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灼的气味。煮沸的血液的气味。
如是还有活物存在,定然会因此作呕。
然而——如今尚还挺立着的人,早已闻惯了这样的气味。
从躯体中蒸腾出的血气浮动在空气中,他独自站立在熔化的铁水和人形的余烬之间。
讨伐者已经全员倒下。化作炭块碎裂的躯体和因为高温扭曲的骨骼,即是他杀戮的证明。
话语已经传达。她的遗言——已经传达到了。
已经无事可做。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此处的舞台已经坍塌。
佩戴银色面具的黑袍男子,在他打算转身离去时拽住了他的手。
“.....这个,真是、很疼啊.....”
因为喉间的痛楚,男子发出的声音分外嘶哑。
“你这家伙,果然还没有疯透吧?为什么、要留手啊?”
被如此询问着,他不悦地皱眉。
“你才是,脑袋有毛病么。好不容易捡来的性命,打算轻易地丢掉吗?”
“呼,无论如何,要弄清楚啊.....她,最终的话语.....”
“答案不会改变。真相如此。我——我们,并不会向彼此说谎,这是在那个时候就说好的事情吧?”
“.....也是啊。”
久久地沉默后,男子露出了像是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他们三人中,他一直是最为坚强的那个——这样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是,为什么,不惜留下来,也要告诉我呢?”
因为嫉妒。
他想。该是这样的。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在痛苦中也能够寻求幸福的他们。
.....简直硬是为悲剧添加了喜感的结局一样滑稽。
他嫉妒着他们。
将自己丢下了的两人,在自己被深埋于废墟的时候,自顾自地用碎片建造起了新的屋舍。
大门已经紧闭。他孤身在外。三人之中,唯独他寻觅不到归宿。
原先珍视的一切已经崩坏,他不想再度捡起残渣,于是被甘愿在污浊中起舞的两人抛下。
这样的事情,公平吗?
他想,那个时候,她的谢谢,恐怕是同时向两个人诉说的——
对男子,是陪伴与给予温暖,并共享着幸福的感谢。
对自己,则是,
仅仅如此的怜悯。
她是个善良的人。他深深地知道这一点。如是自己死前的话语,能够为某人带去些许的慰藉,纵使是谎言,她也能够毫不犹豫地将其诉说。
但是.....
他并非靠吞食下谎言就能得到慰藉的人啊!
抱持着被轻视的不甘,他游荡在城市中,总算找到了机会将她的遗言诉说。
看看吧,这能为仇恨与不甘增添怎样的烈焰?
他真的很好奇,男子会如何理解这两个字。
如今看来.....
她的善意,已经被男子向着最为糟糕的方向曲解。
该是自食恶果吧。
她所珍视着的幸福,被如此地质疑着。
该是活该吧。
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泡影般的幸福。
他嘲笑着,这么脆弱的东西,就是他们抛弃了自己得到的吗?
.....
然而,眼前的男子,却诉说着‘即使如此也无所谓’的念想。
即便是虚假,即便无人得到幸福,那也是无可取代的时光。
流露出怀念的神色,男子如此说。
果然.....还是亲自去问一问她比较好吧?
试探性地开口,他的手掌已经被握住。汇聚烈焰,输出毁灭的武器,被男子抵在在了自己胸口。
半蹲着的两人,彼此沉默片刻。
“你们.....还真是自私啊.....”
已经想不到别的话语,感受着男子的心跳,他只能如此回应他的期望。
但是——最终,还是想问一问,自己终究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最终只剩下我一人?”
“啊哈哈,那还真是对不起。因为你这家伙自私又自大吧。”
在男子用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口气这么说后,他点燃了烈焰。
火焰自胸口开始燃烧。
气管扭曲变形。
血肉呲呲作响。
“这个.....就像是那个时候一样啊.....”
这只能是他的幻想。
“.....她发烧了,又饿得疼痛,我们去酒馆讨要食物.....”
常人根本不可能再度诉说话语。
“老板说,要饭可没门,表演点戏法,说不准还能得到施舍.....”
如同炉火中的树枝,男子浑身泛起了火星。
“可是.....哪有什么戏法呢?不过是直接吞下炭块而已.....”
“现在的痛苦,与那时很像呢。”
“但是,一旦想到,她吃得饱足时幸福的表情.....”
漆黑的雕塑,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幻听依旧萦绕耳畔。
僵硬的指节依然紧握着他的手,他小心翼翼地扭动着手腕,在不损伤其分毫的前提下挣脱了束缚。
男子化作了漆黑的雕塑。放置在腰侧的软剑被熔化,而后散落四周。
四周是倒下的,是曾为人类的余烬。
站立在漆黑的断臂与残肢中间,月光之下,他开始朗诵‘剧本’。
此处是最好的舞台。
“啊啊——”
喉咙有些发哑,泪水不知为何开始流下。
是因为‘入戏’太深了吧。
.....毕竟,曾经的三人,仅有一人留存于世。
谁不该为这样的悲剧叹惋,而后流下泪水呢?
多好的.....故事啊。
“如能让此世燃尽.....”
“就让此身化作柴薪吧。”
如此,狂人失去了人心,开始寻求新的故事。
如愿地、他索取到了,‘纯净如戏’的剧本。
所以,追逐着,听闻着,观望着,金发的她的爱意——
在燃烧的桥梁之上,他得到了故事的结局。
于是,自很久以前,迷宫之城的阴暗小巷开始,仅仅如此的、三人的故事——就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