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儿?这里是飞船。我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段时间了,可从没来过这种地方。飞船?哪一艘?我环顾四周。黑暗。我们飘荡在这黑暗中,梅若阳身边的微光令庞然大物们显露出其冰山一角。巨大的支柱与桁架隐约可见,它们相互交错,毫无规律、杂乱不堪。梅若阳自顾自地说起了很久之前的事。她向我描述这样的一幅光景:在白矮星冰冷虚弱的光照下,战斗群正在展开。就像一阵风吹过蒲公英丛,战斗艇从母船的外壁上一层层剥落。能束武器在虚空中开火,无形的死亡射线彼此交织。每艘飞船的散热片都因武器射击而变得炽红,宛如亿万繁星。在比一眨眼更短暂的须臾,舰队掠过那恒星的残骸,将原始的动能武器射向围绕着星体的人造环带。然后,遵循着惯性和万有引力,舰队将星系抛在身后,航向深空。同样遵循着惯性和万有引力,它们还将回来,继续这样的战斗,直至摧毁敌人。这一切结束于在1600年前。『那也是我出生的日子。』梅若阳这样说道。我们来到了这庞大金属结构的尽头。在前方,是宇宙。白矮星昏暗而遥远。环绕着它的人造环带已经被打碎,融入了星环。在冷光下,星环散发着柔和朦胧的光,瑰丽无比。它们曾经是绕行恒星的岩石行星,被碎解以制造「微粒」。寂静。战斗的遗迹,仿若坟墓。梅若阳出生在这巨大坟墓的一隅、一艘飞船支离破碎的遗骸里。这里是哪儿?这里是飞船。「那艘」飞船。『看。』梅若阳伸出手,指向前方。在那儿,一簇光在黑暗中燃起,璀璨夺目。『他们起航了。』她说。三支从同一个星系出发的舰队,那是其中之一。『这时,我问父亲,我们是从哪儿来的?』她喃喃地说着,『父亲说,从远方。』我看向她,她的脸庞被光芒映亮。那光穿越了整个星系,为她的脸颊蒙上一层朝阳的颜色。『我又问,我们要到哪儿去?父亲说,去远方。』『那我们是什么?父亲说,我们是种子。』『种子是什么?』『种子就是一切的开始,和一切的结束。』她转向我,用手拨开飘散的发丝。她在笑着。『后来我成为了「历史文化委员」。我的职责是维护历史,维护我们唯一的历史观。但我怀疑过,怀疑所有这一切。我怀疑「历史文化委员」的职责应当不是维护而是发掘。发掘真相。』『你们的电脑没有记载真相嘛?』我问。『电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她说。『为什么?』『因为电脑不会干涉我们,就像「历史文化委员」不会干涉「他们」。所以我怀疑着,在这1600年间。直到你出现。』『所以,我是第一个?』我问。『是的。唯一一个。』她说。『我让你找到真相了吗?』我又问。『也许吧。』她微笑。她伸出手,抓住漂浮在旁边的挎包,将它扔向我。『拿着。』她说,『给你了。』『你不要了?』『我没时间了。』她回答。『怎么?』她在说什么?死亡?「历史文化委员」不是永生不死的么?『一周后,我们将与敌人交汇。』她淡淡地说。『但你说过未来二十代人内……』『状况更新了。』她说,『「微粒」是以80%光速飞行的,我们预警时间有限。』『那我们怎么办?』『你会离开,躲过「微粒」。我给你安排了航向,去地球。』『但地球不存在了。』我说。『是的,所以去那儿最安全。』她说,『他们不会毁灭一个星系两次。』『那你呢?』我问。『也许活着,也许消失。』她说道,语气平静,『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我只是比其他人晚一些。』『为什么唯独让我离开?』『因为你不在这个体系之内。』『我离开后,你怎么对你的上司交代?』我固执地追问。『我没有上司。』她笑道,『这里只有一个「历史文化委员」。』我沉默了。我从没想过,会这样结束。『啊,对了。这个……』她抬手摘下眼镜,『我还是不太习惯这个。』我从她手中接过那副红色边框的眼镜,它看起来就跟我回忆中的一样,在朝阳中晶莹闪烁。『「历史文化委员」的文字,』她指了指我手中的挎包,『我都给你了。每支舰队都要有一个历史文化委员。就算你坐的只是一架战斗艇也不例外。』『没有你教我,我学不会的。』我对她说。她摇摇头,『你能学会的。去地球的路上,你有很多时间。』『我们还会见面吗?』我说。『也许吧。』她回答,『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某时某处。』她推开我,向回飘去。我奋力地想要追上她,但在无重力下,我的身体不听使唤。我只能看着她缓缓沉入阴影。『你叫什么名字?』我冲她大喊。『梅若阳。』她说。『怎么写?我要记下来!』我嚷道。『我把它写在笔记本上了。』她轻轻地说,『用你教我的文字。』那是她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残骸和白矮星消失了。我坐在驾驶舱里,它好像是F35战斗机和沙扎比的混合体。我戴着头盔,穿飞行服。我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加速度。
我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