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地处蛮荒的缘故,越州的晚风比沂州凛冽了许多,我穿着便装,背后跟楚无咎,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看押蛮族俘虏的偏殿外。
“怎么了少年菌,你还等什么?”按照原定计划应该是我们俩假意说来“提审犯人”,然后进去救出两位蛮族贵族,再乘着夜色逃出越州城,去找蛮族的大军去。
“我等一个人,我总觉得他会来。”我站在墙角,探出半个脑袋向外张望着。
“是那个虞长期吗?”
“是啊,我总觉得他和我很像。”我点头,“如果不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话,成为你夫君的会是他也说不定呢。”
“大人您说什么,妾身听不明白。”
“你明明什么都明白。”每次她自称妾身的时候就是装腔作势的开始,对此我已经有点厌烦了,她早就想好了要让卡莉安留在越州代替她,好让她跟着我去蛮族那边卧底。
这个选择无疑是正确的,卡莉安的身体还没好,留在越州城更安全一点,而且也没有堂堂公主跑去蛮子那边卧底的道理,相比而言带个侍从去就合理很多。
而把龙胤留下,第一是龙胤不怎么擅长伪装,要他和他下面的人帮我圆谎已经要倾尽全力,不像我满嘴胡话连自己都骗,第二是战斗再开之后,越侯终究会明白手里有兵才是硬道理,留他在彼可以提高越州兵的战斗力,第三则是有他照顾卡莉安我总是会放心一点。
至于楚无咎,虽然嘴上骂她是个女魔头,但在这个我没有复活次数的状况下,有她跟着确实会安心很多,这让我隐约对她有些感激,但我还是难掩好奇心:“你就不能告诉我一些事吗?”
“有些事大人不用懂,大人只需要知道,我爱的只有您一人而已。”
“够了啊。”我的脸又不争气地热了起来,“每次都拿这种话来堵我的嘴。”
“以大人现在的状况,妾身又怎能放心您一人投靠到蛮族那边去呢?姐姐也是明理的人,不会为此心生怨妒的,”
“别胡搅蛮缠了,他人来了!”黑暗中我也不知道我的脸红不红,好在虞长期终于来了。
偏殿前守卫的只有两个士兵,看到虞长期走近,也不戒备,只是上前一步询问,被这个巧舌如簧的家伙随便说了几句话,居然就支走了。讲话的整个过程中,他的手都紧紧的按在刀柄上,看门的士兵可能看不清,可拥有魔龙之血强化过的感官的我却看的清清楚楚,这个家伙不仅心狠手毒而且大胆包天,显然是准备一言不合就拔刀强冲的。
虞长期偏着头,盯着看门的士兵离开,这才拢了拢头发,准备走进殿去。
“嗯哼。”我做作地咳嗽了一声。
“什么人?”虞长期警惕地转身,看到我从墙角转出来,“少先生?”
“虞先生,这是从哪来,要去哪里啊?”
“……奉命前来夜审……”他的手又摁在了刀柄上。
“你我都是聪明人,这些步骤就省去了吧。”
“长期是奉国君之命前来……”
“我看得起你,才如此对你说话,如果你再遮遮掩掩,那少某人只能觉得你不配在下看得起了。”我伸手指着他背后那个不大但明显挺沉的包袱,“有人深夜背着行李细软来审问犯人的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二话不说,他把刀拔了出来。
“你看,这才是聪明人。”
这个瘦弱的年轻人面露凶光,咬着牙说道:
“少先生既然识破,长期也只能如此了,长期知道未必是先生的对手,但我已下定决心,便不会放弃,请先生拔刀吧!”
“拔刀?”我解下革天剑交给身后的无咎,摊着双手,慢慢向他走近,“有必要么?”
“少先生连刀都不拔,难道要空手一搏吗?着实是看不起长期了!”
我在一足一刀的距离停了下来,这确实也有赌博成分,万一这个家伙心理素质不行,真的一刀落向我的狗头,那我这逼就白装了。向他走近的时候我就激活了魔龙之血,刻意释放着威压。在越州攻略战结束之前,我和他很可能没有第二次交流机会,对方又是个和我本性相似的大奸大恶之徒,就像是野兽靠力量竖立自己的权威一样,我有心要在这次对话中彻底压倒他,这样才能让他乖乖的投靠楚家,并且甘心位居我下。
“我又不是来捉你。”我压低声线,努力模仿当年列昂纳德捏着我肩膀说小兄弟你跟我混吧那时候的牛逼派头,“我只想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
“长期今年二十六岁了,也自负饱读。生逢乱世,谁又不想有一展才华的机会。少先生一定明白吧。”
“当然,我也是出身农家。”
“少先生虽然明白,又怎样能体会长期的痛苦。少先生虽是农家出身,却得宜侯信任,更以公主下嫁。长期却是罪人之后,父亲为吏本一生清廉,只因家贫,一时糊涂贪污了几串铜钱,落得晚节不保,只能以死谢罪。若不是越侯念及父亲侍奉已久,,长期连这个管仓库的小吏也不能做。蛮人攻城,本以为是一展身手之际,谁想君上如此迂腐懦弱,只一心乞和。越侯不能用,投靠其他诸侯又无门,长期除了去投靠蛮人,还有什么出路。纵使为同族所不齿,长期也一定要施展自身的抱负!”
他神色越来越激动,说着说着,眼角竟有晶莹落下,大声道:“长期今年二十六岁了!人生五十年,长期还有下一个二十六年吗?先生不要再说了,长期一定要做,先生出手吧!”
“把刀放下。我的话还没说完,你不要去做这件事,这件事,让我去做。”
“什么?”虞长期的刀和眼泪一起停滞住了,“你去做……先生什么意思?”
“我去解救蛮人的酋长,我去引导蛮人,拒绝乞和,继续再战。如此,越侯必然还要起用虞先生。”
“可……且不提夏摇是否还会用我,这对少先生又有什么好处?”
“虞先生不解么?”
“不解。”
“既然虞先生对我如此诚恳,我便也如实相告。在下若蛮人和越州就此议和,于楚家一无所益,最多不过得一纸盟约。可楚氏要得天下,怎会满足于一纸盟约,楚氏要的是整个越州。”
“什么!”
“虞先生想,如何才能名正言顺,令越州为宜侯所有?”
“这……越州乃天子封给夏家,宜侯楚洛虽是先君外甥,可纵使夏摇无后,也没有外姓继位的道理……除非……”
“惊讶嘛?嘿嘿。”我干笑两声,“虞先生此刻定在心中感叹我少某人心狠手辣,越侯对我礼待有加,我却要谋他项上人头,是吧?”
“……”
“虞先生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们俩还真是老鸹嫌猪黑,其实谁也不比谁好,但套话还是要说,仁义还是要装,我拿出之前骗龙胤的一番话,叫做“晓以大义”,“可虞先生难道不明白吗?我与夏摇不同,夏摇口口声声说的仁义,不过是小仁小善。便如先前一战,虞先生不先回救的道理一样。若为仁义所缚,此刻越州城只怕已落入蛮人之手,国民所受之苦又何止十倍?放眼天下,诸侯征战不休,百姓受战乱所苦已久,所受之苦又何止百倍?能终结这乱世之人,才是真正的仁义。当今之世,能统一天下的,除了宜侯楚洛,再无他人。为了天下,少某人的名誉性命都可以牺牲,难道会为杀区区一个越侯而动摇?”
其实这当然是一嘴的强盗逻辑,但有时候人要的就是个说法骗骗自己,他要是聪明,自然不会戳穿我。
“那天下平定之后,先生将何往?”他没来由的问了这个问题。
“自当归隐山林,不复问世事。”我说到这里心中微微一动,是啊,归隐山林,不问世事,这大概是乱世最美好的梦想,也是最不可能实现的谎言吧。就如之前我问楚洛的那句话一样,天下偌大,君将安归,达到了天下之后要去哪里,其实我们谁都没有想过。
“先生的意思是,与我里应外合,令蛮族和越州人两败俱伤,再借机杀夏摇,引宜军入越州吗?”
“不错,这也是为了虞先生好。若虞先生投靠蛮人,等宜军一至,先生便成反复无常之叛贼,想再改换门庭不是那么容易。若是以越州臣子的身份,只要宜侯楚洛继位,效忠新君便成理所应当。到时候无需少某人保荐,虞先生自可凭战功显耀。”
“可先生不觉得此去过于冒险吗?战阵之上刀剑无眼胜败无常,纵使少先生能取得蛮人信任,再有你我互为内应,又怎能保证胜败如己所料?”
“你我互为内应,但不到必要之时,却不必互通消息。虞先生有事,只与龙胤商量便是。”
“?”
“战阵之上,少某人绝不会输与虞先生。先生只尽全力,先保全自己,其次保全军民便是。”
虞长期呆了片刻,连我自己都怀疑我的牛逼是不是吹的太响。我话中的意思无外乎是“我们也不用假赛,反正你真打是绝对打不过我的,要输要赢我一人可以控制”。没办法,只能先吹了再说,不这样吹,怎么能震慑住这个自负是号人物的家伙。
我没说出来的半句话其实是,就算我输了,玩脱了,被打死了,也于他无损。只要战争继续,越侯启用他,他又可以做他的将军,只要立功立名,至少有投靠其他诸侯的凭仗了。他又沉思片刻,大概是终于想通了这个道理,于是点了点头:“都依少先生所言,长期自当全力以赴。只是此去九死一生,长期无用之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少先生无双国士,名动东国,更得宜侯信任,值得如此冒险么?”
我舒了口气,他会这样问,说明我终于是把这家伙彻底唬住了,只差最后一步,乘着天龙状态还在,我一字一顿说道:
“为臣之人,岂能只顾一己毁誉得失。我当年出师之时,师父曾经教我念了两句诗,叫作……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