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里面有一点被我完全误会了,因为甄晴完全没有提及。

也是这一点让我完全低估了甄晴母亲对甄晴的爱的沉重程度。我见过甄晴的母亲,也如我描述的那样,她看上去是一个很慈祥的母亲,让人看到之后就会产生“肯定是母亲”的想法。

但我有试过向她问了一下后面的事。

实际上甄晴的母亲并不是甄晴的亲生母亲。甄晴的家庭并不是简单的大众家庭,它是由两个丧偶家庭合并起来的另类家庭。简单来说就是——

甄晴的父亲带着女儿,和另一个带着儿子的母亲再婚了。

知道了这个背景之后,其实甄晴的母亲在看到自己亲生儿子死去,会说出那句让甄晴如此受伤的话也变得有点情有可原了。

并不是说父母对待非亲生子女不好是件值得推崇的事,但是如果把我换成她的母亲,我也没有把握说出“不是你的错”这种话。恐怕甄晴也不会想过母亲会在之后的日子里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吧。所以在真的发生了之后,这份沉重的母爱真的给她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

在母亲对自己悉心关爱之后的日子里,她陷入了深度的自责和矛盾中,巨大的精神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用她的话来讲就是每天晚上都会失眠。

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失眠,而是自己强迫自己失眠。

因为只要她一闭上眼,脑海就会浮现出当时她母亲的样子,以及说那句“为什么要这样子”。白天自我谴责,晚上则被回忆谴责,周而复始,只有精神完全崩溃,昏睡过去才得以安宁。

她曾去看过一名心理医生,从医生那里她得知了一种自我暗示,说不定能摆脱无日无夜自责的办法——每天早上对着镜子说:你没有错。

这如果是用来治疗一般的忧郁症患者可能奏效,但是对甄晴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尽管被外界的人传的多么神乎其技,多么有效的办法,终究也只是一种欺骗自己的行为,而欺骗成立的条件有两个——谎言与信任。

她根本无法判定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不是真的没有错,无论怎么再怎么暗示,再怎么欺骗自己,自己都不会相信,反而罪恶感一天比一天加重。

就像越想要忘记一件事,但是却只会越记得清楚,在窥探深渊的同时,深渊也会窥探着人,这个道理甄晴很快就明白了。

这种两边拉扯着她的矛盾和痛苦日益剧增,直到她想脱离自己,直到她想不再成为自己。

终于那天,她在镜子前遇到了古辛使魔并和它做了交易。

她让古辛使魔抽出自己80%的痛苦,而付出的代价则是自己的身体和手脚失去了联系性变得易脱落。

就和自己的四肢一样,她也和那份痛苦变得若即若离。

不用再遭良心谴责。

停止了思考。

也放弃了战胜过去的欲望。

从结果来看,她的确是从痛苦的漩涡中解放了,她不用再为自己享受着母亲的关爱而不安,她可以坦然接受母亲的爱,也可以坦然地过生活。但是很快她就后悔了。

应该说,她本来就不是很果断地接受这个交易的,从她保留着古幸使魔的尾巴就知道,

在她的内心,始终是有一个声音,让她质疑自己将痛苦抽出是不是对的,因为那都是她自己的东西,她的理念里就是不应该交给别人,更重要的是,她明白这么做只是在逃避而已。

现实和过去都没有改变。

只是痛苦太过沉重,才会不小心钻了心灵的空子,欺骗了自己。

哼,真是的——那种脆弱的心灵,甄晴怎么可能会放任不管,怕她放弃简直就是杞人忧天,还不如担心下自己。老是在替不紧要的事操心啊。

我明明知道,甄晴是个占有欲多么强的人。

我明明知道,甄晴对别人对自己的要求是有多么的严格。

如果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甄晴明明就是不可能放弃的。

多管闲事,瞎操心。

傻得可以。根本不需要别人来给她打气,也不需要从谁哪里得到支持,她本身就是一个有很强大力量的女生。这样的人,其实少的只是机会而已,这样的人,就算不是今天,就算不是我,迟早也是会获救的。

“方圆,以后你不会想要拿我哭泣的事来挪揄我吧?”

在最后,在黑暗中,甄晴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嗯?嘛……如果你还那么爱捉弄我的话。”

“我一点都不怕哦。”

对于口是心非说着玩的回答,甄晴把脸转过了过来,用道貌岸然,若有其事的语气说道,

“因为我这是在笑。”

接着那双一直被我形成像是狐狸的,但此刻却通红臃肿的眼睛,朝我眯出一个甜美的弧度。

啊……糟糕了。

这个笑容真的像极了一只幸福笑着的狐狸,暖暖地、狡猾地,钻进了我心灵,然后治愈了我,让我不得不发出自内心的欣慰笑容,回答她一句——

“骗子。”

 

 

 

 

后日谈。

 

其实也不能算是后日谈,只能算是对当天的事的补漏。

在停车场和恩佐分别之后,我把甄晴送了回家,但是刚想返回的时候却被她留住了。虽然说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出了什么力,不过我还是幻想到了这是少女报恩以身相许这样的情景。

别怪我啊。

十一点半,母亲熟睡了,孤男寡女,作为男生谁都会想多一点吧。

“那么,来教我骑自行车吧。”

然而,本人却是给出了这样的一个答复。

看来她对于自己手脚恢复了联系性和感觉这件事感到很雀跃啊。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咯。原本丢失了三年的感觉回到自己身上,急切想要运用它做点什么,这种按耐不住激动,有也是在所难免的。

所以我也只好配合着她,从在后面扶着开始,一点点地教导她。

不过真的出乎我的意料,本以为这需要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的,不过她只用了短短三十分钟就掌握,不得不让人为她的天赋感到佩服。

总之,在甄晴那稍微耽搁了点时间,凌晨一点的时候。我终于回到了自己宿舍,打开了自己宿舍的门,然后打开电灯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床上躺着一个萝莉。

还是女仆服。

安静地睡着。

你倒是换过来啊!

可是当我看到她手上拿着一份印刷纸的时候,我突然就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一个被我忘光了的事,重新浮现在我脑海中。

这家伙该不会是在为了脸盆冰淇淋从早上一直在我房间里等着吧?

想了想,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所以,我一步一步,以倒退的姿势原路返回,打算关掉电灯,关上门然后出去找个什么旅店躲过这一晚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地上矮圆桌。

“嗯~~方圆?”

黑丝崔莉揉了揉睡眼惺忪地眼睛,直起了身子。

“哟,吵醒你啦?抱歉,很困吧,你继续睡吧,我要去上个厕所而已。”

我以尽量柔和地声音,避免一切会勾起她记忆的元素,这么说道。

“没有啦~是因为灯太亮才醒的,而且本来人家是不用睡觉的,今天脑子用得太……”

说到这里,黑丝崔莉突然露出毒蛇一样的危险眼神,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印刷纸,然后又看了看我。

“那个,方圆。以防万一我还是问一下,你手上怎么什么都没有?”

“啊啊……说起来,你也真是的,怎么这么热都不开空调睡啊?电费不用担心哦?”

“方圆!”

我还没说完,黑丝崔莉就跳下了床,一边踢开地板上的游戏机还有书籍,瞪着眼睛朝我步步逼近。

与此同时我意识到了事态,当机立断地转过身,想要夺门而出。但是最后还是被黑丝崔莉拽住了衣角——逃命宣告失败。

于是,昨天晚上在隔壁发生的彻夜吵闹声,今天终于是落在了我的宿舍。我以跪坐地方式坐在地板上,低头倾听着这个幼女述说自己在写外语作文时的总总不易。

又累又热啦。

武上柔宜要接她回宿舍,她努力对抗啦。

脑子被掏空啦。

简直描述得像是一场灾难一样。原本中途她已经有点骂累了,不过又因为我多说了一句“不就是外语作文吗?”之后,她的怒火又持续了一个小时……真是的,我为什么要多嘴啊。

总之,在经历了被揉成一团的印刷纸塞进嘴里和多番枕头炮攻击洗礼之后,终于我以“暑假结束之前一定会带她到玻璃城远一点的地方玩上一整天”附加“十五个脸盆冰淇淋”的条件,换取了整栋宿舍楼这一夜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