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奇看了看手表,望着远方化不开的云翳,叹了口气。

三个小时前,他接到了通知,大量塞壬军舰出现在皇家海域,在多次战役围剿之后,这可能是塞壬最后的主力军,司令部下达紧急命令要求抵挡进攻,等待盟友出现配合绞杀,而在所有的舰娘都在紧急集合时,威尔士却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了胡德的房间,而且一脸散漫,虽然自己很想骂她一顿,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只能放弃。

当初是舰船也好,现在是舰娘也好,从来没有让他省心过。

里奇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自己的上衣口袋,用手拍了拍,点点头。

带了呢。

那就好。

……

自从战胜了无敌舰队之后,皇家舰队就是世界最强的舰队,这一点一直烙印在皇家阵营的心中,是的,他们是最强的,最早拥有航空母舰,最早将大舰巨炮推向巅峰,甚至开发了战列巡洋舰,向大洋的任何一个角落夸耀着皇家海军的荣耀。当然,在里奇还是一个舰长的时候就已经不这么想了。

他见识过铁血舰队的俾斯麦号,那种庞然大物凝结着德意志第三帝国的力量,处处散发着让人忘记呼吸的压迫感,庞大的舰身仿佛是一座海上壁垒,阻挡着一切敌人,同时也杀戮着一切敌人……

自己永远不会忘记在炮火之下失去的同僚,只有自己一个人苟活了下来,威尔士亲王号的舰岛在俾斯麦的炮火下如同摧枯拉朽一般破碎,胡德号被炸为两节沉入大海,无数的同僚在哀嚎,被烈焰与鲜血染红的视野已经沁入了脑海深处,那一切恍如昨日。

他见识过白鹰的航空母舰,那才是真正的航空母舰吧,碧蓝的天空之下,钢铁战鹰划过天空,宽敞平旷的甲板释放着来自白鹰的死神,固然,她的防御不如光辉级航空母舰,可是一昧追求防御的航空母舰比起战列舰有什么区别呢?

又揉了揉太阳穴,里奇叹了口气,看了看一幅风轻云淡表情的威尔士。

转身,是那片染着尘埃的大海,凄厉的海风仿佛掺杂着哀嚎。

里奇开始清点出战人员:

“贝尔法斯特。”“随时待命,主人。”

“胡德。”“在。”

“光辉。”“我在,指挥官。”

“约克公爵。”“敌人的鲜血一定很鲜美吧,汝也是这么想的吧。”

“萨福克。”“嗨,指挥官。”

“阿贾克斯。”“这一次又要蹂躏谁呢,指挥官?”

“火枪手。”“随时待命,指挥官。”

里奇看了看一众舰娘,目光扫到了最后一人。

“威尔士亲王。”

……

没有答复。

无所谓吧,里奇叹了口气。

“皇家舰队,出击,这一次的目标是击退塞壬舰队,记得,是击退,塞壬这一次派出了数量有限但是极为强大的舰队,而且旗舰吨位巨大,情报只有这么多,因为无人机还没有全部探明就被击落了。”里奇虽然很想把这可能是到战争结束前为数不多的战役的事实说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说不出口。

启航时,里奇坐在直升机上,用望远镜看着远方。

压抑……

无尽的压抑……

仿佛压的人喘不过气一般,死寂一片。

终于,里奇看见了那黑漆漆的墙——塞壬战舰!

……

尘埃中落幕的生灵,数不胜数,轮到谁归入尘埃,名为虚假,都是未知数。

火光染红了阴翳,炮声震碎了波澜。

敌人在倒下,而里奇也看得见,她们也在不断的负伤。

“好了,贝尔法斯特,你负责开路,我们撤退。”里奇瞟了一眼远方的战舰,那艘旗舰已经燃起了火焰,但是还是没有丝毫沉没的迹象,而身边的舰娘却已经挺不住了。

是的,她们是人类,不再是军舰了。

换取更小受弹面积和更高机动的代价就是不会如同战舰一样不知疲惫,没有大量的海军士兵推动她们无休止的进攻直至沉没或者弹药耗尽。

“是的,主人。”贝尔法斯特近乎急躁一般的接下了命令,毫不犹豫,但是里奇知道她在急躁什么。

可是里奇还是把她不想听到而为此急躁的那句话说了出来:“留下一人断后。”

里奇看得见,所有人的身躯都抖了一下。

她们负着伤,他看得见,可是却不得不这么做。

如果可以的话,他怎么可能希望有人留下执行这个等同于必死的任务。

里奇的目光扫过她们,每扫过一个人,那个被注视的女孩身体就会颤抖,随后又恢复镇静。

里奇笑了笑,她们这份觉悟,如果当初的那些人也有,多好啊!

可惜,当初那些人哪怕有这一份觉悟也无济于事。

真是讽刺……

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威尔士亲王的身上。

“威尔士,你留下。”里奇面无表情,语气中没有一丝让人质疑的意思。

“等……等等,指挥官!”抢先开口的却是胡德,“我……我留下……你们还……”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里奇挥了挥手,“我陪她一起留下,你们赶紧撤离。”看着胡德好像还想说什么,摇摇头,里奇用着严肃的口吻说,“赶紧走!这是命令。”

而在后方不远处,塞壬那艘旗舰已经压了上来。

里奇知道,胡德她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可是这一次,一切的一切却不能再一次让她承担。

约克公爵盯着里奇,看了一会儿,随后拉起了胡德,转身离开。

“令余无比沉醉的汝呦,请不要让余的欲望化为泡影。”

里奇笑了笑,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里奇忽然松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向威尔士。

“威尔士,舰装还原。”里奇简洁的下了命令。

威尔士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一阵光芒闪过,里奇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笑了出来。

而他的身后,是便装的威尔士亲王。

这是心智魔方赋予舰娘的一种能力,以放弃舰装的代价复原当初的舰体,不过后果就是必须放弃这一套舰装,用数个月的时间再打造一幅,而且打造期间的舰娘相当于重伤,无法脱离病床。

可是事到如今,不得不这么做了,要不然以威尔士亲王的航速根本不可能掩护并逃离。

这一点里奇绝对确信,毕竟,当初只有他一个人驾驶着威尔士亲王,逃离了铁血的追杀。

回头看向威尔士,她的脸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想起来,第一次她对他摆出这幅表情还是他接到通知,得知被任命为皇家舰队的指挥官那时吧。

生气了吗?

应该是吧。

里奇没办法去说明一切,毕竟现在他这个地位有很多话想说也不能说。

希望,两个人都可以活着回去吧。

……

“轰!”

巨大的爆炸,突然有一个人扶住了里奇的肩膀,然后迅速收回去,里奇没有回头,他知道这是舰船摇晃而导致威尔士站立不稳,而且,他也不想看见那残破的指挥室。

一如当初的破烂不堪。

一次又一次的轰击,真的是,好像当初的那一战啊!四个钢铁巨兽疯狂对轰的场面,依旧让里奇热血沸腾。

可是里奇却享受不了多长时间了。

“该死,挺不住了吗?”

表盘上显示的舰船平衡已经说明右侧侧漏了,倾斜角已经23°了,不可挽回了吗?

里奇停下了对威尔士亲王的操控。

转过身,是威尔士的一脸冰冷。

侧头一瞥,是一个直径三米的大洞,那是被穿甲弹轰出来的,差一点过穿,掠过时的灼热现在还残留在背上,虽然不痛,但是如果向前一点自己就会被打成两截吧?

“威尔士……”嗓子仿佛干的要命,里奇咽了一口口水。“有什么话你就说。”威尔士的态度很微妙,让里奇一个大男人不知道怎么说起。

“我们两个之间,最好的情况就是只能活下去一个了。敌方舰队一定安装了生物探测,不留下一个作为诱饵根本不可能让另一个人活下去。”

“所以呢?指挥官,结果是什么?”威尔士撇过头,她不想看着里奇。

她知道,这个男人想的很多,而且也承担了很多,无论是什么结果,她都准备好去承受了。

“我去掩护,威尔士,活下去。”

威尔士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着里奇。

“你走!”威尔士盯着里奇的眼睛。

“我掩护吧。”里奇笑了笑,“毕竟当初害你惧怕舰载机,现在不能让你害怕战列舰了。”

里奇走了两步,走到了那个直径三米的大洞旁边,作势倾身。

“里奇……”威尔士脸色一变,前赶两步拉住了里奇的右手。

嗯?不对劲!威尔士心一突。

里奇用力拉住了威尔士伸过来的手,身子一侧,扶住了洞沿,并且把威尔士扔出了指挥室。

下面,就是一片汪洋。

坠落,威尔士的泪水在坠落,身体在坠落,心也在坠落。

为什么……

要我去死就直说……

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

难道,你就这么怀疑我对你的忠诚吗?

哪怕不是忠诚,哪怕只是感情。

为什么?

明明我不可能拒绝,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噗通……”身体沁入了冰凉的海水。心也沁入了海水……

里奇……

里奇……

里奇……

拼命挣扎,还不能死,还不能……

为什么,好冷,好像手脚都无法动弹。

不行,要找到东西,浮上去,浮上去……

拼命地抓着周围,到底哪里有,漂浮物,漂浮物!

啊,摸到了,木板,一块木板。

拼命地爬上去,视线却一片模糊。

还不能死。

哪怕是为了他,为了他吸引追兵……

炽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明明已经冰冷到说不出话来,可是哭声却仿佛从心中传来。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下一个瞬间,一枚炮弹落在不远处,溅起大片波澜,仿佛是有什么硬物砸到了自己头上。

最后的感觉就是脸颊接触到了木板……

威尔士的世界就此黑暗。

也许是各种意义上的吧……

……

里奇看着女孩的身影落入海中,过了一会儿又爬上了甲板碎片,忽然松了口气,笑了出来。

悠然的走回驾驶处,重新启动,开足了马力。

伴随着威尔士撕心裂肺的哭声,里奇拍了拍自己的上衣口袋,极其别扭的用一个手操控方向,而另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上衣口袋。

对于他来说,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怎么说,也要陪自己一直走下去吧!

“来吧,上一次是航母,老子只能看见舰载机看不见航空母舰,这一次这么大一个活靶子啊,我就是要看看,是你塞壬左船舷的装甲厚,还是我威尔士亲王号的舰首装甲厚!”

“听说地球的另一端,有一位来自东煌的英雄,曾经以舰为刃,砍向重樱旗舰,这一次,让我里奇也试试看,舰首切入敌舰的滋味!”

“大舰巨炮的荣耀,永远属于皇家舰队!”

发动机在轰鸣,里奇感觉得到,这个千疮百孔的威尔士亲王仿佛要炸开一般,不过,已经够了。

毕竟,他可是世界上最了解威尔士亲王的人啊。

从第一次见面亲吻舰桥开始!

“轰!”

“轰隆!”

浑身冒着黑烟和烈焰的威尔士亲王号发着惨烈的轰鸣,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复仇邪鬼一样,狠狠的扑向塞壬的旗舰,撕咬着敌人的同时自身也逐渐破碎。

威尔士亲王的舰首支离破碎,而塞壬的旗舰也撕裂开来,由左船舷裂为两半。

而里奇的身体也被剧烈的爆炸抛飞,仅仅只能看见双双沉没中的战舰,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落下。

摔着战舰上,会变成肉泥吧!

呵呵……

尽管怨恨我吧。

如果不这么做,你这个倔丫头一定会干出来傻事的。

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吧。

忘了我,忘了那个背弃你,伤害你的指挥官。

指挥官……啊不,舰长我对不起你。

身体没有感觉到疼痛,就失去了知觉,仿佛归入虚假,混入尘埃。

……

……

……

疼!

无尽的疼!

心仿佛要撕裂开来。

在自己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在自己还用伤痕记录荣耀的时候,在自己刚刚接受欢呼首战的时候。

谁,谁在陪着我?

又是谁把心智魔方安装在了自己的身体中?

谁,是谁?

啊,怎么可能忘记。

是那个男人啊!

做出那种第一次前往自己的军舰就亲吻舰桥,大言不惭说出人在舰在,人亡舰亡的话。

在绝望的战斗中孤身一人驾驶着自己冲出欧根亲王和俾斯麦的包围的人。

在最后一战中与自己一起面对那击碎大舰巨炮的空想,面对漫天的舰载机的人。

里奇……

他怎么样了?

应该活下去了吧?

也是呢,毕竟他现在是指挥官了呢。

他,再也不是,我的舰长了。

冰凉划过敏感的神经,仿佛冻结着心中那无可言喻的痛。

明明说好了,哪怕我变成了人类,也会一直陪我走下去。

明明说好了,这辈子只会指挥自己征战这片蔚蓝天空下映照的大洋。

明明说好了,有什么事情都和自己说。

明明说好了,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会为他效命。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相信我?

为什么啊,里奇。

我知道,是我不对,是我任性。

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到处骚扰别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多看看我。

为什么还是一脸无奈的温柔的笑着?

骂我啊,打我啊!

我不是你的军舰吗?

我不是要为你效忠一辈子吗?

哪怕变成了人,我的心里也只有你啊!

为什么,不肯多看看我。

为什么天天围着其他人,检查着周围的一切却单单落下了我。

不是说人类在处理事情的时候都会更加严厉的对待自己熟悉的人,这不是什么所谓的礼仪亦或是虚伪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对我和他人一视同仁啊?

为什么我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引起你的注意啊?

为了你我可以继续破坏我的名声,变成最没用,最废物,最丢人的乔治五世级的战列舰。

可是,为什么你不在意我,哪怕是对我笑一笑,或者和我说说话。

我,好孤单,好怕。

里奇……

里奇。

里奇!

“里奇!”猛然睁开双眼,身体却无法动弹,入眼,是雪白的天花板,吃力的转过头,却是看见胡德在冲着自己说什么,可是自己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杂音。

“胡德……”威尔士虚弱的动了动嘴。

这一次可以听见了。

“威尔士,还好,终于醒了。”胡德坐在椅子上用湿毛巾擦了擦威尔士的额头。

“胡德,这是,怎么回事?”威尔士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我们在撤退之后重新部署了部队,但是在我们重新到达那片作战海域时,却只发现……”胡德顿了顿,将目光移向窗外。

“只发现你躺在一块甲板碎片上,而塞壬的旗舰已经沉没了。”

“哦……”威尔士虚弱的笑了笑,“指挥官干的不错。”

威尔士也望向窗外,外面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空气中凝结着化不开的压抑,哪怕这雨下的更大仿佛也无法化解。乌黑到一切事物都想哭泣的阴霾压抑着一切,仿佛为谁诉说着悲伤。

胡德只是嗯了一声,眼眸死死的盯住窗外,窗外的小雨滴砸在玻璃上的景观,仿佛映射在她的眸中。

“看来指挥官抛下我是对的呢,我真的是在拖累他呢,没有我,一个人就可以击沉塞壬旗舰,连逃跑都不用呢。”

威尔士自嘲中夹杂着某种意义不明的情绪,胡德揉了揉眼睛,看向了威尔士。

也太用力了吧,眼睛都红了。威尔士看着胡德的眼眶。

“威尔士,你是说,指挥官把你从舰装还原的威尔士亲王号抛下了吗?”胡德一字一句的问。

“嗯。”威尔士把目光转向窗外,阴翳的云雨仿佛映在她洁白的脸颊上。

“哦……我,我知道了。”胡德不知为何结巴起来,她站起身,转了过去。

“你……你先休息,我去叫光辉她们。”

说罢,胡德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险些还绊到了椅子。

嘭的一下关上门,威尔士看着胡德远去的方向笑了笑,这个照耀太阳的淑女居然会有如此行为。

也算是开眼界了吧!

……

舰装还原对于舰娘的伤害非常大。

制定新的舰装所需要的五个月,威尔士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

什么也干不了,对,只能躺在床上。

女王陛下,胡德,约克郡,约克公爵,光辉,光荣,胜利,萨福克,阿基里斯,阿贾克斯,独角兽,皇家方舟,贝尔法斯特,爱丁堡,反击……

许许多多的同僚都在这五个月看过自己,也许是把让我交给别人了吧,胡德和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讨厌自己的妹妹也一直守在身旁,照顾着自己。

威尔士支起上身,看着窗外。

已经是深秋了吗?

啊啊,那个时候,还是初夏呢。

时间过得真快啊!

可是……那个人,却一直没有来看过她呢。

每一天她都在等着,可是每一次都在积累着失望与怨恨。

难道说,仅仅是看看我都办不到吗?

你就这么怕面对事实吗?

你就这么怕我不原谅你吗?

里奇,里奇,里奇……

右手已经习惯在右侧床单上不断书写他的名字。

终于在半个月前,可怜的床单被自己划破。

对他绝望了吗?

不知道呢。

好想见他。

可是,他该怎么面对我,我该怎么面对他?

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

“那个,胡德,我想见一下指挥官……”威尔士犹犹豫豫的开口了。

“啊?啊,那个……威尔士,指挥官公务有点多,改天吧。”

“嗯……”威尔士知道,这很正常,等等吧……

“光辉, 能不能帮我找一下指挥官,我想对他说点话。”

“抱歉呢,威尔士,指挥官有一点忙哦,要说什么我就帮你传达吧。”

“不用了,谢谢。”

他真的很忙吗,还是,不想见我呢?

“约克,帮我……”勉为其难的对约克公爵开口。

“哦,威尔士,如果想要找到指挥官,那就请耐心等候吧,毕竟,那愚蠢的蛇还是无法抽身于事务的。”

他……不想见我吗?

为什么,我问了每一个人,近乎都是一个答案——他很忙,没时间。

里奇……

为什么……

你在躲我吗?

为什么不敢面对我啊?

我是你的军舰啊。

你怕我吃了你吗?

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怎么可能伤害你。

为什么,为什么不见我。

我只是想,只想见你一面啊。

里奇,好无情……

真的无情……我是那种会伤害你的人吗?

你还不了解我吗?

明明从下海的那一刻,你就开始和我接触的。

胜利也好,失败也好。

哪怕是我自己,甚至是造船厂那个工程师也不可能比得过你了解我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里奇,里奇。里奇!!!!

……

是的,胡德她们知道,威尔士天天在问,为什么指挥官不来看看她。

她们怎么说呢?

只能说他很忙啊!

因为,怎么可能把那个人找来啊?

他,已经随着……

今天是独角兽照顾威尔士,胡德听着电话的另一端独角兽怯懦的报告,叹了口气。

威尔士已经死心了吗?

已经一个星期不再问指挥官为什么没有来看她了。

可是,等到舰装重新制造并且送还的时候,可怎么办?

毕竟港区就这么大,而皇家舰队的指挥官不可能跑出去旅游什么的。

她,迟早会知道吧?

可是,没有办法啊?

现在虚弱的她,怎么可能承受的了这个事实。

光荣勋章都已经颁发下来了。

就这么下去吧,哪怕等到她恢复了再告诉她也不迟吧。

对不起,威尔士……

为了你,也为了他,只能瞒着你了。

这样,他也应该不会生气吧?

“指挥官……”胡德看着窗外梧桐的落叶簌簌而下,呢喃的说着。

而舰装在深秋的第一场雨后,也终于是运达了。

在光辉的帮助下小心翼翼的穿戴上舰装,威尔士轻轻的闭上眼睛,把自己和舰装融为一体。

睁开那双早已经不再明亮的眼睛,右手持握着击剑,向前举起。

身后的炮塔也流畅的随之调整角度,瞄准了击剑所指的方向。

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威尔士闷声走出了这个她已经躺了将近半年的病房。

而光辉也仅仅只是伸了伸手,就无力的放下了。

这一切没办法阻止,也不能阻止了。

延后了半年,已经是最大极限了。

……

威尔士就一脸平静的看着指挥部。

这个三层楼的建筑曾经是她每一次都久久驻足的地方。

因为,这里有他。

而现在,这座建筑的大门是锁死的。

是的,一把锁,从未关闭过大门的指挥部不但关上了大门,而且为了她上了一把锁!

就这么站着,目光停留在三楼的一个窗口上。

那个房间,是他办公的地方。

曾经的威尔士很喜欢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工作,一看就是一天。

而现在,那个窗子也拉上了窗帘。

完全看不见呢。

呵呵,呵呵,哈哈哈!

里奇,里奇……

“里奇,你给我出来!”

嗓子发出一阵阵的刺痛和灼热,威尔士却毫不在意。

没有反应……完全没有。

只不过,周围却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舰娘。

所有的皇家舰队的成员都已经来了。

威尔士却依然撕心裂肺的喊着:“给我出来!”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了,一分钟?三分钟?半小时?

那个男人,还是没有答应。

“威尔士,够了,停下吧!”胡德拉住了威尔士,可是威尔士却甩开了胡德的手。

“威尔士!”胡德的声音不知为何已经带上了哭腔。

“放手!”“威尔士,指挥官真的不在这里,你喊了也没用啊!”

“不可能,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除非他死了,要不然他绝对不可能放下公务的!”

“好了,胡德,谢谢你拉住她,放开吧。”身后,一阵声音传来,约克公爵闻声眉头一皱,她怎么来了。

“可是,可是威尔士她……”胡德依旧死死的拉住威尔士。

“放开吧。这个不成器的妹妹已经给你添了够多的麻烦了。”这个声音的来源是一个无比高贵端庄的女子,而这个人她们都熟悉,她已经好久没出现了。

她就是乔治五世。

胡德放开了手,被约克公爵轻轻的拉过。

乔治五世看着威尔士,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确实,我们不如你了解他。而他,也是真正的放下公务了。”

“开什么玩笑?你认为我会相信吗?”威尔士冷笑一声。

转过头,威尔士死死的盯着窗口,忽然,她有些凄厉的笑了出来:“好吧,里奇,这种借口你都能告诉她们吗?里奇,里奇!!!!”

所有人惊愕的看着威尔士。

只见她的舰装左侧炮塔上的四连356发出炽热的光芒,在下一个瞬间,四枚炮弹轰击在了指挥部的楼体上。

石屑纷飞,烟尘弥漫……

而威尔士却并不打算结束,右侧炮塔也发射出炮弹,轰击着指挥部。

疯狂的倾泻着炮弹,威尔士心中的阴暗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直到炮管过热,无法开火。

震鸣消失了,而眼前的建筑也变成了一片废墟。

“呜呜,哇哇哇……”哭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光辉把正在哭泣的独角兽抱在怀里,而胜利则是半蹲着,轻轻拍着独角兽的后背。

哭声接连不断的传了出来。

皇家方舟一脸为难的不知道该安慰哪一个驱逐舰,而吸血鬼虽然扭过了脸,可是还是可以从她略微颤抖的身影看出来,她在哭。

胡德轻轻的推开约克公爵,走到了威尔士的身边。

胡德递过来的两样事物彻底的让威尔士把一切重新串联到了一起。

白色的手套上,是一封来自女王的哀悼书,而哀悼书旁边,则是一枚金银相间的十字徽章,闪耀的金银仿佛狠狠地嘲笑着威尔士。

说什么没人比我更了解他啊……

说什么只有死了才能放弃公务啊?

呵呵呵,哈哈哈,威尔士,你真可笑……

炽热的泪,顺着威尔士的脸颊流下……

滴在威尔士的衣领上,印出一片血红。

胡德咬着唇,扭过头,她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胡德……我真傻,真的……”威尔士扶住了胡德的肩。

“威尔士……”胡德抿了抿嘴。

“本来以为到处骚扰别人就可以引起他的注意,哪怕多责备我几句也好,可是我错了,真的错了……”

“原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点也不了解他。”

“他,应该在后山吧?”威尔士看着胡德,端庄的脸庞划过了血迹变得异常惨凄。

胡德点了点头。

“呵呵,看来我只有这件事猜的很准啊。”威尔士凄凉的一笑,嘴角却渗出一道鲜红,顺着下巴,滴到了地上。

滴滴鲜红侵染了满地的灰烬,威尔士松开了双手,身体摇摇晃晃的,一步一步的挪动着。

她要去看他……哪怕只是衣冠冢。

这时,有人拉住了她。

是约克公爵。

“汝……唉……为什么他并非余之舰长?”看着威尔士,约克公爵的话想说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哀叹一声,轻轻的抱住了威尔士。

“先休息一下吧,姐……姐姐。”约克公爵叫的很不习惯,可是她知道,现在的威尔士无论是身体还是思维都处于濒临崩溃的地步,让她胡来的话,她们这么多人拖了半年也就毫无意义了。

当初乔治五世就建议直接告诉威尔士,可是约克公爵相信,这个执拗且笨拙的姐姐一定会随他而去,为了成全他那人在舰在,人亡舰亡的誓言。

威尔士还要挣扎的离开,约克公爵却是轻轻的用手合上了她的眼睛。

都很累啊……

……

……

……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今年初春,在白鹰的追杀下,最后的塞壬舰娘退入了水下,她们,将大海,让给了人类。

而这也变相宣布,战争结束了。

司令部一直在物色新的长官,目的是管理处于和平时期的皇家舰队,可是没有几个人能经受得住压力,全部都是上任没几天就递交了辞职报告。

于是乎,监察官这个职位也就空了出来。

一如当初里奇阵亡后,长达一年指挥官的空位。

港区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把威尔士轰倒的指挥部重新建了一下,比以前更气派了,但是所有的皇家舰队成员都知道,这个指挥部,啊不,现在应该是监察部其实就是一个标志性建筑物,根本没有实际作用。

不能胜任的人都已经滚了,能胜任的却再也不在了。

后山,满山的落叶,已经是深秋,哪怕是不列颠岛的地理位置,天气还是转凉了。

一道身影就静静地接受秋风的洗礼,痴痴地望着前方的墓碑。

她就是威尔士。

一年的时间让她已经忘记了好多,最后滤去浮华,散去清浅,只留下了深深的思念,死死的压在心底,凝固,结晶,发出璀璨的光华,给予威尔士活下去的动力。

她不怪胡德她们当初一开始没有告诉自己,她也不怪当初里奇没有说清楚,她只怪自己对爱了解的太浅。

他知道,如果真的听信她自己会撤退,那么两个人都会死在那里。

她们知道,他不想让她那么快了解一切,甚至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她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哪怕是他已经离开了她,却依然算准了每一步,在另一个地方默默地守护她。

她不能死,为了已经离去的他活着。

无论这算是折磨还是奖赏。

原本圆润丰满的身体变瘦了,是的,她瘦了十多斤,而且很稳定的停下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哪怕是天天很照顾自己也无济于事,体重依然还是那么轻。

应该是伤了元气吧?

抬起头,看着快要抵达天空正中间的太阳,感叹了一下时间过得真快,明明早上起来才站了一会儿。

胡德她们去迎接新的监察官了吧,不知道这一位能承受多长时间呢?

该去吃午饭了吧,如果不好好吃,里奇会责怪自己的。

威尔士迈开步子,走向住处。

她可不想和她们一切去迎接什么新的监察官。

这辈子,有里奇就足够了。

……

巨大的广场,深秋的骄阳依旧很火烈,烧得所有人想要躲进那叶片所剩无几的梧桐树下。

远方渐渐的驶来一辆汽车,看来,那上面就是新的监察官了。

虽然在场的所有舰娘都对新的监察官没什么信心。

挺过三天的屈指可数,但是毫无例外,全部递交了辞职报告。

汽车驶到了广场上,缓缓停下。

驾驶位的车门打开了,从中钻出一个男子,穿的很严实,戴着一个黑色大帽子遮住了整张脸。

看他随手锁住了车门,想必他就是新的监察官,不过蛮新奇的,居然是一个人开车前来的。

压了压帽子,男人走到所有舰娘的身前。

帽子左右转了两下,看起来是在审视所有人。

点点头,男人径直走向了胡德。

“您好,监察官,初次见面,我是胡德,愿……”胡德一愣之后就是自我介绍,可是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好了,胡德,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枚勋章自己还没有拿到已经在你的手里放了一年了,还给我吧。”

胡德愣住了,彻底的愣住了。

她倒不是因为这番话语,而是这个声音……

“指……指挥官?”胡德颤声问道。

周围的所有舰娘已经围了过来。

男人耸了耸肩,帽子下传来笑声,右手拉住帽檐,向下一拉,摘下了帽子。

这是所有人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指挥官!”好多舰娘已经齐声叫了出来。

而几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扑在了里奇的怀里,呜呜的哭了出来。

里奇笑着拍了拍几个小家伙,说:“都叫错了哦,现在是监察官,不是什么指挥官了。”

“哦,监察官……”叫什么倒是无所谓,可是所有人都很高兴。

“愚蠢的蛇哦,终于回归到余之怀抱了吗?”约克公爵歪着头,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抱歉,还没有。”里奇终于让几个小家伙松开了。

“胡德,麻烦你了,我还真的不知道我埋在哪里。”里奇挠了挠脸苦笑着说。

胡德点点头,周围的人也明白,让开了道路。

……

“驾驶威尔士亲王撞击塞壬旗舰之后就感觉自己被抛飞了,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被人发现,半死不活的抢救了三天三夜才活过来,养了一年多的伤,刚被司令部找到,结果女王陛下的上任指令就下达了,然后就过来了。”里奇在途中很平淡的说完了一切,胡德只是点点头,她不傻,这其中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远方矗立的墓碑已经映入眼帘,里奇感叹的说了一句“挺壮观的。”结果挨了胡德一个白眼。

站在梧桐树后,胡德说:“威尔士去吃午餐应该快回来了,她……瘦了。”

胡德想要说好多,可是都说不出口。

“辛苦她了,也辛苦你们了。”里奇一句话,胡德就知道,这个男人已经隐约明白了一切。

点点头,胡德迈步离去。

远方,走来一道瘦削的身影。

她真的瘦了……

里奇把帽子戴上,左手捏了捏上衣口袋。

是它才能让他在那种伤势下还活了过来。

威尔士就是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墓碑。

里奇也缓缓迈步接近她。

最后,里奇在离她还有三米的距离停了下来。

因为,威尔士回过头了。

她红玛瑙一般的眸子蕴含着水汽望向里奇,里奇压了压帽檐,却不知道说什么。

威尔士转过身面向他,走了两步。

“你,没死?”

“没……”

“太好了……你没死,没死……”威尔士扑进了里奇怀里,里奇瞬间感觉到,胸口的衣服湿了一片。

“哭吧,我在,舰长在。”说到舰长两个字的时候,威尔士明显抽动了一下。

“舰长……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是那时候的梦,那个及时到现在依然觉得绝望无助的梦。”威尔士哭着说。“但是现在,梦醒了,当我睁开眼睛,看见你还在我的身边时,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觉得这样也不坏……”

里奇紧紧的抱着威尔士,说不出话来。

“舰长,这是梦吗,我会醒吗?”威尔士趴在里奇怀里近乎呢喃地说。“不是梦,这不是梦……哪怕是梦,无论什么样的噩梦,我都在,我在,舰长一直在,无论是当初的丹麦海峡,还是后来的马来亚关丹,我都在。”

威尔士仅仅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哪怕这真的是梦,也要多享受一会儿。

“呐,威尔士,在抵抗塞壬之前就想给你了。”里奇终于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了威尔士。“本来想要当初就给你,现在想想还好没给,要不然就立下了Flag,可能就回不来了。”

威尔士知道那是什么,她没有动作,只是在里奇怀里闷闷的说:“让美丽的女士等待,可不是绅士应有的行为哦!”

里奇当然真的怎么做,他松开威尔士,后退一步,单膝跪地,挽起了威尔士的右手,将手中一直攥着的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嫁给我吧,威尔士。”

威尔士忽然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不远处聚堆的舰娘。脸微微一红,点点头。

“我愿意,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