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房间的路上,走廊中聚集着一堆孩子。

其中包括了昨夜被她的尖叫声波及的邻居们。他们凑在朝向绿地的窗口处向外张望。

“怎么了吗?”

如此拍过同伴的肩膀,他稍微向一侧移动了身体,让她也能够看到他们所围观的事物。

夕阳最后的余晖散落在草地上。那样杂乱无章的狂野绿色,如今似乎规整了一些。

在被修剪过的草地中央,老人仰躺着。从这个距离,并不能看清他究竟是在酣眠或是——

“应该不会有人在这种地方睡觉的吧?”

她说。终于有人觉察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转身向走廊外跑去。

跟随在同伴身后,他们在巷口处找到了正在清洗餐具的妇女。

“还不去睡觉啊?”

“有人倒在草地上了,是个老爷爷——”

闻言的妇女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那家伙啊。虽然平时确实会随便往地上一趟,但现在似乎也不像是睡午觉的时候了呢.....我去看看吧。”

穿过低矮的通道,他们踏入了那片草地。如是仅仅在此地安眠,他们的脚步声,无论如何也该让他睁开眼睛了。

但即便如此,面对着依然昏迷的老人,妇女却并未显出多么慌张的神色。这样的事情,恐怕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拉住他的胳膊,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妇女并未理会他们的惊呼声,只是熟练地搀扶着他回到了巷道。

让他靠在柴堆上,脱力的躯体仅仅一瞬间就向下滑落了。希与同伴们尝试着将他扶正时,妇女已经燃起了余烬。锅底上浓稠的残留物被她加入水再次搅拌成了汤水。在刚刚洗干净的碗中倒入了最后的浓稠液体,她将其凑到了老人唇边。

蠕动着干瘪的嘴唇,他在妇女的帮助下咽下了滚烫的汤水。在轻微的咳嗽后,那样惨白的脸色总算有了些许血色。

慢慢地将其中的内容物一点点喂着他喝完,他们惊奇地发现,妇女的动作耐心得令人心惊。如不是双方的年龄差别过大,甚至会被认为是某种爱情表现吧。

在他逐渐恢复意识后,妇女用碗底敲了他的头。

“一旦没有人吹军号,你就不知道吃饭了,是吧?”

“昨晚吃了不少,想着今天应该没事.....结果起身时还是......”

“你迟早要把命送掉的吧。某年老军人饿死在了自家花园中。你的同僚听到这个消息,恐怕连同情都来不及就会笑出声来。”

虽然是如此辛辣的话语,但她还是细心地把他身上沾着的泥土拍打干净了。

他依然只是睡眼朦胧地环顾着四周。

“啊,这些孩子是?”

“我——我们领养的。你该是知道的吧。”

“哦哦.....市议会里有提到过。也就是说——”

他的脸色一瞬间黯淡了下去,似是因此想起了晦暗得难以诉说的事物。

冷眼看着他的神色,在他用谴责般的目光注视着她时,她的口气变得生硬了:

“不要多管闲事——你如是担心退休后的日子实在难熬,这些孩子中愿意的,倒也可以和你做做伴。当然,领养所需要的金额.....”

“如果有必要,我会这么做的。倒是说,他们都还只是孩子,你难道真的又要——”

没有对这句话作出应答,她只是失去了谈话的兴趣一样偏过了脸。

“你们帮忙把他扶回去吧.....他算是我们的邻居,正是他负责打理那片草地。今后恐怕还要不时碰面,再一次昏在路上可麻烦了。希,你一个人够了吧?”

因为她的口气前所未有地严厉,希惶恐地点头。

“那么,慢走。”

在妇女如此下了逐客令后,希小心翼翼地去触碰老人的手臂,老人丧气地瞥了妇女一眼,回握住她的手,从柴堆上站起身。

“我的假期要到月底,之后的日子,就请多多关照了。”

这句话的对象,大抵是妇女。但因为她已经自顾自地走回了屋舍,希也就小声地回应了:

“嗯.....”

讶异地盯着将头埋下去的小小的她,他最终露出微笑,配合着她的步伐向前走去。

老人的家,是在草地深处的寓所。

她在清晨与黑袍的男子一同踏过草地时,并未注意到那样隐藏在深处的门扉。无人照看的绿地恣意地生长着,半人高的杂草,轻易地遮盖住了石阶。这样的情形竟出现在城市中心,仔细想来倒是相当怪异。

但连接到台阶的小径已经显露。从散落四周的草茎与叶片来看,这显然是今天老人劳作的成果。在道路的尽头,锄头和生锈的镰刀躺倒在裸露的泥土中。老人轻轻放下她的手,将它们捡起,放置到屋檐下避雨的场所。

他的身体其实很健壮。与院里领头的孩子不同,并非那样精瘦的体格。虽然因为长期伏案的缘故而微微有些佝偻,但破旧的衣衫下隐藏着的,是足以让人震撼的强健肌体。

她的搀扶其实很没有必要。

虽然这样,他还是让她握住了自己的手,并为她扶住门板,邀请着她走进室内。

抱持着好奇心——再加上老人的笑容总有些寂寥的神色,她踏入了窄小的客厅。

室内的空气中漂浮着毛絮和灰尘,像是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了。但在老人将炉火燃起后,这样狭小的空间,还是被生活的气息所覆盖。

她依照老人的指示坐到了沙发上。柔软的皮革和富有弹性的填充物,将身体娇小的她近乎淹没。

在将劈砍得整整齐齐的木柴码到炉子旁边后,他坐到了茶几另一端的椅子上。

“真是感谢你,可惜我刚刚回到这边,家里并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人的东西.....就连糖块和茶叶也都是陈年旧货了。嗯.....你叫什么名字呢?”

“.....希。”

“很好的名字。你的父母一定——”

“这个名字,是院长给我的。”

“......啊,抱歉。”

他谢罪般低下头去,希眼看着那头花白的头发朝着这边垂下,不由得慌乱起来。

“没什么值得道歉的,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也很喜欢院长,院内的大家也都像是亲人一样.....”

“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的老人,提高了音调:

“那个,你们的院长,是个很好的人吧?”

“当然了!”

“能告诉她一些事情吗?”

“.....?”

在希露出疑问的神色后,他却后知后觉地踌躇起来。

“不,不行.....那样的话题。如果可以,还是由我直接传达比较好......嗯,你看啊,有没有机会让我和你们的那位院长说说话呢?”

“如果看到院长,我会问问她的。应该没问题吧。”

“那就先提前谢谢你了。”

而后,两人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心神不安地来回看着火炉和深陷在沙发中的希,老人最后下定决心般开口:

“话说,你也在.....那家‘海猫亭’中干活吗?”

“.....没有。”

因为出乎意料的回答,老人微微一愣。

随后,他看向了她眼睛。

“你,该不会——”

因为他的目光,希慌乱地向后靠去——但也仅仅是往沙发中又陷进去了一些而已。

观察着她的神色,他像是明悟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这样啊.....”

在他即将说出什么时,她已经从过分柔软的沙发中挣扎出来了。

“再不回去的话,院长可能会担心的.....”

这么慌张地随意找着借口,她尚来不及向老人道别就快步走向门口,老人跟着她的步伐,为她打开了木门。

“晚安,希。”

“.....晚安。”

没有多余的话语,两人如此告别后,门扉再度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