
笛卡尔曾经说:「我思,故我在。」我现在就算死成这副德性了,都还能抱怨我那一文不值的人生,那是不是代表我其实还活着?
算了,还是想点现实点的,我的死相一定难看的见鬼,作为一个奋力一搏的心理医生,我大概身中八枪有吧,然后呈「大」字形躺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地毯会开始吸收我的血液,留下褐色的血迹,就像电影里一样。
然后几个人渣记者一定会来拍摄我的尸体,边拍边为今晚的晚报下个标题:「离奇死亡案再添一命,神秘女子消失不明」之类的,毕竟这行不好干,能多耸动便多耸动吧!
运气好的话他们会找到那个躲在我起居室的小姑娘,那么就可以结案了,反正老李那样子估计也不行了,新闻台只要说我是个兽性大发的心理医生,强暴小女孩未遂反被警察击毙,那大家就能回家洗洗睡了。
假如真是那样子,那我的家人们大概也会发现我的真实工作,然后开始与我撇清关系,我人都死了还要让我被这样对待,也太不厚道了。
算了,反正人类本来就是功利主义,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比如说社会上人民的安心与「升官发财取代老李成为刑警大头头」的机会;牺牲掉一个住在红灯区五楼公寓三楼之三的小小心理医生,把他抹黑成社会最底层的强暴案犯罪者,也没什么啦!
我还想多加仔细猜测我的死法以及今天晚上报纸写的内容,比如说我有没有难看到拉屎拉了一裤子,或者是有没有人愿意相信小姑娘微弱吼出的「那、那些警察都被催眠了,卫、卫医师是好人!」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他们会这样称呼她,称呼我的病人,因为这样才会是「合乎逻辑与犯罪学以及大众需求的唯一解」。
不过这些声音很快都被打断了,因为一声似有似无、如梦似幻的「卫凌先...我、漂、亮、吗?」立刻像是某种神秘的讯号,打断了我所有的思绪。
我都不知道从昏迷中醒来那么容易,几乎像是身体的启动机制或是某种条件反射。当然,也有可能我只是被吓到,或者是有人拿电击器往我的胸口施加了超高电压,而我的记忆自动把这种情况跟记忆中最美的她配对了而已。
「漂亮!妳当然漂亮!得了吧!」我扶着我的头用力坐起,脑海里满是刚刚「伊底帕斯」的那句疑问,跟三年前她消失的那天一模一样。
我环顾四周,纯白带点年龄的墙壁、用钢架与棉垫拼凑而成的病床、空气中弥漫着浓度七十五的酒精。至于手上插的那根用以运输葡萄糖液维持生命的,大概就是点滴管了。
好极了,我刚从被警察追杀的状况里脱身,经历了鬼门关前的那一遭,还不停回放着三年前被女孩子甩的那段话。现在刚从危险期脱离,我就躺在我最讨厌的地方--大医院。
不过现在总算是逐渐适应「还活着」的自己,我挺高兴的,至少旁边围着我的不是一堆新闻记者或者是一堆虎视眈眈的刑警。 「你有权保持缄默,因为你接下来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请问你是怎么对那女孩出手的呢?」这两句话我可不想在医院听到。
「卫凌先...」我身体的其他部位开始恢复知觉,比如说耳朵、四肢,这是生物学上的什么神经启动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的腹部尤其有感觉,我什至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靠在那里。
「卫凌先...我回来了...」轻飘飘的声音从腹部传来,嗯...我大概吃太多,导致了这样的幻听...不!不会吧,这、这是...「伊底帕斯」的声音? !
「伊底帕斯!」我迅速起身,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丝绸,如同山水泼墨画一般挥洒在医院的棉被上,又有两朵黑色丝带绑成的蝴蝶结做装点;一颗头轻靠在我的腹部,果不其然,是「伊底帕斯」!
还是那张带着淡淡哀愁的脸,还是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还是那样动也不动始终保持下弯的明月(她从不微笑,应该说她没有任何情绪)。
和她一起躺在我腹部的...还有医科生用来实习的「石膏人类骨架」!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现在正对着那骷髅...窃窃私语?
「卫凌先...两年不见,记忆力...又更差劲了...你都叫我...『伊蒂娜丝』。」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没有感情,很多时候我根本分不出她是在调侃我,还是又开始忧郁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才是「伊蒂娜丝」。
「你...应该翻开过...那本『论伊底帕丝情结』...了吧?」她的头还是躺在我的腹部上,说话的时候轻轻震动,真是舒服。
「如果我说我翻开了,你还会去进修三年的心理学博士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可以顺便去练练怎么微笑。」我半开玩笑的说。
「真是讨厌...的卫凌先....不过也好...我们可以开始...工作了。」听到这话,我挣扎的想从病床上起身,以搞清楚一切。毕竟伊蒂娜丝莫名奇妙的回到我的视线中,怎么也是令人疑惑的事。却发现我浑身动弹不得。
「对了...你中了...十八枪,现在你身体里...有一半...的血都是...我的,至于...医院的血库...被炸掉...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你先休息...一下吧」她的头在我的腹部翻了一圈,来到了我的胸部前,距离我只有约一把尺的距离。
「卫凌先...你这家伙。呼!」伊蒂娜丝对着我的脸吹了一口气,她口腔的甘甜混合着头发的香气立刻飘散到我的鼻腔里。
「大学者,你什么时候要告诉我一切?」
「我们...慢慢来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