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特的监牢中关押着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中的一部分来自世界各地,也有许多本地人。即便他们有着不同的种族,不同的文化和信仰,他们面临的却是同样的下场,在黑市里成为商品,被卖到遥远的地方。幸运一些的,可以勉强苟活下来,靠着出卖体力混口饭吃,而不幸的,便只能成为被遗弃在野外的无名尸骸。
那实在是再普遍不过的了,倒不如说不幸的结局要占据了大多数。这是自古以来便流传下来的传统,今人不过是在重复先人的老路罢了。
负责看守监牢的是萨拉斯的士兵。自从萨拉斯人占领了克里特之后,所有胆敢反抗的人们全都被投入了监牢。这之后萨拉斯人仁慈的宣布,只要他们肯皈依萨拉斯人信仰的神主,就可以免于牢狱之灾,因此还留在监牢里的便是那些决心要和萨拉斯人抗争到底的勇士。
他们寄希望于西拉的现任君王,希望这位巴西琉斯能够出兵来解救他们。但是迟迟没有等到军队到来的消息,反而是和奴隶同住的牢狱生活逐渐磨灭了他们的斗志,他们也变得和奴隶一样形同行尸走肉。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个精灵被扔进监牢的几天后。起初没有人在意她,因为在这里沦为奴隶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个瘦弱的女孩并未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何况她又瞎又哑,根本就没办法和她交流。
眼看着她一天天衰弱下去,所有人都认定她必死无疑的时候,一位少女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脏乱的监牢里。
人们惊讶极了,他们无法想象这位看上去娇弱美丽的少女是如何穿过萨拉斯人的看守来到这里的。她看上去分明应该是某位身份高贵的贵族家的女儿,因为她身上那件漂亮的裙子和眼前又脏又臭的环境显得是那样的突兀。
人们看着她蹙起眉头,用手指捏住鼻子,从铁栏中间的通道走过,视线快速扫过人群。她在寻找着什么,失去自由的人们翘首以盼,兴许她会大发慈悲,为某个幸运儿赎身出去。少女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孩身上,她的脸上露出了饶有趣味的表情。
“哦,就是你么?”
女孩没有力气做出回应,她也说不了话。但是少女已经在脑袋里听到了答复。
“求求你,救救我。”
那正是她先前听到过好几次的声音。至此兰莉娅得以确认,眼前的这个棕色皮肤的精灵正是向她发出求救的人。
“原来如此,是和人鱼同样的能力,难怪会和人鱼扯上关系。”
一切都明了起来,尽管兰莉娅不太理解眼前的这个女孩是怎么和人鱼搭上话的,不过总归是搞明白了那个幻听一般的声音的来源。接下来要做的就很简单了,只要设法将她救出去,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
“你是什么人?”监牢中的一个男人突然用西拉语发问,“怎么会来这里?”
“这不关你的事。”兰莉娅正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又用西拉语说了一遍,“这不关你的事。”
男人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嘿,你会说西拉语,还会讲拉缇姆,你不是萨拉斯的人。”
“那还用问?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我有个请求。”男人的双手抓紧了铁栏,“我是这里的文书官,如你所见,现在克里特被萨拉斯人占领了,我想要写一封信向巴西琉斯求援,但是这破地方既没有纸也没有笔……”
“停一下,这和我没有关系。”兰莉娅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为什么要帮你做如此危险的事?”
“因为这关系到世界的未来,我们绝不能让这帮异教徒继续扩大他们的地盘了,否则他们的野心会越来越大,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战争和杀戮……这将是一场灾难!”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这个时候恐怕已经被说服了吧,不过兰莉娅不太在意人类的死活,这样的说辞对她来说根本就无关痛痒。她回想起了之前自己徒劳的努力,突然冒出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我不会帮你。”
文书官听到之后失落地低下了头,兰莉娅故意停顿了一会才接着说。
“不过我会放你们出去。”
兰莉娅看着男人转忧为喜的神情,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真的?你打算怎么做?”
“在此之前,我要你照顾好那个女孩,然后等待时机。我需要做一些准备,无谋的行动不但无法令你们自由,反而会让你失掉性命。”
这样说着,兰莉娅便消失在了他们面前,人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的身体化作了血色的雾气,随风飘出了通风的窗口。
文书官瘫倒在地上,他仍没有搞清楚眼前的情况,直到过了许久,他才明白自己是与魔鬼签下了契约。但是这是值得的,与其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腐烂生蛆,倒不如在战斗中英勇的死去。这次出乎意料的相遇给了他们生存下去的勇气和希望。监狱里的囚犯们大多被文书官设法团结起来,他们中有士兵、扒手、强盗、流民和奴隶,以及因冤罪而入狱的倒霉蛋,尽管他们的心里各怀鬼胎,但在此刻重获光明的渴望让他们站在了共同的战线上。
他们在监狱里被关得太久,就快要失去了时间的感觉,实际上距离他们获救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机会来得很快,他们听到楼梯上的萨拉斯人在叫嚷着什么,很快所有的守卫都撤离了监狱。
“发生什么事了?他们把我们扔在这里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没过多久,那位高贵的少女再次来到这里,并且带着一个猫族的兽人。
“她还活着吗?”兰莉娅问。
“只剩一口气了。”文书官回答,“在这儿得不到治疗,我们已经尽力了。”
“无妨,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
这样说着,兰莉娅拿出从狱卒那里抢来的钥匙串,挨个插进锁孔里试。
“到底是怎么了?”
“海啸要来了。”
“什……”
人们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根本就不可能,因为很多年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但是兰莉娅那样严肃而且慌张的表情不像是在骗他们。
“这是真的?”
“如果你想留在这里喂鱼,我可不会阻止你。”
听到这话,囚犯们大多失去了理智。这哪里是逃生的希望,这分明是要彻底让他们陷入绝望。人们开始用力捶打墙壁和铁栏,发出哀嚎和怒骂。而兰莉娅终于打开了其中的一扇门,里面的囚犯争先恐后地逃出去,把她撞到在地,莱雅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这群该死的家伙,竟然这样对待救命的恩人。”
兰莉娅生气极了,一把将钥匙串扔进了铁栏,眼看着那些囚犯发疯似的争抢钥匙,她这才消了气,嘲讽地笑了起来。
“哼,你们慢慢玩去吧。”
“你还真够坏心眼的……”莱雅忍不住说。
“他们的死活与我们无关,我们要救的只有那边那个精灵。”
这样说着,她们走到了女孩的面前。这个棕色皮肤的盲眼女孩瘦骨嶙峋,要不是能看到身体因为呼吸而轻微起伏,否则一定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莱雅将她背起来,接着她们快速离开了监狱。最先引入眼帘的是一副绝望的画面,在遥远的彼方,一股巨大的水幕从海里升起,以遮天蔽日的威力向这里袭来。
“海神!是海神发怒了!”
向山上逃窜的居民们用西拉语这样叫嚷着。无数的人涌向街道,接着从街道奔向山区。莱雅和兰莉娅也加入了逃难的队伍,她们牵着手,以免在人群中失散。恐慌在人群中蔓延,对死亡的恐惧推动着所有人一路狂奔,他们从没有这么狼狈过,在这场生与死的竞速中,没有退路可言。
但是,还是太迟了。
仿佛要涤净人间的一切污秽般,巨大的海流冲向了陆地。萨拉斯人无敌的战舰在巨浪面前不堪一击,西拉人的住房抵挡不了强大的力量,全都在涌动的水流面前化作了乌有。接着巨浪乘胜追击,卷走了那些未能逃走的人们,将他们投入死亡的漩涡,奴隶、自由人和贵族在这一刻得到了平等的礼遇。
海啸最终还是赶上了少女们的脚步,她们随着众多的人们一同被卷入苦涩的洋流,在伟大的力量面前苦苦挣扎而毫无作用,只能顺应大海的意愿,继续往前吞噬一切触碰到的东西。
少女们没有任何反抗的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对方的手,在汹涌的波涛中勉强维持漂浮的姿态。在这种无比绝望的境地下,兰莉娅又一次听到了女孩发出的求救。
“求求你们,救救我。”
“笨蛋,这种状况下谁会来救……”
不过兰莉娅马上明白了,这些话显然不是对自己说的。如果这个女孩那独特的声音真的能唤起奇迹的话,那么她们将有可能从这必死的境地获得一线生机。想来此刻也只能祈祷奇迹真的会发生了吧,因为她们再也想不到任何可以脱困的办法。
那真是极为讽刺的,她们竟然不得不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一个盲眼的女孩,在冰冷的海水里祈求救赎的降临。那便是在大海面前无比渺小而柔弱的人们,在面对无法抵御的毁灭前的最后一点无力的抵抗。
神没有降下奇迹,不论是莱雅的女神,还是西拉人的诸神,亦或是萨拉斯人的神主。毁灭的洪流就这样摧毁了一切,令繁忙的港口重新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