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游诗人在那个不眠的夜晚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不再谋划逃跑,在这样漆黑的夜里逃到森林里,只会变成野兽的美餐,他不想在这里白白送死,反而还打算靠着自己的力量建功立业。
拉尔夫身上没有武器,他在夜里悄悄来到驿站的大厅,从饭桌上找到了一把小刀,那是用来切熏肉和香肠的。
老板十分吝啬,不愿意在这些贫穷的旅行者身上浪费过多的食物,并且只把最好的床位留给那些特别的人,尽管很少会有那样身份的人从这里路过。
拉尔夫轻手轻脚的来到少女们的房门前,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到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便推开一点缝隙,从缝隙中往里偷看。
他自然是什么都望不见,因为他没有少女们那样的夜视能力,也没有带任何的灯具,只能勉强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他犹豫了,随后某种力量促使他把门完全打开。
“神灵在上。”拉尔夫握紧小刀,在心里默念,“我要除掉邪恶的魔鬼,但愿她们不会发现我。”
他往前走了一步,踩到某种柔软且光滑的物件上,顿时失去平衡,猛地跌到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把少女们从睡眠中惊醒。
“怎么了?”
拉尔夫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打算夺路而逃,紧接着他又踩到了同样的东西,并且再一次摔倒。
“神啊,魔鬼对我施展了法术!”
他嚎叫着,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小刀也被丢到了一边。拉尔夫的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从这里逃走,他一把抓住门框,夺路而逃,撞到了过来巡视的马夫和老板。
谁都拦不住他,只能眼看着这个疯狂的男人逃到了森林里面。
“这是怎么了?”狐狸也被噪音吵醒,看到其他人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打开的大门。
“那个诗人发疯了。”马夫说,“在这漆黑的夜里闯进森林,他是想找死吗?”
兰莉娅在黑暗中点亮油灯,莱雅看到地面上有一滩蓝色的粘液,差点惊叫起来。
“等等,该不会是……”
她的宠物史莱姆,被人踩成了一滩,她连忙从自己的行囊里翻出羊皮水袋,把水滴在史莱姆的残骸上。
“死了吗?”兰莉娅提着灯凑了过来,“这种弱小的魔物想必也活不了太久……”
然而兰莉娅的话还没说完,这滩粘液在吸收了水分之后逐渐膨胀起来,要不了多久便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能活过来真是太好了。”
“真是神奇。”兰莉娅惊叹道,“从来不知道史莱姆的生命力竟然如此顽强。”
狐狸、马夫父子和驿站老板一起走进少女的房间,打算向她们询问关于诗人的事,莱雅看到这么多人过来,赶快抱起史莱姆藏到背后。
“怎么了吗?”
“你们的同伴。”马夫说,“那个诗人,像疯狗一样冲进了森林,我猜你们应该知道其中的缘由。”
“我还想找人问问呢。”兰莉娅撇起嘴,“那个家伙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们这里,把我们全吵醒之后又跑了出去。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听到他在叫魔鬼。”驿站老板说,“他或许是撞见了魔鬼在行恶。”
“哪有什么魔鬼,一定是他睡昏头,出现幻觉了。”
“如果把他放着不管,他会死在森林里面。”
“我们要去救他吗?”
“只有疯子才会在这种时候去森林里面,等到明天天明我们再去。”
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人们各自散去,回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去了。他们打算明天去森林里碰碰运气,或许能把诗人的尸体带回来。
拉尔夫从魔鬼的爪牙下逃脱之后,便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漆黑的森林里胡乱冲撞,他几次撞到树干上,又被折断的树枝惊吓到,他总认为魔鬼在背后追赶他,因此一刻不停地往前逃窜。
他又冷又怕,却不敢停下来。他深信不疑,只要他放慢速度,那些吃人的鬼怪就会跟猎狗一般扑上来,将他的身体撕咬得四分五裂。
直到月亮再一次现身,他才得以看清自己迷失在这片茂盛的林地里。
拉尔夫停止奔跑,他的体力已经快要耗尽,只得扶着树干喘气,那些低矮的树枝给他的脸上扇了许多巴掌,荆棘把他原本就破旧不堪的衣服划破,总之,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流浪汉模样。
他在心里暗自为顺利逃脱而庆幸,全然忘却了自己正身处另一个更大的危机,当他冷静下来,发觉身边的一切都像是要害他的魔鬼。
那些披上黑色外套的树,在黑夜中舞动自己的躯干,仿佛正举行邪恶的仪式。风从身边吹过,把可怖的叫声带到他的耳畔,像极了魔鬼的低语。乌鸦叫嚣着从他的头顶掠过,夜行的动物们眼里亮着诡异的光,全都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那是比他在马车上见到的两名少女的眼睛更加诡异,更加恐怖的光亮,简直就像是闯入了魔鬼的巢穴。
“我的神啊,为何要抛弃我,将我置于魔鬼的家乡?”
恐惧彻底侵蚀了他的理智,于是诗人又一次狂奔起来。
他跌跌撞撞地跑着,被一块硕大的石头绊倒,接着在坡上滚了几圈。他从泥土中抬起头,望见不远处有微弱的亮光。
诗人欣喜地爬起来,朝着亮光跑去,他从一片菜地里踩过去,看到那儿有一栋破败的木屋,烛光从无法闭合的窗户合页里透出来。拉尔夫不假思索地跑到门前,奋力拍打起木板门。
“行行好。”他叫嚷着,“救救这个可怜人,他刚刚才从魔鬼的手下逃脱,接着又被夜里的怪物追赶。”
拉尔夫听到里面抬起门闩的声音,兴奋地搓起手,接着他看到一个老女人打开了门,那一瞬间他几乎要跌到在地。这个老女人同先前驿站老板的老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吓得他以为自己又跑回了驿站。
“你怎么了?”那老妇人问。
“求求你,让我在这里过一夜,我又冷又饿,身上全是伤。”
“可怜的年轻人,快进来吧。”
他立刻跳进去,并要求老女人把门闩放好,直到这时他才松了口气。他环顾室内,看到一张破旧的桌子上放置着许多瓶瓶罐罐,旁边是一张破烂的床,房屋的中央架着一口小铁锅,那里面煮着无法描述的浓稠液体,他确信那绝不是能吃的浓汤。
“你为何独自住在这里?”拉尔夫问。
“他们说我着了魔,不许我与他们同住。”那老女人说着,用干枯的手抓住搁在锅口边的长柄木勺,开始搅动起里面的液体,“我很清醒,不仅如此,他们受了病灾的时候还得来找我。”
“女巫!”拉尔夫惊叫起来,“我的神啊,你一定是在愚弄我!”
“等一等,等我熬完这锅药,再来帮你处置伤口。”老女巫仿佛没听见那些自顾自地念叨着,“桌上有些吃的,你不要把我的药水也喝下去,如果累了就先睡吧,我还要搅很长时间。”
拉尔夫顾不得分辨女巫有没有在那些面包里下毒,便囫囵地吞咽下去。他觉得桌上放着的那个骷髅头空洞的眼眶瞪得他心里发怵,但怎样也管不了那么多。
吃饱喝足后再死在女巫手上总比被那些饥饿的魔鬼生吞活剥要好。
“你和我见过的另一个人很像。”拉尔夫说。
“那你一定是见到了我的同胞姐妹。她还好吗?”
“她很好。”
老女巫不说话,拉尔夫只听见搅动沸腾液体的声音,但也足以令他坐立不安。
“你打算把我怎样?我是说……”
“不怎样。”
温暖的火光照在拉尔夫身上,他突然觉得一股倦意袭来,还没来得及反抗就一头栽倒在桌子上。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老女巫不见了人影,她那口铁锅被洗得干干净净,昨夜那锅粘稠的的液体还有一丝气味留在里面。
拉尔夫发现自己脸上的伤口被抹上了药膏,现在已经干硬结块,轻轻一碰就全部脱落。他庆幸自己的运气,那个女巫是善良的,没有拿他的身体去做邪恶的仪式。
当他走出女巫的木屋,阳光从树枝叶的缝隙中洒落,照在他的身上,他以为自己重获新生,没想到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救命啊——”
拉尔夫沿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那披着斗篷的猫族少女正惊慌失措地朝着他跑来,在她的身后还有一只体形巨大的野猪在追赶她。那是一头比人还要高大的野猪,每一次奔跑及落地都能让地面下沉,鬃毛掠过的地方,树皮都被刮出深深的痕迹。
极具破坏性的横冲直撞让这片林地饱受蹂躏,没有人能挡得住那样可怕的冲击。
“神啊——”
拉尔夫也连忙拔腿就跑,猫族的少女很快追上了他。
“诶,你还活着呀。”
莱雅的问候让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顾着往前跑,他分明感觉到野猪的獠牙就快顶到他的屁股,但昨夜里的狂奔让他的体力一直没有回复过来,他觉得自己就快要被野猪碾过去。
“救命啊——”
两个人的呼救声在森林里回荡。莱雅始终要跑得更快一些,她抢在拉尔夫前面,很快距离就被拉开。原本只要这样跑下去她自己就能脱身,但她还指望着这个诗人给她们带路,因此不能随便把他抛下。
莱雅凭借距离差迅速爬到一棵树上,接着双腿倒挂在粗壮的树干上,当拉尔夫从她下方跑过的时候,顺势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他们身后的黑色庞然大物扑了个空,一头撞在树上,直接将树干折断。他们坐在树干,庆幸遭受这样猛烈冲击的不是自己,否则绝对已经成了肉酱。
“还好猪没法抬头。”猫族的少女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