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启程了。”
侍从说着,站起身来。其时,迷雾早已消散,阳光浓郁得近乎液态。
催促旅客登船的喊叫充斥着狭小的码头,更显得天气炎热。他自然早已将外套脱下。那时沿着沙地行走,沾染上的水汽消散殆尽——而她依然将长袍紧紧包裹,散发着阴冷的氛围。
船只要到午后才启程,但她既然那么告知了,他并无纠正的缘由。两人于是自薄雾朦胧的早晨一直等候至烈日高升之时。虽然从这边看不真切,但她应该在对面的座椅上蜷缩着又哭了一会儿,大抵在气温回升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现在不过堪堪醒来而已。
帮助她将攥在手里的杖放回座椅,将外罩的长袍整理得严实后,他盯着她比平日还要惨白的脸色,不由得问道:
“怎么——昨晚没有睡好吗?”
倦怠而幽怨的,她轻轻摇头。瞪过来的眼神显然在责备着他的发问。
但她还是小声地解释:
“很难受.....明明挨得那么近,那么暖和.....”
毕竟,她的决意,自睡下之前就已经下定。如此的眷念,无非是在离别前....放纵本能带来的煎熬而已。
恐怕又要流下泪水了吧。他可不怎么想因为带着哭哭啼啼的少女登船而再次遭受盘问。虽说女孩子是水做的——嗯,这家伙无论如何也哭得太多了。流出那么多泪水,倒让人不由得担心本就娇小的体格会不会再度缩减。
恋爱本就是可怕的东西——她的恋爱——莫如说是执念,更是在挥发着生命。
.....那才不是恋爱呢。
他在心中再次明确了这一点。
那是苦涩但甜美的——温软的毒药。
.....那是成瘾的空想。
她尚且年幼。兴许可以因此为这样的‘愚蠢’辩驳.....他不确定。他对歌莉娅这个存在,彻底的一无所知。他从未见过如此坚信‘自身’的人物。人们在恐惧着老去,但又用成熟来驳斥年幼.....唯独她。只要她坚信自己想要坚信的世界,便永远不会长大——即便长大了,也是天真蠢笨如孩童的梦想家。
她想要相信什么——便会将那作为世界。她想要成为何人,便会成为何人。
她是完完全全的,‘自己’的主人。
如今,她相信着‘半身’,并因此诞生了执念.....并因而献身,品味苦痛。
“说起来,那种迟钝的家伙,殿下也真能忍受啊.....明明是烦恼犹豫许久挑选出的衣服——他似乎并没有对此发表感想。”
他知道自己恍神了,于是连忙提出她无法拒绝接应的话题。嗯——问题不大。还没哭出来呢。
“.....他应该不怎么喜欢吧.....大概。因为目光总是在那只猫身上.....”
果然,一旦偏向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她的情绪立刻从忧郁转为愤怒。为此微微叹息,他催促着她向前迈动步伐,一边说:
“小孩子还是不要那么容易嫉妒的好——”
“才不是嫉妒。”
愤愤地踹了小腿,她偏过脸去,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
“.....我只是非常讨厌那家伙而已.....”
侍从以‘我明白’的成熟笑容点着头,公主自然更加气愤。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对此进一步解释,只是跟在他身后,向着船只走去。
“......说起来,你的脸色在面对那只猫的时候,也不怎么好看呢.....”
“.....毕竟会嫉妒嘛。我之前好像和你说过——我喜欢那孩子哦?”
“.....变态。”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你能稍微把我提拔到竞争者的位置去.....嘛,说笑而已。竞争那么激烈,我还是看看就好了。男人之间可不像你们那样啊!友人的情谊不一定比爱情什么的逊色.....”
·
登船后,她致意要待在甲板上,莫撒自然只能陪侍左右。
吹着冷风,不多时,太阳的暖意便消散殆尽。在他险些因为寒颤咬到舌尖时,她总算将目光从远去的城市上收回。
她在微笑着。
他寒颤,咬紧牙关,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魔女’——
.....那样的神情,她瞳孔中的——
他不得不问了。
“那个时候,你对她——那个猫人说了什么?”
她似乎早已料到他会问及这个问题。离开了桅杆,两人的距离渐渐缩短后,她轻声说:
“.....没什么。无非是让她明白自己可憎在何处.....”
并未停步,从身边蹭过,她命令着他跟上来。在侍从皱眉盯着她的背影时,她再度开口:
“你也明白的吧——那她身上,有着和你一般的气味——是血和金属的味道。”
“她并非可人的邻家少女.....而是什么时候死掉也不奇怪的人哦。”
轻轻转身,他依然愣在原地,只是看着少女飘扬的发丝切开空气,最终散落回到双肩。
小小的公主,露出尖锐的虎牙。
“最—该—死的是,她完全不明白,自己这条命的消散意味着何物——”
“.....明明是随时都会丧命的家伙,明明是这般脆弱的存在.....却好意思占了那么多位置?”
“......如果她死去了。他一定会坏掉的吧。”
“他并非坚强的人,也因而才需要我——因而才需要她。”
“艾丽斯——知晓自己的离去将带来何物,知晓自己于他而言的价值,所以才在那之前为他准备好了新的依托。即便那份委托完全没有必要.....我也无法践踏那样的心意。”
“......她却一无所知。”
“只是在身边撒娇而已。”
“.....但是......”
在她停顿之时,不由得退却了。
他果然真的什么都不明白。
不是‘愚蠢’——‘天真’。
而是......疯狂。
在无人到访,冷寂的夹板后端,那个畏惧着生人的视线,会揪住衣角来遮蔽阳光的她,和缓地笑着。
“无所谓哦。”
“因为已经约定好了。”
“在他绝望之前,一定会想到的吧。我还在这里。我一直等在这里。”
“.....我会等。”
“等到那只猫死去的时候——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晚到了。”
“无论是在两人结为夫妻后——无论是在两人生育儿女后——即便是在垂朽之年,我也会等待着他需要我的那一日,并在那一日及时赶到身边.....”
圣族的寿命远长于人类。
所以.....
但是......
如果......
他最终和她幸福地共同逝于岁月呢?
那个时候,尚且残存漫长年岁的她,又将如何呢?
......公主啊。
你若会为此露出微笑,祝福他过往的岁月,那么,之前的想法果然没错吧。
这并非爱情——而是逐梦的执念。
你若期盼着他不会抵达那样的终点——如此才有插身的余地......
这才是真正的恋爱。
因恋爱本就是这般低俗的东西。
想要陪伴在身边,想要占有,想要得到一切。
无非如此。
如能得到回应,便甜美得令人窒息。
如能得以冷落,便苦闷得将人溺死。
并不高洁,并不伟大。
恋爱是只为自己打响的战争。
食物让人饱足,匕首致人死地。
它正是如那般私人、低俗、下流,却至关一切——构成世界的存在。
但他又想到,纠结于等候的结果,实际并无必要。
那东西终究是双关的。
烫呼呼的烙铁灼伤的永不止一人。
她在等待着他需要她的那一日......
这般逞强、怕生、随心所欲又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搞不清楚的公主——喂,这么脆弱的孩子,才是需求保护、温暖和爱情的那方吧?
恐怕,在她明白、在她能够好好表达出‘她需要他’的时候......这个故事,才会有新的进展。
他就等着看看吧。
“那就请加油咯。”
轻敲她的头顶,让她快些回舱房去。她在房间内入眠,在过道中席地而坐的侍从则因梦见了未来的光景而会心一笑。
·
.....不幸的是,那个时刻,因擦肩而过的巧合而再次推迟。
不过终究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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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那个时刻,因厄运的眷顾而即刻来临。
以上是本篇时间轴中的内容——也涉及了if的分支。其中的狂言大可一笑了之。
也可以看作是歌莉娅if的预告吧。
这可能是if中最奇怪的一篇。
虽然姑且是badend.....但并非之前的艾丽斯if那样悲惨.....至少,她与他并未觉得‘不幸福’。
互相构成牢笼,用锁链将彼此缠结相连,而后共同沉入深海。
这即是梦想、执念与悲恋的挽歌——囚者的歌谣。
.....可能会很长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