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们的战船吃水很浅,这使得他们能够沿着河流移动。而这样的结构显然不适宜远洋航行,狂怒的海洋仅需一点点力量就可以掀翻他们的小船,风浪大的时候甚至连在船上站立都是种危险的举动。

兰莉娅起初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乘在这样的船上根本没有安全感可言。不如说是海盗们将自己的性命同船只绑定在一起,因为在这样广阔的北海一旦落水几乎就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在那之后兰莉娅才知道海盗们其实大多都不会游泳。

风帆与桨并用使得这样小巧的船可以拥有较快的速度,但由于结构薄弱,像帝国那样在船首安装撞角进行攻击似乎并不现实。因此他们在造船的时候放弃了这种攻击策略,转而把船首往上卷起变成一个单纯的装饰。

他们用楔子把盾牌固定在船舷上,这样盾牌就不会占据船内原本就狭窄的空间。他们掠夺来的战利品和他们携带的货物被放在船的中间。

海盗们的分工明确,有一个船长,四个操帆手,一人掌舵,其余的人则都是划桨手,不过虽然是这样,他们也会根据需求来更换职责。船长时常要观察太阳来确认方位以及注意风向及时调整风帆,在这样漫长枯燥的航行中,也许算得上是不太无聊的一件工作。

少女们被带上的正是海盗首领的船,那个负责翻译的八字胡男人也和他们同行。此时他正同其他人一起划桨。

“你为什么懂得拉缇姆?”兰莉娅问那男人,“你们用的分明是另一种语言。”

“卢恩语。”他说,“我是因为躲避战争而逃到丹斯去的。”

兰莉娅对这个地名没有什么印象,但她能确定这是在帝国的北方。

“你原是哪里人?”

“沙克斯,他们都是维京人,卢恩语里的意思是航海家。”

“我可没听说过航海家是去掠夺的强盗。”

“这其实是无奈之举,漫长的凛冬冻死了一切作物,我们的黑麦几乎绝产,如果再不采取行动,所有人都会被饿死。”

船只在海面上航行,一阵阵的风卷起的浪令他们的船只不停摇晃,躺在兰莉娅怀里的猫族少女也因为颠簸的感觉而慢慢苏醒。

莱雅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幕就是兰莉娅沾满血液的脸庞,原本鲜红的血色被海风夺去水分,形成了颜色暗淡的痕迹附着在少女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渗人。

“你醒了啊。”

如果不是莱雅已经习惯同兰莉娅相处恐怕一定会被吓得再次昏厥过去吧。

“这里是?”

“船上,你可以认为我们被俘虏了。”

“欸?欸——”

那之后兰莉娅同莱雅简单说明了现状。

“原来如此。”莱雅点点头,“于是你就答应他们了?”

“还不是多亏了某只被人用闷棍敲晕的蠢猫。”

“嘛,毕竟是以少敌多。”少女面露苦笑,“我们现在正朝哪里去?”

“丹斯王国。”男人说,“顺风的话需要花三天。”

“说起来。”兰莉娅问,“你叫什么名字?”

“杰弗里,我们的首领叫霍尔。”

名为杰弗里的男人不再同她们闲谈,因为首领霍尔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航行是一件无趣的事,因为周边除了无边无际的水以外什么都没有。短途航行还好,若是几周或几个月的时间都待在船上,枯燥的过程足以令人的精神处在崩溃的边缘,船员们会看见幻觉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维京人的首领霍尔每间隔一段时间就要观察太阳的位置,但是现在的天气状况不佳,乌云遮蔽了阳光,老练的男人取出一块透亮的晶体举在眼前,透过这块晶体去寻找太阳的位置。

“那是什么?”莱雅问。

“太阳石。”杰弗里头也不回地回答,“那是用来寻找阳光的石头。”

当把太阳石移动到特定的角度之后,穿过乌云的阳光会在太阳石上形成光斑,透过光斑就可以判断太阳所处的位置。

维京人通过这种方法在乌云密布的天气里寻找方向,正如少女们一直追逐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进一样。

“杰弗里,能告诉我瓦尔基里是什么意思吗?”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兰莉娅终于决定挑起话题,因为实在是太过无趣。

“那是什么?”莱雅歪着脑袋。

“嗯,本意是‘贪食尸体之人’的意思。”

兰莉娅这才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友善的称呼,如今自己回想起来,那样趴在尸体上吸血的样子远看上去就是在啃食尸体的野兽一样。

“唔,实在是太丢人了……”

“在传说当中。”杰弗里继续补充道,“瓦尔基里是女武神,是引领战士的灵魂前往英灵殿的神使。”

“哦,那她们长什么样呢?”莱雅问。

“据说是金发白肤,头戴银盔,身穿血红色的贴身战袍,手里拿着会发光的矛与盾,骑着小巧精致的白马。被瓦尔基里亲吻的勇士灵魂会被带至英灵殿,能够恣意享乐和尽情战斗。”

莱雅扭头望着兰莉娅。

“原来如此。”白色的小猫若有所思地点头,“和传说里根本是一模一样嘛。”

“嗯?”

兰莉娅愣了一下才明白是在说自己。

“啊啊,原来是这样。”

金色的卷发,苍白的皮肤,被血液染红的羊毛长裙。

吸血时的动作大约就是死亡之吻了吧。

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误会的如此严重,兰莉娅的心里被复杂的情感占据,一时间哭笑不得。

“看样子吸血鬼已经彻底退出世界的舞台了啊。”

兰莉娅早就听莱雅说过许多次,但她还始终坚信有朝一日属于他们的时代还会来临。可是这样的信念却在与现实接连的碰撞当中一点点消磨殆尽。

帝国灭亡的事实,吸血鬼的威名逐渐被人遗忘,就连曾经植根于人类心中的恐惧阴影也慢慢散去。

兰莉娅终于还是死心了。

莱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手搂住兰莉娅的肩膀。

不知走了多久,少女们接替维京人划起了桨。划桨并不是毫无章法地随意划水,要领是和其他人保持同样的节奏,如果船只两边的桨划动节奏不一致会导致其偏离方向。在这样茫然的大海里迷失方向就只有死路一条。

维京人用“桨距”这种专门的术语来描述划桨的节奏,大约是五到七秒左右划一次桨。

当然,反过来利用两侧节奏不同可以快速转向,但大多数时候转向还是依靠船尾右侧的船舵。

帝国的大型战舰为了解决节奏统一的问题,他们会把所有桨用横木连接起来,这样必须所有奴隶同时用力才能够推动。他们也采用监工,命令奴隶喊统一的口号,鞭打偷懒的奴隶,把奴隶锁在船舱内等手段。

身为贵族的兰莉娅第一次体验了这样的经历,一开始还觉得新鲜有趣,但在持续一段时间后便非常无聊了。

到了夜晚他们就封住桨洞,单靠风帆。维京人只留四个人守夜,其余的人便挤在毛皮的睡袋里面,细长狭窄的空间使得他们不得不这样屈就健壮的身体。他们的船无遮无掩,倘若是遇到大风雨的天气,只得靠着坚定的意志挺过去。

所幸夜里是晴的,喜怒无常的大海却不会总是如此。

兰莉娅同莱雅抱在一起,凉飕飕的海风正不断夺走船上人们的体温,这只毛茸茸的小猫可要比睡袋暖和多了。另一方面,兰莉娅绝不愿意同那些一身汗味的男人们挤在一起睡。

“你睡了吗?”莱雅轻声问。

“没有,夜晚正是最亢奋的时候。”眼中闪耀着红光的吸血鬼如是说道。

“以前也是这样吗?”

“我才想问呢,明明是只猫却非要按照人类的作息活动。”

“在月圆的时候。”莱雅微笑着,“我们的部族中会举行篝火晚会,那一晚上将彻夜不眠,尽情地载歌载舞,享用美食。”

“欸——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这个嘛,当然是为了看看外面的世界。”

“就这样?”

“对呀。”

兰莉娅几乎都没怎么听莱雅提起自己的部落,她曾经以为莱雅是因为犯错被赶出部落才开始冒险的。没想到是因为如此单纯的理由,但是仔细想想,也的确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呢?待在部落里不是能够幸福地生活吗?”

“因为那个男人,我的师傅问了我一个问题。”莱雅停顿了一下,学着那男人的语气继续说,“‘你想去外面看看吗?’他这样说。”

不用想兰莉娅都知道莱雅会做出怎样的回答了。

“那个男人为什么问你这样的问题?”兰莉娅问,“人类并不喜欢兽人,他没有理由非得找你不可吧。”

“我也不知道,他只是偶然来到我们的部族。”

猫族的部落通常都隐藏在深山之中,如果不是刻意去找,偶然闯入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但莱雅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就不害怕死吗?外面可是充满了各种危险。”

“当然怕啊,可是如果不去面对危险又怎么能叫冒险呢。”

负责守夜的杰弗里听到她们悄声的对话,不由得低声发出赞叹。

“勇气是最值得歌颂的品质,无谋的勇气却要害了自己。”

这是首他从吟游诗人那儿听来的诗歌,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接下来的几句。

在漫长的航行中死亡是稀松平常的事,能够跨越死亡恐惧的人才能驾驭海浪。维京人坚信,勇气可以令他们乘风破浪,即便在征服大海的过程中死去也不是可耻的事,瓦尔基里同样会接走死去英雄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