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风平浪静。
铁王一伙不见踪影,不知自‘母亲’下达的指令是否有所变更,但希依然好好地待在身边。两人相伴的时光舒适得如同梦境。
艾拉频繁地往来于住所和深巷之间,在她的父亲知晓了她已经决心接手职位之后.....也许是因而发觉这样的往返不再具备意义了吧,她到来的次数逐渐减少——不过,狐狸般的少女可并非能够囚于牢笼的动物,她尝试着躲过守卫的努力可并未松懈。
我们两人偶尔也在废屋中过夜。自然是希的任性。猫咪们会吃掉(?)一切活动着的物体。无论是老鼠或是爬虫,在短暂的几日后都自那里绝迹。如她所言,两人挤在一起,倒是不觉得寒冷。偶尔在降霜的日子,不同花色的猫也会围聚在周身。
在老人某次直白的‘暗示’下——倒也逐渐明白了,两人过分亲密的举动在他人眼中另有意味。不过这也是无所谓的事情。既然将悠久地陪伴下去,‘家人’的意味略微再做变动也无关紧要。而猫儿尚且年幼,即便强迫自己意识到那方面的事情,也并无多少感想。
潮鸣与铜铃各自喧嚣。行走在带有坡度,被两侧的房屋合拢的街道上,高处的喷泉淅沥地覆盖上了水雾。并没有牵手。她常因为我独自抱着重物而感到不满,索性,从老人那里借来了竹篮,两人各自提住一侧把手。本来想稳稳当当地走路,但她偏要拎着竹筐前后晃荡——被牵引着,这边也只得跟着晃来晃去。看起来倒像是两个傻乎乎的小孩子。
猫儿心情好的时候会哼歌。曲调不明,即便问了歌词,她也只是笑着敷衍过去。慢慢的也明白了.....她每次哼唱的并非同一首曲子,全都是凭兴致,让喉咙自己愉悦地发声。将这理解为这只猫独有的呼噜声也未尝不可。
如此,沿着逐渐熟识的路径,如同在无数次过往——将在未来的日常中所做的那样,从集市中买回食材,两人一同回到小巷,共同做饭,而后等待着老人的返回,同时也期待着艾拉能否悄悄溜出来和我们一同吃晚饭。
从坡面上走下之时,与人互相问好。对方是每日盯着这条街道,等待黄昏的旅店老板。希平日里从不和不认识的市民说话,大抵是担忧着耳朵的缘故.....但我在身旁时,她偶尔也会小心翼翼地回应他人的问候。
她用手挽住篮筐,趁此触摸到了手指。与之而来的抖动让栏中的苹果滚落。轻敲额头,让她乖乖缩回手去。在弯腰捡起赤色的果实后,调整过竹篮,两人准备迈开步伐,踏上归途——
钟声响彻。
咚
返回旅馆的男子停住了步伐,有脚步声从街边的墙壁内侧传来,木窗碰的打开,妇人仓皇地探出身来向外张望,目光短暂地与我们相交。
咚
无人出声。
咚——
最后的振鸣格外悠长,其余韵在数秒后仍震撼着木梁。
“喂......”
像是为了确认——这是否是玩笑一样,有人发出了意义不明的低喃。木门关上,或仓促地回到室内,或茫然地走下门槛,人们观望着各自的脸色。
有人自坡面下方走来。身着军服,佩戴长剑的柯特老人,在一名青年士兵的陪同下步入人群之中。
他短暂地看过我们两人,露出了宽慰的神色。随后,他朝向人群,大声喝道:
“古国出兵了!盟约已经被撕毁!叛军的盟友——如今已经越过国境!”
“敌军正在向这边行进!”
“现在!紧闭门窗,找寻武器!——或者,逃吧!”
身侧的士兵刚想出声,即被老人的眼神止住了话语。
在人群退散之时,老人来到我们身侧。年轻的士兵被他拍了肩膀,愣在原地。
“.....找到了呢.....无论如何,现在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我们去港口吧,去往王城的船只该是有的。”
如此向我们两人说完,他回过头去,对站立在眼前的年轻士兵说:
“你也是——想逃就逃吧。我就先走一步。为圣族效力的时候,我已经好好努力了,现在的我只为‘家人’而活。那样的军势,也绝非新增几具尸体就能阻挡。”
士兵坦然地耸肩,让开身体,示意我们快走。老人让希将竹篮放下,带着我们向前走去。
经过身侧时,他微微撇头。
“不阻拦我吗?”
“您的功绩——已经足够了。并且,您有家人.....我虽然不大明白,想必是必须守护的东西吧。”
但我孤身一人。姑且,就为了荣誉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尝试一次?
笑着说完,士兵折返向城市中心。那正是议会的所在。民兵以及士兵们在那里聚拢,准备聆听指令。
然而,希却在几步路后松开了手。
“.....?”
“.....铃她们.....我得回去一趟.....”
“那我也——”
“不。”
老人严厉地打断了话语。
“让她一人去吧。如今时间紧迫,你会拖慢她的速度。我们两人,得快些赶到港口去,找到离港的船只并确保她的座位。”
只得点头。她最后凑近过来,短暂地在胸口留下温度,就向巷口奔跑而去。
跟随着老人的步伐,我咬牙从逐渐混乱的街道中冲向城门。
.....在听着喧嚣,穿过人群之时,不知为何麻木地恍然了。
.....这世上已无安定之所。就连韦林——那样梦一般的所在也终将卷入混乱。
从最开始,逃避就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
·
院长外出为海猫亭采买食材。
她原先在厨房里只是打杂的,如今的地位也渐渐升高,若不是因为那些事情,海猫亭该是相当理想的工作场所——就连这个名称听起来也挺悦耳。
她憎恶着将美好的一切毁坏的那个人。
‘常’
那只和蔼微笑的狐狸,那只早该腐烂,却因‘面’而苟活于世的狐狸——
全部是她的过错。
她无数次想要将菜刀砍进那张面孔,将对方的嘴唇从中间割裂,让定然是黑色的脑浆流进水沟。
但是,
孩子们。
一想到这件事,她便不由得想哭。
她纯洁、可爱的孩子们.....
最初的时日,真的光是想到这件事就压抑得流下眼泪。如今,软弱的泪水早已淌尽。干瘪的池底唯有恨意沸腾。
咬住嘴唇,用疼痛让自己收神。她付了钱,抱着成堆的菜蔬返回餐厅。
归程中途,她驻足停步。
那是——自己相当怀念的服装。
圣职者的制服,复刻自镇国之物的金色十字。穿戴整齐的中年女子,微笑地牵着两个衣着朴素干净的孩子。其中一人头上晃荡着巨大的兽耳——兴许是兔子吧。
不.....并非两人。那两个孩子尚且与其他孩子相连。互相之间十指紧扣,歌唱着、奔跑着,即便是盲人也能明白——他们由衷地爱着被他们包围的她。
.....
尝到了咸味。
是泪水?
是血水?
兴许都有吧。
嘴唇已经咬穿,泪水无法控制地涌下。
她丢下手中的一切,蹒跚着,颤抖着,走向了他们。
妇人露出了戒备的神色——但在明白,靠近过来的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老人时,还是担忧地看向了她。
“您......没事吧?”
孩子们跟着学到:
“您没事吧?”
数双小手模仿着,搀扶住了躯体。
院长与院长对视着。
她从她的瞳孔中明白了——
她该说的话语。
“你不是最善良的。”
她希望她能牢记她的话。
而后,挣脱开他们,她不去理会身后滚落一地的食材,快步向深巷走去。
她该死。
她真的该死。
——不对——
该死的,一直都是那个人。
一直都是那个人。
一定只能是那个人。
......这即是生物的自保能力。
回到海猫亭,她推门而入,径直走向厨房,取下菜刀。
她在隔间里找到了狐狸。
她如想象的那样,切开了狐狸的脸颊。
长发之下并无耳朵。只有软骨的根部残存。她于是用刀背敲下,用刀尖磨平。
她划开狐狸的鼻梁,奈何其骨质让刀尖不能到底。她于是横着向下,磨蹭着梁骨削砍。
她将对方微笑起来显得温和的嘴唇从中间剖开,让血水能够顺着凹槽——如泉水般涌下。
她用尖端锤进脑颅,一次、两次、三次。总算感到手指上沾染了更加粘稠的液体。
最后——
切断咽喉。
不,已经在最开始就切断了。
狐狸一直以冷静得难以想象的神色注视着她——但在疼痛完全将理智屠杀殆尽时,还是张嘴发出了尖叫——她一直奇怪为什么没有声音。
踢开尸体,让散落的液块一同撞击上身后的墙壁。她回头看去。
兔耳的少女怀抱双臂,冷静地注视着。
·
少女神色淡漠地从身侧蹭过,捡起了散落于地的纸张。
那是在她进门之前,狐狸正在阅读的东西。
地契。
王城。
资金。
.....好像明白了什么。
通过出卖猫与少年,她得到了足以让他们全员移居的资产。
纸张上简笔画着样式散发出暖意的餐厅。
她想。
那该是矗立于街口的房屋。
所以——
“到头来,狐狸这种生物在想些什么,人是无法理解的吧。”
平静地将纸张聚拢,放置回桌面。铃握住院长的手,拉着她离开了房间。
木门紧闭。锁链缠绕。
在回到厨房时,她说:
“刚才,钟声响了。你快点冷静下来,用热水把手洗干净——衣服也快些换一件。他们信任着你。要离开此处也罢.....怎样的打算都好.....得从这场暴风雨中幸存才有闲暇考虑。”
末了,她微笑着加上称呼。
“是吧——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