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浪的时间里,他听闻了:
佣兵团的诡辩被当庭拆穿。为首的指挥官被判处了死刑。其余人发配往前线服役。
.....就这样?
勇者加入了军队,屡次斩获功勋。
他于是瑟缩在阴暗的巷道中,拍着墙壁大笑。
.....这样啊。这就是勇者大人赎罪的方式。
他赶往旅馆,揪住车夫的衣领,让他看清自己破旧的外套之上所绣的家徽。
几个醉汉则讶异地盯着这个疯癫的流浪汉强迫着马夫启程,出了城门。
他一路赶回城堡。
母亲抱着久归的他痛哭,告诉他那件事情他们已经听闻。他的弟弟为了赎罪加入了军队。
他微笑着告诉父亲,自己不打算去前线。对方很显然松了一口气。
他想,同英勇奋战的弟弟不同,自己相比之下——相当可耻吧。
后方的宴会依然喧嚣。
他渡过海洋,步入到王城之中,凭借英忒美长子的身份得到了无数请帖。
他往来于歌声与谈笑间。最终自军方负责人手里得到了佣兵团的赴战登记表。
.....分散得很开呢。
将军的女儿性情暴烈,他文静淡薄的性格很得她的欢心。
他第一次的经历一点也不值得回想。日后便有了厌女倾向。
他在夜间悄然起身,摸向她父亲的书房,牢记住了圣王递送于军方的印章。并摘抄下了王惯用的措辞。
·
他独自一人乘上马匹,乔装成了信使。
他奔赴前线,奔赴后方的运输队列,向那里的指挥官显示加急的军令状。
那次事件中的参与者,已经被王明确下达了判决。
有人看他一派官僚作风,便半信半疑地交出了属下。他往往将对方带到安静的空旷处,模仿着行刑现场一般,自己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分别宣告罪名。
他自幼喜欢戏剧。喜欢饰演角色。
那人的舌头往往已经被他伸手进去捏碎。他因而能够得到一位沉默尽职的演员和观众。
最后,他扮演刽子手,扮演欢呼的围观者,看着被风举起的铁皮落下。
.....但也有精明些的人不肯交出来。
他在晚上摸入营房,悄无声息地断绝其呼吸。
这就很无味。
在名单上还剩下最后三人时,他玩起了排场。
他让包括指挥官在内的所有人成为了剧场中的一员。
他只负责扮演法官。
他用风压强迫炊事官用厨刀将其凌迟。强迫指挥官命令他的士兵们欢呼大笑。
.....最后一人在同僚的欢笑中死去后,他终于被逮捕了。
·
深牢中,他听闻勇者正式得到了‘勇者’的称号。这是新上任的圣王当众颁发的。
被人称为勇者的他真正成为了勇者。
勇者获得了家主的头衔。成为了英忒美一族的公爵。
勇者获得了那座城堡,在某一日同来自境外雪国的公主成婚。据说圣王带着王后亲自前来祝贺。王后与勇者的妻子——两人似是姐妹。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那么,
她的痛苦,
她的牺牲,
她的梦想——
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守卫在那日送饭来时被他搭话了。
“.....你觉得,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少女,可能从圣国出发,独自漫游世界吗?”
这是异样但无害的问题。可怜着他的枯瘦,守卫慢悠悠地摇头。
“毕竟,姑且不论匪徒强盗,越过国境便是无法做到的。而南方诸国尚在爆发战乱.....实际而言,就连北部的我们,什么时候再打起来都不知道。一旦战役爆发,道路阻绝,劫匪横行,莫说能否继续进行旅途,便是性命都难以担保.....对于女孩子而言还会有更多的顾虑。”
“如果,平静下来呢。”
“诶?”
“整个世界,完全平静下来。没有国家。没有国境。没有冲突。没有战役。”
“......那说不准可行。但是.....就连中心国也没有做到的事情......”
“他们只是不愿这么做而已。”
谈话开始偏向危险的地方了。守卫随即转身离去。
·
这世界太过喧嚣。
争端冲突屡见不止。
这世界太过不安。
今日的温存明日便会消散。
这世界太过逼狭。
......便连少女小小的梦想都无法容忍。
勇者为这样的世界献上礼赞。
他则唾弃当今的一切。
——
他将颠覆这样的世界。
他将改写万物。
他将成为这世上唯一的王。唯一的主宰。
这世界必须安静下来。
——他将成为‘魔王’。
——为了永恒的和平。
在阴暗的深牢中,虚伪的魔王就此诞生。
·
而勇者则每一日陪伴着妻子。
她向来如猫一般,随时随地都能睡下去。怀胎之后更是常常赖在向阳的床上不肯起来。
在登高远眺之时,他也会想起那一日同王子许下的约定。
那是他们尚未完成的冒险。
——崇山峻岭,万里雪山之外,尚且存在着另一个国家。
那是光耀闪亮,富裕伟大的白金之国。
那是妻子的故乡。
那一日,他们救下了迷失于雪原的少女们。随同她们的使团早已丧生于风暴。而帝国的血族则窥伺着绝妙的口粮。
他们只得暂且退回绿地。在教授她们语言的过程中,他们得知:两位公主是为了向雪线之内的他们传达某个预言而来。
在她诞下金发碧瞳的婴儿的那日,他听到了妻子所诉说的预言,并听到了她恳求自己找寻故乡的祈愿。
他遂赶往王城,在同那一日的同伴——今日的圣王会面时讶异地发现,对方怀中已经安坐着金发赤瞳的女孩。
王后在诞下她以后身体欠佳,无法出面迎接。但希望他代以致意。
勇者从王的神色中看出,王后并未如同自己的妻子那样,将预言诉说。
......因此,他只是请求圣王同自己一起,再度踏上旅途,寻找雪国。
“我已然是万民之王。且是父亲——是丈夫。你肩上所承载的责任同我一样——为何还会有这般狂想?”
勇者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闭口不提那个更改他心意的预言。
他告诉圣王,自己将在孩子哺乳期结束后带着零前往雪线之外。而为了保护那个孩子,他已经布置好了计划。
圣王饶有兴味地询问了这个计划,他便悉数告知。
“......所以,便要牺牲一个人。那个作为替身的孩子。这实在不像是勇者的风格。”
但他早已不是勇者。只是想要守护某物的庸人。
沉吟片刻,王提出了疑问:
“替身——为何会是黑发?方才你说过,你与零诞下的那个孩子,乃是金发.....”
“我族的血脉往往在遗传中占据上风。而英忒美一族最显著的特征便是黑发。目前尚未有人知晓她已经怀胎的消息.....我觉得这样才更妥当。”
“这么说来......她们的血脉,超越了英忒美一族?我记得,即便是在同古国王室通婚的情况下,所显现出的都是你们一族的特征.....我几乎已经能够肯定:雪国王族之血,恐怕与我族是同一级别。”
怎么可能?
圣族是当今人族的顶峰。严格而言已然并非人类。
但听闻勇者的疑问,王只是示意他看看膝间孩童的发丝。
.....虽是金色,但同圣族仿佛艳阳的色泽不同,继承自母亲温和色调也明显可见。
“她们.....是另一支圣族?”
“正是如此。你与零共度这些年月,恐怕也发觉了。她们的天赋高得离谱——对于生之法术的运用简直难以想象。我族是‘阳’的代行,她们,恐怕是‘生’的代行.....传说中的雪国,对于法术的造诣估计比外界还更高一等。若是统一于圣族领导,文明的水准只怕也远盛于之外的诸国.....但即便是中心国,似乎也没有针对此国的记载,世界体系中也无她们的族群——我入境之时,曾带着她同银白的真祖会面,即便那位大人也闭口不言......”
所以——你是在挑战无人完成的历险。
勇者自王的话语中听出了这个意思。
“那么,若是完成了,这就是我此生最伟大的成就。我定将抵达雪国。”
他只是无畏地笑着,走近到王座,如年少之时那般同王子轻轻碰拳。
·
勇者与他的妻子失踪。而年老的原公爵也已陷入永眠。
家主之位,后继无人。
深牢最终被打开。在无尽的黑暗中蛰伏无数年月的魔王重见天日。
“开始吧。”
“——对世界的复仇。”
阴沉地笑着,再也找不出年少时的青涩。芬恩回到那座承载回忆的城堡,接手了勇者之子的照料,开始谋划将全世界拖入烈焰的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