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先...又打钟了呢...」伊蒂娜丝推着轮椅绕过两根突起且生锈的通风口,绕了一圈以观察四周的环境,再次回到了电梯前,虽然不知道哪位神奇的工程师能够在顶楼装电梯,不过很明显地,这间坐落于郊区的医院在装修上已历经沧桑。
顶楼的风很大,夜晚的微风轻轻吹过锈蚀的栏杆、我的脸颊,以及伊蒂娜丝的秀发,「如梦似幻」是在我脑海中唯一出现的词语,假如今天我们是一对来医院顶楼露营的情侣,现在应该是在星空下低语着爱意的最佳时机。
可惜我们并不是来医院顶楼歌颂爱情的情侣,天底下大概不会有哪一对情侣吃饱没事跑来郊区的医院露营,他们一定会选人挤人的游乐园、老鼠与病媒四处孳生的电影院、可以清楚闻到汽机车废气的露天咖啡厅,毕竟这些地点对他们而言既浪漫又可以增加肢体接触的面积,何乐而不为?
(我的那些青春期病患就不好说了,那些少年维特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情绪化又不可理喻,虽然说把他们当主流客户的我也是个神经病就是了。)
「真是...莫非定律存在感爆表的一天呢!看来我不用再来一次大医院,就可以把我的那本书写完,还可以在后记写上『如何身中十八枪还能在充满被催眠病患的教区大楼中活下来』这样一篇完整教学,伊蒂娜丝,妳觉得会畅销吗?」
「卫凌先...厌世...爱开玩笑...奇怪的人...」伊蒂娜丝轻轻吐出一句不算句子的话,说完,我还没搞懂意思,她就头也不回的去按电梯了。
显示着楼层的仪表灯逐渐褪去色彩,从耀眼的橘黄色一丝一丝的黯淡,如同楼下凋零而枯萎的生命般,回归一片黑暗;电梯的按钮也空剩下一块毫无感知的塑胶板,不论按了几次都只剩下铁片轻触电回路的声音。
伊蒂娜丝转过身,摇了摇头,虽说是对状况的悲报,不过她的那份轻盈好似「电梯把人载到医院顶楼,接着整栋医院断电」这种事发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见到此状,我心情有些紧张,这是对教堂大钟的条件反射,看来某天换成我被催眠也只是时间问题。如果那个时候真的到了,希望我离伊蒂娜丝远一点。
不过我毕竟是个在红灯区经历过好几番腥风血雨,几天前早上还刚被警察集火十八枪的厌世心理医生。所以现在,在医院顶楼的当下,我面不改色,用拐杖像撑船一样,把轮椅「撑」到了栏杆边,向下一看。
整栋大楼毫无光彩,却充满各式各样的吼叫:「老板,这个月的营收只有六百万...」、「你回来啊!我还爱着你啊!你为什么要走. ..」、「别靠近我...我什么都没做啊!」、「我一定要考上医生,我一定要考上医生,我一定要考上医生...我会考上的,我会考上的,我会考上的!」
「好极了,这家伙真的搞了个大型的巴夫洛夫反射系统」我扶着额头,想道。
他催眠了整栋大楼的人,而且根据那些被催眠者的发言,他们是陷入脑内潜意识中最深层的回忆恐惧中。
像是被曾经许下山盟海誓的女朋友利用完了,还被甩掉的痛苦;考医学院那段被关在辅导班在考试与书本前挣扎着,永不见天日的日子;经济不景气期间,负担着家中子女的渴望,却又怀着随时都可能被老板裁员的恐惧。
这些回忆原本会随着时间,被我们的大脑包装成一段精心制作的礼物,大脑会去掉最恐怖且难以忍受的部分,如此一来,剩下的部分就像对美好得多。比如说: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对前女友的感情越来越淡,最后找到真爱时,你的前女友就成了一段「年轻岁月的荒唐」。
而凶手做的,就是把这份大礼拆开来,让它重新流入你的血液里,最后,放大再放大。
整个心理与精神的反应说来话长,不过我长话短说至此即可。
先不论这种鸟事有没有可能发生在郊区的大医院中,究竟是何方神圣才能「刚好」找到一间附近有教堂的西医院?再「刚好」在教堂打夜钟的时候切断医院的电力供给?再「刚好」让电梯在我与伊蒂娜丝进去的时候,上升到頂楼?
整理下手里的资讯,这个凶手同时切断了整栋医院的电又让教堂的钟声响起。那么用事实来推测,凶手要么是个犯罪团体,要么就是个全方位的天才,而且除了是天才之外,还是个变态。
这家伙如果真的那么厉害,就不能好好为社会做点事吗?都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人想要才华、想要天赋,却只能永远在大学心理系的考试上靠着贿赂同学跟夹在袖子的小抄度日?而那个人...就是我。
谈到天赋,我就想到我当初被学校开除以及被撤除执照的原因了,所以不得不扯一下爱迪生说的那句:「成功是一分的天才加上九十九分的努力。」
这句话简直见鬼,先不论爱迪生这人为了自己的电灯事业把另一位发明家特斯拉给搞垮了,他的这句话本身就很不合逻辑了。比如说莫札特,音乐大师,你叫他去打棒球试试?再比如说爱因斯坦,人家五岁就会微积分了,比我一个心理系毕业的大学生还牛。
所以说叫那些「努力论」的辅导老师都去吃屎吧。我才没带给学生负面思想,我只是告诉他们现实,而现实比他们想向的还要再残酷的那么二十几倍而已,没什么啦!
言归正传,这家伙肯定是冲着我来的。
「卫凌先...你现在...想怎么做?还有...你是不是...想起你...带坏小朋友...的回忆了...」伊蒂娜丝见到电梯已经因为电力问题报销了,坐到一旁水塔旁的平台上,向我问道。
我抬头一看,刚想回话,就发现伊蒂娜连坐姿都是如此美妙,端端正正、双腿并拢,活像老上海电影里那些身着旗袍的淑女。再配上她那黑色的长裙以及蕾丝花边的西服,在月光的微弱光芒下,更显诗意。
「先说,我才没带坏小孩,我只是现实了一点点,希望那些国家未来的主人翁不要出社会,才发现学校其实是个传销组织。至于楼下的状况我就简而言之:全是沉浸于恐惧的疯子。所以如果妳可以忍耐,我们能等到隔天早上教堂敲钟。」我把轮椅推到伊蒂娜丝旁,这使我稍稍宽慰。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伊蒂娜丝回来之后,我便觉得特别有安全感,大概跟她身上的那份沉稳以及踏实有关: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跟其他人进行过交流,所以让我觉得能够跟她交流的我特别优越而已。
哎!该死!读了那么久心理学,读心术、催眠术、话术没学到几种,钱也没赚到多少,烦恼倒是越看越多,而且即使能透过所学一眼知道它们出现的原因,却还是对问题的症结无药可医。心理学真是讨厌的科系。
「卫凌先...」伊蒂娜丝在我思考到一半时,用她纤细的手指拉了拉我的衣袖,蕾丝花边碰的我心里激起一阵涟漪。
「怎么了?」伊蒂娜丝的呼唤让我从茫然与头痛中惊醒。能和这么美好的事物在郊区的顶楼享受着夜晚,我还管什么烦恼不烦恼的?于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故时有物外之趣。 (注:前两句来自苏轼《松风庭记》,后句来自沈复《浮生六记》,将这两句并列是我初中的一个坏习惯)
「我们先躲着...吧...顺便把...事情都...交代交代...」伊蒂娜丝用袖子遮着嘴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随后再次伸了个懒腰,倒卧在水塔旁的平台上,像个观星者般,说道。
不过,她的脸上还是没有笑容。
作者注:快段考了让我搁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