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绕了远路,但在回到屋舍时,老人依然瘫软在沙发中熟睡着。放轻手脚支棱起大锅,将通向草地的门打开,让烟气好快些散尽。

长时间没有清理的烟囱略微阻塞,因为生怕希的毛发被熏得漆黑,我让她离得远了一些。在生火期间,便被一直用乞求似的目光盯着看。

总算,架上了厚实的大锅。凑过来要求抚摸的她,耳尖果然还是因为碳灰而黑乎乎的了。正因为这样,在结束前搓了搓耳朵,虽然担心会不会用力了一些,但她看上去还是挺高兴的。

“希,能帮我切一切蔬菜和鱼吗?”

在将妇女之前送来的、剩余的辛香料一点点按照记忆中的配比加进汤锅时,她一直蹭在身旁。直接让她坐到一旁去,想必会被湿润的视线盯着看到料理结束。让她干点活,倒是兴高采烈地去了。

真的和小孩子一样呢。

看着她找出菜板和刀子,将木桶内的鱼和土豆拿出来切块时,不由得想到——这该是正宗的猫爪握了吧?

和之前的猫舌一样.....自己还真是会想到些无聊的事情。

但嘴角依然因为这样的事情稍微上扬了。

和她待在一起,说不定会变成个整天傻乎乎的笨蛋呢。

·

与她一起站在锅旁,按照煮到熟透的时间长短依次加入食材,并品尝着渐渐浓稠的汤汁继续撒入调料——这样无趣的行为,倒是有了两位新的观众。

怀抱着双臂,闷闷不乐地待在椅子上的艾拉,最初在进入室内的时候也围在一旁,但被希‘嘶’的恐吓了。明明在被浓烟熏黑了白发都没有醒来的老人,则因为身侧有人坐下而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什么情况啊......明明两人都失踪了那么久——满怀不安地跑过来看看情况,为什么在进行着这种老夫老妻似的互动啊?真是气人!你说是吧!老爷子!”

“老、老爷子!?”

虽然刚开始被吓到了,但老人最终却笑了起来。

“终于,有人肯这么称呼我了!那边的两位,都因为太拘谨而没办法满足我这个心愿呢!”

不知道为什么一同高兴起来的两人,互拍着大腿大笑起来。

.....

“喂,我说,那边的气氛似乎热烈过头了吧?”

“艾拉有点怪怪的呢.....平时明明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啊。”

“嗯....是什么缘故呢——”

这么问了希,她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艾拉的话.....她、应该是太高兴了吧?因为和夜好好回来了嘛。不过,可能也因为其他事情受了点刺激呢.....”

蹭过来一些,贴近身体取过汤匙,希默默地看了看艾拉的脸色,在与赤发的少女对视片刻后,猫儿像是确信了什么一样点点头。

·

一切准备妥当后,四人围坐在了餐桌旁。

希和老人坐在我的两侧,赤发的少女则在对面默默地盯着我看。

在作为长辈的老人宣布开动后,低矮的天花板下,饥肠辘辘的四人随即开始大快朵颐。

.....

暂且无人准备起身。纯粹是因为物理意义上的难以站起。

坐立不动的当下,正是适合饭后闲谈的良机。

虽然老人和艾拉——他们应当对此次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我们在竭力无视着插入日常中、已然过去的阴霾。只要无人提起‘究竟发生了什么——’,平稳的时光就能迅速修复。

老人讲述起了自己在战场中入睡,醒来后已经躺在后方的往事。未曾见过鲜血的贵族少女,游荡于黑暗的猫儿和我,以不同的心绪聆听着劫后余生的感想。

当话题转向‘在归途中遇到了某人’时,即便努力忽视了,但还是能感觉到两人投来了相当在意的目光。向她们宽慰似地微笑,老人再次强调过‘这也无关紧要’,便住口不语。

在话题暂且告一段落时,艾拉突兀地说:

“王城学院的事情,我果然,还是算了吧。”

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才是我们最初相识的筹机。但明明渴求了这么久.....她为何要在这时候——

观望着少女的脸色,她只是以浑不在意的视线对视了过来。

“我想啊,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果然还是做不到。至少——现在这样的我,是绝对应付不来的。”

(这样就受到了打击——那么软弱的我还不够格呢)

但我犹还记得那一日少女们的约定。

“之前约好了,让希和你一起去吗?”

“喂喂,你真能说出这话来呢。”

不满地瞪着我,她示意我看看身旁某人的脸色。

希正‘唔——’的闹着别扭。

“如果你不去,她怎么可能会乖乖跟着啊?接下来,千万不要说出‘那我跟着同去’这种话了哦!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

“可是.....那不是艾拉的梦想吗?”

“确实如此。过去一样,现在也一样,但通向梦想的不止这一条路嘛。父亲差不多也到那个年纪了.....等到这场内乱结束,我恐怕也得接替他的位置了。现在跟在他身旁,学些与职责相关的知识才是正经的吧。等到获取职务——受人认可之后,前往学院的可能就大多了。”

.....不,如果真到了被需要的位置,学费什么的恐怕不是关键因素了吧。

然而,少女的雄心,也许真的能克服这些困难。与她相处的短短时间已经让我知晓:她是能够完成‘未成之事’的人。

“所以,你和希一同去吧?我估计得晚一些.....要不要提前叫你一声前辈?”

坏笑起来的她,似乎真的没有因为放弃了通向梦想的捷径而消沉。

心中的负罪感因此消散,但我还是轻轻摇头。

“那样也不错。但现在,还是想要安心地在这座城里生活下去。能够慢慢考虑之后的事未来——这也是挺幸福的事。并且.....好不容易找到了家人,得好好陪伴着呢。”

缩到沙发里去的老人呵呵笑了。

“你们离开了,要说我不感到寂寞,恐怕是不可能的.....但即便如此,还是希望你们能到更广阔的世界中去看一看。那个时候,如果是我还能走得动的时日就再好不过了。我也想再看一看那座书塔和公主殿下啊.....”

三人以温柔的目光观望着沉入回忆的老人。他用手轻触额头,被耷拉下的白发遮盖住的位置——正是她寄予祝福的证明。

在门缝中透露出的光线已经黯淡时,我们总算站起身来,开始收拾餐桌。

·

在艾拉离开后,送她到大街后才折返回来的老人,对依然待在客厅的希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希,还不回去吗?虽然的确很近.....”

“.....因为各种原因,得留在身边。”

“为了他的安全吗?”

“嗯.....”

“啊,那就交给你了。”

这样简短的交谈后,他便以不再过问的神色坐回了沙发。靠近炉火,因为常受高温烘烤而略微有点糊味的皮革和木架,已经成为了老人惯例的床铺。

为了不打扰老人的睡眠,我和希放轻脚步走向房间,他突然叫住了我。

“你稍微留下来一会儿,有话想说。希,先到他的房间去吧。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是没问题的。”

希依然留在原地,想必是因为过分拘谨于‘母亲’的命令。上一次,在面前被人掳走的事情,也让她有了不必要的警戒心吧。

“去找一找合用的被子吧。这样的夜晚,即便是两人挤在一起,恐怕也还是有些冷呢。”

老人半开玩笑的话,总算让脸色通红的她走向了走廊。

在她的脚步声消失后,老人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他指向座椅,在我落座后问道:

“......她的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虽然不能说全部,但也差不多了。”

“所以这次是受到了‘暗处’的牵连么.....这座城市啊,真是让人纠结的地方。喜欢不起来,也没办法说出痛恨这样的话——现在的你,大概是能够明白了吧。”

轻轻点头,他看向炉火,以肃穆的神色思索片刻后说道:

“让你离她远一点——这种话当然不可能会说。但还请你注意安全。若要进入到她的世界,之后想必还将流血——请好好地让伤口停留在能够痊愈的程度,能做到吗?”

不知道能不能再次点头。我不想对我的家人说谎——若再度遭遇了必然牺牲某物才能让她幸免的事态,我的抉择.....并不会改变。

与我对视良久,他在叹气后靠回了座椅。

“真是不听话的孩子.....但确实,这实在是勉为其难的要求。作为‘大人’的我,若只是说出‘命令’,未免太丢人了。”

“——你听我说。”

让我将座椅靠近,在可以进行耳语的距离,他开口:

“同心会——是自古老的历史开端即存在的组织。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它都与城市的管理层有着密切联系。这是‘闭口不言的常识’,从常规层面上将它击溃是做不到的,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但并非无法让希脱离这个组织。只要付出足够的代偿,并非不能提交‘仅为某人服务’的契约。但所需的款项.....却并非我们能够提供的。我要说的,是另一种方法——”

“离开这里吧。去王城。在那个地方,即便是精锐的刺客们,恐怕也不会冒风险尝试夺回‘胞胎’——更别提还有学院成员的身份作为保护。”

“——能够那么顺利吗?”

难以忽视其中存在的漏洞,我忍不住插嘴。

“据我所知——还有名为‘心母’的存在在关照着这一切。”

“她恐怕不会干涉此事。”

断然地说着,老人的神色表明他并非对那一位一无所知。

“即便以鲜血为食,那个组织也并非真正的‘恶’.....不如说,绝大部分人,都只是被命运玩弄的愚者罢了。我所认识的那位干部,也是如此.....虽然被杀手们信奉,但名为心母的她,终究是想要作为‘母亲’的神灵。”

我依然在犹疑着,他拍了拍肩膀说:

“好好想想吧。这座城市,尚且存在很多阴暗的角落。那家名为海猫亭的店铺亦是如此.....古时的歧视、憎恶,依然在各人的心底发酵。此处并非你与她应当一直生活下去的地方。如是时机已到,我们三人,就一同前往王城学院——在那座繁华的伟大城市中,再一次找到新家吧。”

“嗯.....”

谈话结束,老人让我快些到房间去,生性害怕孤独的猫儿,恐怕已经由于无人相伴而自顾自生气了。但在中途,他再次让我折返。

凑近耳畔,他低语:

“还有一件事。即便是你,恐怕也没办法让希立刻同意离开.....她终究还是坚信自己在此所做的事情具备着意义——之后你会明白的。她的工作也意味着‘守护’——将此作为依托,她对过往的执念尚未消解。陪伴着她,让她能够大胆地向前,这就是你的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