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做不到。
什么都没做。
只是把恶魔召唤了出来,让大家见识了一下。
真是很讽刺。
明明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如今就像是被动物园圈着的动物一样,但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去动物园观光的那种愉快心情。
到现在为止,我们的重点都放在了古辛使魔的身上,这就是我们所忽视的最大盲点。
试着想一下也很简单。
壁虎是古辛的使魔,是替七十二门柱的古辛干活的手下,是低级恶魔,那得到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地上贡的吧。就像甄晴的言论一样,我给你的东西,不代表我可以转让给别人。虽然有点不一样,不过反过来也就是说,我不答应的,你也不能抢。所以古辛使魔就算想送回来,也不会得到古辛的允许的。
那么这次召唤,就算是古辛使魔出现了也根本无法归还甄晴手脚的联系性,除非召唤出来的是古辛本身。
而召唤到古辛也不代表是一件好事,不如说更糟了。
古辛使魔是受到炼金术规则的牵制,才不能随意发动能力攻击人,如果召唤出古辛本身的话,这个限制就不存在了。
……
为什么我们就没先注意到呢?
“不管怎么说,这次召唤算是失败了,对上那么强大的敌人,别说交易,能全身而退已经可以回去开派对了吧。”
看到甄晴接好自己的手脚,仿佛看准了时机恩佐像是在结案陈词一样说道,
“是我们输了。去把石柱都摸一遍,结束掉吧。”
“结束……以后,还能召唤吗?”
“没有,下次就没有可以召唤恶魔的联系物了,那条壁虎尾巴——是这个女人的最后希望。”
所以忘掉这件事吧。
真正的结束了。
尽管恩佐说得那么坦荡,但我依然无法接受。
他是身经百战的黑魔法师,输赢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件小事吧,而且这次还败得那么彻底,一瞬间就分出胜负,连否认的借口都找不到。
但是对于甄晴来说又是何种感受?
确实,对于不可抗力的情况,退却是很正常,很自然,根本不值得被笑话的事。但是甄晴这三年来不都是这样顶着不可抗力的异常过来的吗?那么,她的来判断应该是最有权威的了吧?
我看向甄晴,她——很久没说话了。
情绪好点了吗?
肩胛骨怎么样?
我很想这么问她。
但是她又哭了。
除了刚才被攻击的那一下,她没有流泪——受到那么大的伤害也没有流泪,但是现在又落泪了。
任由眼泪一颗颗地滑下脸颊,她也没有去抹,只是不断蠕动嘴唇,感觉自己快要不行时就甩甩头发,将视线换到另一个方向。就这样抱膝坐在地上,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刚挖开痛苦的经历,经历过情绪的大起大落,然后再突然被宣告了失败——她如今的表现,真的让人心疼。
因为女王,现在已经没在意让别人看到自己这样软弱的一面了。
她在房间的时候,曾经说的“根本不抱希望”——这样的谎言终于是不攻自破。比起第一次哭,这一次毫无疑问,她是因为希望再次破灭而感到悲伤的。
不能怪恩佐,恩佐只是把大家都不敢承认的事实,坦白说了出来。
可是……甄晴以后要怎么办?
明明她那么努力,完成了所有该完成的事,却在这里被判回了死刑。是要让她以后都带上这一次的记忆,成为下次可以获救时说不的有力辩驳吗?
那样的事,我绝对不允许。
就像你不允许我在面对他人嘲讽时选择容忍一样。我也不允许你变成那样。
所以。
我蹲在她身边,轻轻擦掉她脸上的眼泪。
她先是有点惊愕地看了下我,然而却没有说什么,把脸又转过了另一边,不让我继续擦。
真是好强的女生。
真是迷人的女生。
如果这样的女生以后都放弃希望了不就太可惜了吗。
那么至少,至少要让她以后还有重新拿回四肢联系性的可能吧。
于是我直起身子,一步一步远离甄晴,然后贴着石阵,慢慢绕开——
“你在干什么?”
恩佐站在原地,表情疑惑地朝我发问。
因为他看到我并没有走向最近的那根石柱,而是往最远的那根去了。但是无论是去哪里,我都不是想着消除的它们。
没有那个打算。
至少现在还没有。
我那么做纯粹只是为了绕到古辛的后方。
“既然召唤恶魔需要联系物,那么这家伙身上的东西也可以吧。”
这么说着。
既然召唤的会是古辛,那我就从古辛身上剥下点什么东西好了。无论是咬下来还是砍下来,只要有了的话,下次就由我来召唤,只要能再见到它就可以了。
就是这样。
对我来说关键只是如何在抽身。在得到古辛身上的东西之后,如何全身而退——一定不能让它抓住,必须要攻击它无法抓到我的部位。而且必须要一击得手。可恶……早上被幼女从后面抱紧,中午被同学从背后拉入女厕所……我都讨厌死从后面发动攻势的人了。结果马上就要打自己脸吗……
别担心。
我喝了掺血的果汁,虽然只是一点,但是按照道理来说,现在我也是完全体的吸血鬼——既然恩佐可以承受住一击没有失去行动能力——作为同样的吸血鬼,我不可能不行的,只是一击而已,要是这样都办不到的话,以后还怎么能在他面前抬起头啊。
“你在想什么白痴!快住手!就算下你召唤了,你有什么能力换回这个女人丢失的联系性啊!”
“那是之后的事!之后的事就交给之后的我处理,只要留下见面门票,以后的我肯定会有办法的!”
“说什么梦话!”
恩佐迈开脚步打算冲过来阻止我,不过被我先行了一步——我看准机会,长出翅膀飞上空中,朝古辛的尾巴扑去。
“呃……啊。”
粘滑。
冰凉。
恶心的感觉在双掌中。
就像是抓了一条消防管粗细的滑腻鼠尾一样。
皮肤颗粒,凹凸起伏,有点扎手感觉。
说实话真的很恶心。
不过要说最恶心的——莫过于摸到的同时还看到那像脓疮半球一样形状的疙瘩了,我从没想过对密集恐惧会带来这么强烈的生理厌恶感。虽然很想将目标放在其他部位上——可现在还是,除了有可能脱落的尾巴,我别无其他选择。
利用凹凸带来的摩擦力,顺着尾巴,挑选好粗细合手的位置。从左右握住圆筒状的尾巴,然后——用力扇动翅膀,拉啊!
当然控制翅膀肌肉我还是新手,根本产生不了足以拉断尾巴的力道。
而且,它很重。
因为感觉到尾巴受到攻击,所以古辛恶魔一直试图把头扭过来,导致尾巴也带着我整个人飞圈没法很好控制拉扯方向。所以我换了种办法,将两只手之间的那段尾巴,抵在自己膝盖上,然后想折断竹子一样,再一次用力掰——
给我断啊——!
“呜啊?”
可是想象中的崩断感并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事是另一股巨力突然从手中传来。
接着身体则不再水平方向上来回运动,而是改成垂直层面上的了——
先是超重感,然后是失重。
两种感觉体验完之后,我就被狠狠拍在了地面上。
“呜哇……咳……呃呃呃……痛……”
崭新的剧痛——从胸膛和背部两个地方传来。夹在这两个地方中的呼吸器官——肺部几乎无法呼吸。背部的翅膀同样是痛得失去了感觉,过于强力的疼痛让我松开了抓住古辛尾巴的手。
感觉整个胸腔都已经完全变形了。
虽然看不到,不过连身体都能感觉到自己胸膛到肚脐眼的位置出现一道U型沟壑。可想而知这下受伤有多重。
这有点类似于小拇指被砸到之后,会甩手舒缓疼痛的原理,大概是我刚才那下让它吃疼了吧,所以古辛将我拍在地上。不过也正如没人会只甩一下手一样,古辛也不会只甩一下尾巴。
也就是说——它的尾巴又砸了过来!
想要站起来是不可能了,我只能赶紧扭动身躯,往侧方滚去。似乎刚刚好滚到攻击范围外了。那条尾巴险而又险地砸在了距我头十来公分处的地方,我能清楚感受到从那席卷来的风还有玻璃碎块射到皮肉上的感觉。
就算在没有吸血的情况下,只要服用了鬼化药,我的身体就有自我治愈的能力,像那次武上柔宜扭断了我的小腿骨就很快恢复好。不过这次,伤势好像好的特别慢。别说完全恢复了,这次好像连疼痛都没变成吸血鬼时那么强烈……为什么……难道是血没吸够?还是说……那颗心脏的关系?
沃克•艾丽说过这颗心脏并不是我的原装货,而心脏又是吸血鬼的力量核心,所以她也不确定这颗心脏会给变成吸血鬼形态的我带来什么影响。但是毫无疑问,如今变成完全体吸血鬼的我恢复能力真的没有第一次变的时候强了。
我想站起来,但是却发现右膝盖似乎受了伤,怎么用力忍住疼痛都站不起来,所以只好像是单腿跳似的起身了。大概是被抽下来时伤到了吧——需要时间恢复。
可这样不行的啊……
完全失败了不是吗?
古辛已经将头转向了我,应该是已经盯上我了,眼神中似乎有点愤怒。正面和它起冲突我完全不是对手,只能再像刚才那样偷袭了,我可以先退到圈外,等伤好一点再来一次……不过古辛会让我顺利退出去吗?
我看到了恩佐——比起要来帮我,他似乎觉得让我被打倒之前先让古辛回去更有效率,现在正在对面遥远处一根一根消除着青石柱——我和他从来就没对头过,就连想法也很相左。
就算我怎么求他,他也还是会将青石柱消除完,让古辛就消失吧。
他根本就不相信甄晴还有救。
快没时间了……我必须做点什么拿到古辛的一些东西。那样才能保有再见它的资格。那样才有机会帮甄晴留下希望的火种。
我这么想着,突然想到古辛用舌头将恩佐的翅膀卷进嘴巴里的画面。
“……”
舌头!
尾巴有骨头难断的话,那没有骨头的舌头应该是最容易断的了吧。
壁虎的舌头就和青蛙一样,可以伸长用于捕食,虽然古辛严格意义来说是一只恶魔,但是刚才已经看到过它是有着类似的舌头的,只要找准机会,让它吐出舌头,然后再扯断它不就好了吗?问题只是在于让它如何开口——这一点,恩佐已经亲身示范过了。
这样想着,我把手摸向自己的蝙蝠翅膀。
来吧……只是一只翅膀而已,换一根恶魔的舌头绝对值的。因为我换回来的可是甄晴的希望啊!
正准备用力拔出翅膀,手背——被谁的手搭上了。
“够了方圆同学。”
我的背后传来声音。
仿佛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话,我有点呆滞地转过头去。
甄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踏进了石阵中。
“你说够了是……”
“什么啊,方圆同学。”
我看着甄晴——她脸上的泪痕还在,现在正扶着划破了的膝盖站在那里,表情像在强颜欢笑,又像是在破涕为笑。
总之,她在笑。
“干嘛一副‘抵抗外敌时突然收到皇帝传来退令’的害怕表情。”
“因为、你不是——你不是想说……”
我已经放弃了,请不要再为我做无谓的事了——这个意思吗?
我支支吾吾不敢把话说全。
在感觉自己手背被搭上另一只手的那一刻,在这个带有劝阻意味的动作发生了的那一刻我真的有一种兵败如山倒的感觉。
如果她说出“就这样子结束吧”的话,自己是不是要尊重她的意见——我害怕的是这个。
直到刚才为止,我都是利用着甄晴的沉默,去正当化自己的行动,钻着“没有说不就是默许”的空子,执行自己想做的事。
而这样的我,最害怕的就是听到当事人明确的发声。
而且是不站在我这边的发声。
果然,方圆同学你的反应总是最有趣的——甄晴笑着这么说,
“不过,你管得太多了哦,这是我自己的事,之后就交给我好了。”
“抱歉……”
“不,我才是,要谢谢为我做了那么多。”
“……嗯。不客气。”
看吧……我就知道她是想这么说的。
如果当事人选择放弃的话,那么就算旁观者再怎么努力都是没用的。因为,这真的是她自己的事,没有外人插脚的余地。
我低下头,心情也跟着一点一点退到低谷。
大概,接下来,就要真正结束了,要接受这种不完美的结局了。
当我这么觉得的时候,心如死灰的时候。甄晴的下一句话却让我感到意外。
因为一直都觉得她是在做放弃宣言,以致于我都忘了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王。误会了她让我停手的重点,因为,她是这么说的——
“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会亲手拿回来!”
像是伸张自己的信念般说出这句话,甄晴接着做了几件在我看来匪夷所思的事。
她从青石柱上拿下了一根红蜡烛,不顾我的阻止径直走到古辛的面前蹲下。如巨型鳄鱼一样的古辛恶魔没有发动攻击她,只是歪着脑袋看向她。
然后,甄晴用红蜡烛作为蜡笔,蹲在在古辛面前,动着唯一能动的右手,在玻璃地板上画出一副蜡画,和一个书法字,然后又拿起地上一根玻璃碎棒,走到青石柱旁,有规律地敲打了一会。最后,再次回到古辛面前——十指交握,闭上眼低头——
像是少女祈求般的姿势跪在了古辛前。
我和恩佐,不……我想还包括古辛,都看呆了。
她究竟要做什么?
“——对不起。”
首先是道歉词。
“还要……谢谢你。”
然后是谢词。
“但是,已经够了。因为那些痛苦——本来就应该由我自己承受的,就算多么讨厌自己,多么想从那种混乱的痛苦中抽身,我也不应该把它交给别人——这是我的人生,是我应该要承受和面对的难关。是我最重要的宝物。”
接着,最后——
“这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三个才能,在此我将它们献给你。所以,请务必,将四肢的联系性,还给我。”
祈求般,虔诚的话语。
“请务必将百分之八十的痛苦折磨——重新连接到我身上。”
噗!
这是全部蜡烛同时熄灭的声音。
当然,肯定不是古幸使魔出现了。
而是古辛带着甄晴的才能离开了。
就像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不是它存在的地方一样。
它消失了。
“——呜呜呜呜……”
站在远处的,目瞪口呆看完全程的恩佐,还有……
隐身于黑暗,理解了一切都结束了,但依然维持着原姿势,在那边偷偷哭泣的甄晴,还有在她后面,用吸血鬼的视力守护着她身影的我,看着这一幕。
是吗……
恶魔喜欢和有才能的人做交易,原来——是千真万确的啊。敢牺牲掉世人最看重、梦寐以求的才能,来与恶魔做交易,看来她一点都不认为失去才能自己就没有吸引人的魅力了呢——能有这样的自信,的确只有女王了。
这么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