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混乱的余波尚未完全消散。公爵手下的残党躲藏在细长的巷道中,在发起攻击之前,他们也应当有着类似指挥中心一样的地方,但是究竟是在怎样的建筑中——这一点始终没有查明。
主干道上已经能够自由行走了。由于卫兵们正在搜寻残存的叛军,我取下了面具,以免遭遇盘查。虽然想到自己的面貌已经出现在了叛军的通缉令上让我有些不安,但是这里姑且是属于己方阵营,并且根据刚才那两位的态度来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令我松了一口气的是,那样的通缉令显然是只在叛军那边流传。即使目睹了我的相貌,路上也并未有人显出异样的神情。
果然——科斯特他们是由于任务的关系才知道我们的相貌的。倒是说,赛瑞亚斯早些时候在王城那边也待过一阵子,在那时的名声恐怕至今仍然没有消退,他们凭借某些特征辨认出了这位骑士也不是奇怪的事。
虽然大致到之前入城的地方看了一眼,但是那里除了一个巨大的洞以及数个尝试修补起这个洞的工匠外加数量不少的一众士兵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明焰’,虽然没有听过这样的名号,但真是可怕的能力。如今又一次看见那个洞的我不由得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据赛瑞亚斯所言,这个名号在王城那边是挺有名气的。明明是与我是差不多的年龄.....这么想来,连继续走下去的信心都要丧失了。
城墙边上的戒备还很森严,我只是稍微转悠了一下就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
于是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
当莫撒从昏暗的店面里面钻出来的时候,正在清扫血浆的店员吓了一跳。
换做谁来清理这样的东西都会觉得提心吊胆吧。在对方精神紧绷时突然从黑暗中窜出来,确实是自己不对。于是他和气地捡起掉在沟渠中的扫把,拍打掉上面黏着的肉片。在把握柄递给对方时,这个尚显得年轻的店员发出了细微的惨叫。
身后跟着出来的她使劲往背上推了一把,莫撒险些一头栽进积在凹陷处的血泊中。在调整好平衡后,他愤愤地向后瞪了一眼,对方却以着更凶恶的眼神瞪了回来。
“走快点!以那么温柔的举止对待同性也只会让人恶心吧!”
叹着今天的不知第几口气,莫撒一边在心里埋怨着这份工作消减了自己的寿命,一边向前走去,以空出让那家伙出来的道路。
店员好奇地打量着跟在莫撒身后的小小身影。出于人的天性使然,他甚至微微弯下腰去窥探她藏在斗篷下的相貌,注意到这一点的莫撒刚想发出警告,她已经在这之前发出了悲鸣。
顺手揪住她遮住头部的连衣帽檐前端,莫撒用身体遮挡住店员的视线,把已经慢慢缩回店里的她拖了出来。
“明明能那么直白地怼我.....却那么害怕生人,你这家伙,我不如那边那个抖啊抖的店员可怕吗?”
“呜唔.....”
“在别人的注视下连话也讲不出来么.....”
告诫着自己不要再次叹息,莫撒继续用力,直到以这样相当别扭的姿势把她揪到大街上才松开手。
“.....我要解雇你。”
“虽然内容很吓人,带着哭腔说出来可一点也不强势啊。”
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主人的威胁,莫撒留意着街道上的环境。
很奇怪的.....佯攻?虽然最开始确实紧张了一阵子,但是就目前而言,似乎结束得太快了吧。
嘛,太过复杂的事,有上头的大人物们去思考呢。自己只要做好唯一的任务就好。这么一想,便觉得虽然还在生着闷气,但仍乖乖跟在身后的雇主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可爱。
拉.....
“大小姐,有事嘛?”
“那个。”
被身后的她突然揪住衣摆,莫撒看向了她手指的方向。
“啊——!”
“咿——!”
“明明是你自己指给别人看的,别发出这样的声音啊!”
对雇主冷冷地吐槽了一句,但莫撒也明白自己的惊呼声确实有点吓人。他像是要用目光吞食下那个孩子一样死死地盯着他。
“那样的面貌,如此怀念.....”
“虽然不知道你理解成了什么意思,但是,那个人,好像是认识的。”
“敌人?”
尽管被那与故人太过相似的容貌所震撼。但莫撒还是保持了公私分明的理智。
“.....我不确定。我只是听她描述过而已。黑发,黑瞳,以及秀气的面貌。但是,如果是那个人——”
在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莫撒已经走上前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啊啊.....凑近一看,果真一模一样。虽说个头似乎比印象中稍微要更矮一些,但这也是因为自己比那时起高得多了的缘故吧?不对不对.....有这种想法岂不真的把眼前的少年当做那人一样.....?
即使是他,也不可能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保持当年的容貌吧。
在长时间的注视下,对方已经露出了恐慌的表情。莫撒在此时才猛然注意到街道上的行人们投来的目光。
余波刚刚过去,战栗尚未平息。自己如今的行径,即使是被血气方刚的卫兵捅上一刀也不奇怪。
打破如此僵局的人物实在让人意想不到。当莫撒正打算尽力以和缓的口气与少年打招呼时,她已经从身后默默地绕到了两人中间。
虽然从瑟缩起的姿态能看出她正在勉强自己,但当少年打量着她时,她仍留在了原地。
.....虽然抖得稍微有点厉害,但没有立马躲到身后,很稀奇啊。
带着这样不礼貌的想法,莫撒暂且保持了沉默。他很想看看这位内向到一个高度的雇主会怎么向陌生人搭话。
“....哟?”
尽管是很奇怪的开场,但少年在听到传来的稚嫩声音时,还是松了一口气。
但被搭话了的他在等待片刻后仍然没有听到后文,莫撒憋住莫名袭来的笑意,代替她继续说道:“你现在一个人吗?”
在膝盖被她狠狠地向后踹了一脚,并意识到被少年立刻拉开了距离后,莫撒慌忙改口说:“那个.....不是.....”
明明自己在之前还是能和人正常对话的啊。但是如今在长期没有与正常人进行一番正常的对话后,似乎,有些困难了。
“我,那个,意思是说,您与我的一位故人长得很像,所以,如果有空的话.....能不能和我稍微聊一聊?”
又被踹了一脚。
自己在那儿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却对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满。真是性格乖张.....倒是说,这样的发言配上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确实不太好。
“我现在有些忙.....还有同伴正在等着。”
虽然自己一直算不上是聪明的人,但莫撒还是轻易看出了这是谎言。
既然确保了暂且不会被其他人打搅,莫撒也就姑且用上了以前在接到某些不怎样的活儿时卑鄙但有效的伎俩。
一边掌握好力度用右手拍向少年的后背,一边用足以让周围人听清的声音喊道:“真是好久不见啦!不要见外啊!您父亲前些天还和我提过您呢!”
目瞪口呆了。很好的反应。
在雇主与少年都未完全把握住事态之前,莫撒用右手挽住少年的肩膀,用左手揪住她的衣袖,迅速回到了刚刚走出来的酒馆中。
“.....”
对于刚刚走出去又立刻回来了的二人组——现在应该是三人组,待在柜台后的男子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指向了空置的桌子。
忽视了男子的指示,莫撒拎着两人快步走向之前那个最深处的位子。
“别拎着后颈啊!野蛮人吗你!”
虽然不明事理的雇主发出了抱怨,但重点可不在这里。把少年放置在椅子上,再殷勤地将对方皱起的服饰整理平整,少年看了一眼正由于不小心在陌生人面前发出声音而躲在椅子后的她,终究还是没有做出逃跑的举动。
“.....是真的有事吧?那就请快些说。”
刻意地坐到最靠近外面的位置上,莫撒在足以让人冷静下来的黑暗中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少年的相貌。
即使在此时看来,这孩子.....依然与那个人近乎一模一样啊。虽然更加消瘦,也更加苍白一些。
除去那些病态的地方,他丝毫不怀疑,那些在数年前见过他的人也会有着与自己一样的感想。他不可能会忘记那张脸,那是改变了他人生,从而使他失去登上方舟资格的相遇。
那么,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他还是问出了那个蠢不可耐的问题:“请问,你在王城学院待过吗?”
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少年坚决地否定了。
唔.....要是真的回答了‘是的,我也认识你,你是那时候的.....’他可能会在这一刻疯掉吧。
好了。冷静下来。如此相似,再结合时间,第二个猜想更有可能:
“你的父亲,在王城学院待过吗?”
对方一瞬间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在短暂地思虑后,他说:“.....也许去过。我不清楚。”
这也在.....预料之中。
然后就是最让人在意的第三个问题——
但雇主却狠狠踹了他的椅子后背一脚。
.....说起来,她也好像说认识这个人来着?
——那么,你来吧。
透露出这样的神色,莫撒将她从椅子后的阴影中扯出来放到椅子上。
诧异地盯着抖作一团的她,少年歪了歪头。
啊!这才对嘛!这样表示疑问的动作,果然还是要这么年轻的孩子做出来才好啊!
口水.....可能流出来了。此时就该瑟缩回身后的阴影中去。在那只雇主面前露出这样的丑态倒是不要紧,但是,绝对!不能让与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他看见。
定下心神(同时擦掉口水),莫撒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两个人的接触过程。那想必会是异常漫长的过程(与他那乖僻的雇主建立交流,恐怕是他此生做成的最困难的事了)。而如今看着一个人体味到那样痛苦的过程.....即使是,他所怀念的故人之子,也是让人愉快的。
她连续地吸入了好几口气,并把本来已经足够遮挡面貌的帽檐使劲往下拉,在少年面对着的她已经看不出是个人形时,才发出了细小的声音:
“你.....是‘勇者’的儿子吗?”
.....结果,一步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