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金黄在不知不觉间蔓延到整个大地,这个世界在多了一丝丰收的喜悦之余,也多了一丝凄凉。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或者说命运就是这样,总喜欢在甜美中掺杂苦涩,在希望中掺杂痛苦。
难以承认,难以舍弃,只能接受。
静静地行走在拥有漫长海岸线的港区,晨光无法唤醒一丝心底的温暖,仿佛只能看见无尽凄凉的秋色。
一年,又要结束了。
男人抬起头,看着天空,初升的太阳那么耀眼,却让他感受到一丝冰凉。
沿着堤坝走着,向着日出的方向,就那么一直走着,步伐很轻,很轻,轻得没有一点声音,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海浪拍打在沙滩上的唰唰声和遥远海面上间或传来的海鸥啼鸣。
男人是在三天之前来到港区的,职务是舰队指挥官,当然,白鹰舰队的职务编制只有一个指挥官就是了。没有随行人员,也没有欢迎仪式,更没有兴师动众,就他一个人,拎着一个很小很小的行李,静悄悄地住进了指挥室,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不想让别人所知,也就没有去见其他人,甚至直到现在,他只见过一个舰娘,也是那个舰娘一直给他送饭,帮他传达指令。
男人忽然轻轻一笑,随即又像是认命了一样摇摇头,叹了口气。
停下了脚步,看着不远处的山坡,满眼绿意却化不开他心底的死寂。他轻轻踮脚,坐在了栏杆上,把手伸向自己衬衣口袋,隔着口袋抓住了什么东西,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也不错吧?
耳边传来风声,浪声,还有海鸟的鸣叫,一丝一缕,仿佛通过声音呈现在他闭合的双眼前,他看见了风拂过树梢,草尖,浪轻轻刷过沙与石的缝隙,退回大海,白色的海鸟翼尖划过海面,割出白色的波纹。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当然,要刨除他的存在。
可能他更适合那种阴郁的雨天,万物伴着他悲伤哭泣,而不是他一个人污染着璀璨的晴空。
“沙……沙……沙……”
这是生物在行走在沙滩上的声音,男人很清楚,那个生物正在走向自己。
“你是谁?”
睁开眼睛,缓缓回过头,站立着沙滩上的身影带给了男人一刹那的震撼,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昏暗,这璀璨的阳光也摇摇欲坠!
那是一个浅紫色长发的女孩。
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及膝毛衣,露出的腿包裹着黑色丝袜,脚下是一双深蓝色的跑鞋。
她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让他无法直视。
“你是谁?”女孩又问了一遍。
“我……”男人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一点滞涩,轻咳一声,继续说,“我是三天前新到任的指挥官。”
“指挥官?”女孩皱了皱眉,“为什么我没有得到过一点指挥官到任的消息?”
“你可以去问问女灶神,迄今为止,在这个港区,除了她之外,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舰娘。”男人又变成了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的模样,看了看手表,然后转身沿着原路返回。时间不早了,他还要回到指挥室处理文件。
男人没有再看女孩,女孩“诶”了一声,伸出右臂,脚上追了两步,却又停下了,站在沙滩上,看着那个瘦削的男人消失在堤坝的尽头。
“指挥官吗?”女孩轻轻念着,抿了抿唇。“等一下去问问女灶神吧,顺便看看企业前辈在做什么。”
……
没有意义,没有原因,自己就来到了这里,可能是在逃避,可能为了忘记,也可能是把那个人在心中的印象刻的更深,永远无法遗失。
看着面前的实木书桌,男人轻轻的摘下帽子,挂在了衣帽架上。
白鹰曾经的海军编制是各个临海州各自组建舰队,然后国会通过,由总统统一调动,可是为了战胜来自深海的敌人,让总统千里迢迢仅靠着战报来指挥战局明显是不可能的,总统可以随心所欲的调动海军将领,但是舰娘不是由海军将领搓扁捏圆的下属。被冠以伟大之称的军舰化身成的少女,心地善良,但是性格怪异,而且难以如同普通海军士兵一样调控,给作战指挥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于是国会决定,成立白鹰舰队,由一位海军指挥官全权指挥,便于调度。
这个任务就这样交给了自己……
男人坐在椅子上,嘲讽地笑笑,为什么是自己,而不是那些比自己军衔大的多的将领,答案他不想说,说出来就会让这份在全世界人民看来都很神圣的任务点上污秽。
将文件放在左手边,男人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着手开始处理文件,没错,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人,就够了。
那个名为女灶神的舰娘也不是没说过秘书舰的事,但是那种东西,他不需要,他只想作为一个指挥官度过这段时期,其他的,他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
白鹰舰队的规模大的吓人,所要处理的文件也很多,男人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用操心。女灶神在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来过一次,静悄悄地推门进来,送来了几份新的文件,为他倒上了一杯热水之后,又静悄悄地出去了。
当然留下的,还有他的午餐——装在保温盒里。
吃完午饭,男人把上午处理完的文件大致归拢了一下,然后把几份委托任务名单放在了保温盒旁,把需要提交给司令部的文件也整理好放在了书桌正中央,这个位置,女灶神可以看见,他知道。
做完这一切,男人轻轻拍了一下胸口,然后走进了指挥室内间,那是他的起居室,他需要午睡一会儿。
大约下午一点半,女灶神再次无声无息地推门而入,望了一眼内间,然后悄悄地带走了保温盒,委托任务名单和文件,又悄悄地走了出去。
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音,一点也没有……
……
食堂。
“女灶神,能打扰一下吗?”
从指挥室回来交付完文件的女灶神看着一身作战服跟进后厨的埃塞克斯,轻轻笑了笑。
“怎么?要打听一下企业今天中午吃了什么吗?”女灶神把保温盒放进水池,拧开了水龙头。
“不,没有……”埃塞克斯脸微微一红,“舰队来了新的指挥官,是吗?”
“嗯,当然了。也不可能永远是一个海军上将代理啊。”女灶神看着水流把保温盒充满,然后拧上了水龙头。“你看见他了?”
女灶神突然回头看着埃塞克斯,埃塞克斯偏了一下头,回避了一下女灶神的目光。
“不要去打扰他,知道了吗?”女灶神沉默片刻,然后在保温盒上挤了一点洗涤剂。
“他,很神秘吗?”埃塞克斯回忆着早上遇见的瘦削男人,那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息。
“也不能这么说。”女灶神双手满是洗涤剂的泡沫,她盯着反射着午间阳光的五色泡沫,忽然叹了一口气。
正当埃塞克斯想要追问,女灶神忽然开口了:“他不属于这个港区,也不属于这个舰队,甚至……”
“甚至……什么?”埃塞克斯忽然感觉到空气有一点压抑。
“算了,下午有你的委托,去准备一下吧,还要出击的。”女灶神忽然止住了话题,埃塞克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正当埃塞克斯要走出后厨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女灶神的声音:“别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他只是我们的指挥官。”
……
依然是清晨,依然是海边。
埃塞克斯看着堤坝上长长的路,今天是多云,清晨的大海没有丝毫明媚,莫名泛起一丝阴郁。
埃塞克斯坐在了昨天男人坐在的栏杆那里,盯着男人应该来的方向。
埃塞克斯等了一个小时。
很可惜,今天男人没有来。
埃塞克斯摇摇头,今天的风有一点大,她浅紫色的长发扎成了马尾,垂至大腿的头发哪怕扎起来也在风中摇摆着,飞散着,埃塞克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生气,把头发塞进了黑色帽衫的兜帽里。
从栏杆上跳下来,埃塞克斯低着头,走向了宿舍。
今天,她没有任务,可以好好的歇一天。
但,她绝不想这么休息……
她突然想了解一下这个人,就像想要了解一下企业前辈一样。可是,女灶神的话,埃塞克斯放在了心上,她既然这么说了,那么一定是对的。
如果没有女灶神,企业前辈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辉煌,她的智慧,埃塞克斯从来不怀疑。
狠狠的把好奇心收起来,埃塞克斯坐在宿舍边的长椅上,调整着手中的弓弩。
“怎么了?看起来有一点难过。”声音传来,埃塞克斯没有抬头,她知道,走到她身边的是香格里拉。
“并没有。”埃塞克斯把弓弩放在一边,然后靠在了椅背上。“只是在想事情。”
“在想什么?”香格里拉坐在了埃塞克斯旁边,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大姐露出这种表情。
“港区,新来了一位指挥官。”埃塞克斯的话只说了一个开头就停下了,那个人应该是不喜欢别人去打扰,自己也许在给他添麻烦。
“嗯,我知道。”香格里拉提了一下眼镜,看着远处的大海。
“你知道?”埃塞克斯歪头看着香格里拉,“什么时候?”
“我说是刚才你信吗?”香格里拉破天荒地开了一次玩笑。“在他上任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了,因为港区的一切事物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井井有条,这种事是不可能远程指挥而办到的,而且之前代理舰队的海军上将的样子你也知道,他是不可能为我们废太多心思的。”
“当然,在他看来,我们只需要一个后勤部就行了,舰娘顶多就是生病而已,根本不会如同舰船一样出现各种故障。”埃塞克斯转过头,琥珀色的眸子盯着头顶阴翳的云层。
“所以说,我确定了,舰队来了新的指挥官。”香格里拉微微一笑,眯起了眼睛。
“看来我还是不够细心啊……”埃塞克斯叹了一口气。
“我还和企业前辈差得远呢!”
同一句话在香格里拉和埃塞克斯口中同时说出来,连语气都一模一样,说完,香格里拉噗呲一笑,站起身就跑。
“香格里拉!”埃塞克斯看着一溜烟跑走的妹妹,最终无奈地笑笑,整个人躺在了长椅上。
轻轻闭上眼,感受着有一些温暖的海风,本应该沉沉睡去的埃塞克斯的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脸。
他那倚着栏杆,左手轻轻攥住衬衣口袋的样子,以及那一瞬间脸上流露出来的满足,狠狠地吸引着埃塞克斯。
这个人有故事,很长很长的故事。
埃塞克斯想听,但是,她没办法去靠近他。
“别去打扰他!”
是啊,我不应该去打扰他,他只是我们的指挥官啊!
……
战争,进行得很焦灼,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但是,男人知道,这份焦灼是怎么来的。
看着墙上巨大的局势图,男人盯着一个毫不起眼的海岛,眉头聚在一起。
这个地方,很重要,但是强行夺取,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要夺下来吗?
男人心中仔细地思索,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塞壬,从来都在和白鹰兜圈子,正面交锋很少,而且每一次的正面对决必定是势均力敌,每一次都是以白鹰取得胜利而告终。
她们,有什么目的吗?还是说,这场战争在她们看起来,就像一场游戏,亦或是对白鹰的一次测验?
在一名军事家的视角看来,这个不起眼的小岛一定要夺下来,但是综合塞壬以前的所作所为,这个地方,绝对不能动!
就像是考核一样,以塞壬对白鹰的逐步退让的程度,这个岛至少是三次战役之后才能交给白鹰的,也就是说,在此之前,白鹰还要赢过塞壬三次。
如果越过塞壬的“规则”,会发生什么?
他不知道。
之前的每一次战役,都在所谓的规则内,而且也符合白鹰的战略目标,但是唯独这一次不一样。
就如同期末考核一样,白鹰还没有相应的知识储备,没办法越级考试,一旦考试失败,后果可能无法承担。
怎么办?
男人头疼地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如果自己把理由说给上面听,他们会相信吗?
不可能的。
这个国度的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像狗一样被敌人牵着走。
可是……
男人歪过头,看着指挥室的窗外。
远处,依稀有几个人影走过,应该是归港的舰娘。
“不都一样吗?呵呵……”
同样是生命,同样是战士,都是一样的,在他们看来,是一样的。
可是塞壬的科技,怎么可能仅仅如此呢?当年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溃败他们还记得吗?只能龟缩在陆地上的恐惧他们还记得吗?
要是塞壬仅仅如此,当初也就不会败得那么彻底!
男人承认,白鹰的技术在近几年突飞猛进,甚至超越了之前几十年的总和,但是,够了吗?
不够!
他承认,他被塞壬打怕了,当初的地狱在他梦中不止一次重现,而且一次比一次真实,一次比一次惨烈,如果自己没有遇见那个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从噩梦中醒来。
可是,那个人离开了。
于是,噩梦又开始重演,一次又一次,虽然不像那时候愈加恶劣,但是还是让人惊心动魄。
这就是强大的塞壬,也是白鹰的敌人。
“你,离开了啊!”
男人攥住了衬衣口袋,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国度从来没有想过战士何去何从,但是那个人想过。如今,那个人离开了,自己也必须去想。
男人下定了决心,站起身,走向办公桌,也不坐下,拿起钢笔在一张纸上书写着,写完后也不待纸张风干,直接折叠起来,塞进信封。
“我不信你们会把我怎么样,我也不会允许你们让白鹰的战士无谓牺牲。”
男人把信封封好,揣进口袋,甚至不等女灶神来,戴上帽子,推开了指挥室的门,一个人走了出去。
这封信,他要亲自去送!
……
埃塞克斯一个人坐在港区中央广场的长椅上,现在是正午,来往的人很少,甚至在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根本不会有人走过。
距离上一次在早晨的堤坝上等着男人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埃塞克斯对于男人的兴趣只增未减,这个人在埃塞克斯眼中愈发神秘起来。
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这个疑问挥之不去,像是毒品一样吸引着埃塞克斯,而且愈演愈烈。
为什么我会对他这么感兴趣?
埃塞克斯不知道,但是她可以确定,现在的自己因为这个男人,甚至已经开始忽视了与企业前辈的一较高低。
“我是怎么了?”
埃塞克斯看着通往人类世界的路口,自言自语。
半个小时之前,埃塞克斯偶然看见了那个男人驾车离开了港区,仿佛像着了魔一样,埃塞克斯选择在余热未尽的秋日坐在午后的太阳下等着那个人。
他去干什么?我这样等下去会遇见他吗?
埃塞克斯心里很乱,但是哪怕她已经被晒得汗流浃背也没有回去。浅紫色的发梢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黑色的裤袜吸收着热量,埃塞克斯感觉自己仿佛舰装还原行驶在赤道附近的大海上,每一块钢板都可以煎熟鸡蛋。
不过,现在埃塞克斯是舰娘,被煎熟的不是鸡蛋,而是她自己。
他会不会回来啊?
烤着太阳,埃塞克斯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想法。
他如果不会回来怎么办?我们还要忍受一个视我们为战争机器的海军上将吗?
应该会回来吧?
埃塞克斯用手背擦了一下汗水,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她忽然很在意他会不会回来——这个她刚才不知道为什么从脑海中蹦出来的想法。
盯着通往人类世界的方向,那扇黑漆漆的闸门恍惚之间变成了两个,不!三个。埃塞克斯用手揉了揉眼睛,等到手放下的时候,视野仍是一片漆黑,什么样看不见了。
我,不会是中暑了吧?可是,我还没有看到他啊。
这是埃塞克斯最后一个念头。
……
埃塞克斯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有些迷茫的看着天花板,确认着这里是哪里。
哦,医疗室吗?我被人送到医疗室了吗?
“醒啦?那就起来吃一点饭吧。”左边传来女灶神的声音,埃塞克斯仿佛还没有从中暑的状态中缓过来,她拍了拍脑袋,侧脸看向左边。
女灶神正坐在病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她的手上是一本有关医学的书,而病床的床头柜上,正摆着一碗粥和一块面包,还有一碟看起来很清淡的沙拉。
“你啊,没事跑到大太阳底下坐着干什么?”女灶神有一点责怪地看着埃塞克斯,站起身,帮埃塞克斯拉过病床的配套桌子,把食物一样一样端上去。
“没什么……”埃塞克斯坐起来,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粥有一些温,正好可以入口。
女灶神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摊开书,“你先吃着,不够我再给你拿。”说完,女灶神又坐了下去。
“对了,是谁把我送过来的?”埃塞克斯又喝了一口粥,开口问。
女灶神翻页的手指忽然止住了,抬头看着埃塞克斯,然后开口:“指挥官。”
她只说了这三个字,随即低下头又开始看书。
埃塞克斯看着女灶神全然没有想要补充说明的样子,忽然有一点吃不下去了。
明明,她只喝了两口粥而已。
“指挥官吗?”埃塞克斯用近乎不可闻的声音嘀咕着,面前的沙拉上,蛋黄酱折射着灯光,显得很是明亮,粥里也涣涣散散地映着浑圆的电灯,把灯撕成崎岖的模样。
埃塞克斯心中却有些高兴,因为她有正当的理由去找那个人了。
但是,自己去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埃塞克斯心中很迷茫,手上用力攥着勺子,搅和着粥。
……
有期盼的夜晚总是很难入睡,埃塞克斯用力闭着眼,但是感官仿佛被加强一般,虫子们的最后歌唱,树叶的落地声,树梢被风吹过的摇摆声,甚至还有几千米海岸处传来的浪声。
“真是的……”埃塞克斯仿佛放弃了一样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从医疗室回到家后她就躺在了床上,养精蓄锐,为了明天看见那个神秘的人,但是她已经躺了三个多小时依旧没有丝毫困意,仿佛中暑后的昏迷把自己应该睡的觉全提前睡完了。
埃塞克斯轻轻叹了一口气,侧过头,看着窗外。月色透过玻璃照在了被子上,显得一切格外宁静。可是当埃塞克斯一闭上眼睛,那些杂七杂八的声音又传进了自己的耳朵,直达脑海。
埃塞克斯突然想撞墙晕过去,这样就能睡过去了。
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也不一定……
孩子气地打了一个滚,埃塞克斯用手攥着睡衣下摆,浑身不舒服。
我到底是怎么了?埃塞克斯松开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自己,明明只见过他一次吧。为什么这么期待啊?
埃塞克斯拍了拍自己的脸,抿了抿唇。
“他,睡了吗?”
……
清晨,男人照例推开指挥室内室的门,坐在办公桌后面,但是还没有坐下,就听见有人敲门。
打开门,却是一个意料之中的人。
看着面前容光焕发的女孩,男人用食指摸了摸拇指的关节。
又是她,埃塞克斯。
昨天他回到港区看见她昏倒在长椅上,在把她送到医疗室之前就已经想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有什么事?”男人没打算让她进去,因为他不打算因为埃塞克斯花太长时间。
“额,那个,昨天,谢谢你。”埃塞克斯感觉到自己掌心已经出汗了,今天早上她穿的是一件长袖夹克,袖子很长,可以把手缩进去,埃塞克斯偷偷攥了一下拳,仿佛给自己打气一样。
“哦,没什么。”男人有一点冷淡地点点头。
“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埃塞克斯鼓起勇气说着。
“我们还不算是太熟吧,不需要以名字相称。”男人依旧不冷不热。
“……”埃塞克斯忽然不知道说什么,面前的男人这个态度她也能猜到,但是奈何被拦在门外,哪怕想扭转一下局面也做不到啊。
突然,埃塞克斯眼睛一亮,她看见了男人后方的办公桌上厚厚的一沓文件。
“那个,指挥官应该没有选择秘书舰吧?港区公务很多,我帮你整理一下吧。”埃塞克斯是第一次这么说话,尽管竭力地想要保持自然,但是还是感觉自己的脸烫了起来。
“不用,你会添乱,我自己一个人就行。”男人说完就转身带上了门,也没有给埃塞克斯反应的时间。
有一点失落地看着指挥室的门,埃塞克斯拍了一下额头,小声嘀咕:“我在干什么啊?”
转过身,看着地面的石砖,埃塞克斯咬住了唇,低头跑了起来。
她突然想去大海边坐一会儿,就自己一个人。
看着熹微的晨光,男人把指挥室的窗户打开一半,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看向海边,而一个身影,正在向海边跑着。
“别怪我。”男人呼吸着新鲜空气,可是没有刚才在门外呼吸到的茉莉花香,他抬起右手,抓住上衣口袋,又叹了一口气。
“别怪我……”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战争,不知不觉间结束了。
塞壬“顺理成章”地退回了大海,把碧蓝的领域交给了人类。
这一切如他所料,也给了国会一个交代。
他的猜想,没有错。塞壬,只是在和人类玩游戏而已。
其实时间并不长,只是过去了两年而已,但是这两年给白鹰的科技带来了巨大的飞跃。
“可能这就是塞壬想要的结果?”
男人看着军部发来的电报,勾唇笑笑。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男人把电报撕成碎片,冲入马桶,然后把自己的衬衣扣子系好。
不过,这一次,他穿得不再是海军指挥官的服装,而是一套普通的海军服。
他提着一个很小的行李走出了内室,看了一眼衣帽架上的那套白色指挥官海军服,然后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信封,随即推门走了出去。
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呢。
……
听闻在礼堂举行指挥官告别仪式的演讲,所有的舰娘都穿着作战服前往了礼堂。
说实话,很多舰娘是第一次见到指挥官。
在过去的两年里,她们都知道了舰队有一位指挥官,但是很少有人见过,甚至如果不是女灶神她们见过他,好多人都不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
而现在,她们第一次看见了指挥官,就是那个站在礼堂演讲台上的男人。
也是最后一次。
“请允许我称你们为白鹰的勇士,勇士们,与塞壬的战争,结束了,白鹰迎来了胜利。
“从现在开始,所有的战功将会被永远铭记,所有的屈辱都将过去,自由的人们会记住那些为了梦想而拼命战斗的女孩,你们,是我们的同类!”
……
演讲稿很长,男人念得毫无感情,所有人都能听出来,这不是他写的。
台下的舰娘只能耐心地听下去,因为在此之前女灶神告诉过大家,里面有一些内容很重要,关系到大家的何去何从。
“所有的舰娘暂时进行舰装封存,勇士们,不要怕,国会会审议通过后续流程,你们中有一些会进行退役处理,但这不意味着死,而是拆卸舰装变成真正的人类,和我们平等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毫无差别。
“还有一些勇士会将舰装改进,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代替那些已经退役的勇士继续保护我们的疆土,捍卫白鹰的荣誉!”
……
念了将近一个小时,男人终于念完了演讲稿,只是轻轻鞠了一躬,然后就走下台去,从后门离开了礼堂。
多到爆炸的信息让大多数舰娘无所适从,还好男人把演讲稿留了下来,她们可以自行理解。
但是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两天之后,就会有人来封存她们的舰装。
正当其他人有一些手足无措的时候,一道身影却追随着男人从后门离开了。女灶神看了一眼后门,又看了一眼埃塞克斯级所在的地方,迎上女灶神视线的是香格里拉的视线,香格里拉礼貌地一笑,对女灶神点了一下头。
“哪怕……”女灶神摇摇头,又看了一眼后门,走向了企业。
“请等一下!”看着不远处走向汽车的身影,埃塞克斯喊了出来,脚下的速度也更快了。
男人听见声音,也没有停下,只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像是在等她。
“呼,呼……”埃塞克斯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男人身后,同时,男人也正好走到了车边。
“什么事情?”男人拉开车门,把行李放了进去,扶着车门说。
在这两年里,他见过最多的是女灶神,其次就是埃塞克斯,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顶着一张羞红的脸搭上几句话,哪怕自己回答的再冷淡也无所谓。
“指挥官,我……”埃塞克斯直起身,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我现在不是舰队指挥官,你可以叫我将军或者先生。”男人挥了挥手。
埃塞克斯用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盯着男人的眼睛。“两年以来的相处,我相信我们已经可以互相称呼名字了,先生,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感受着女孩的目光,男人忽然感觉有一点刺眼,他侧过脸避开她的视线,然后一条腿迈上了车。
“先生!”埃塞克斯又喊了一声。
男人没有理会,把身子探进车里,关上车门,摇下了车窗,下一刻,汽车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
“先生,请告诉我!”埃塞克斯盯着男人的脸。
也许是被她弄得没办法了,男人转过头,看着埃塞克斯的脸,轻轻一笑:“已经,没有必要了,不是吗?”
下一刻,汽车开了起来,男人的脸消失在埃塞克斯的视线,他坐在车上的背影渐行渐远。
埃塞克斯忽然像丢了魂一样,整个人一下子疲软了,毫无力气,仿佛连站着都拼尽了全力。
“他,还是没有告诉我……”
埃塞克斯坐在了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点想哭,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在意他,哪怕他对自己那么冷淡,甚至连名字也不告诉自己。
“我到底是怎么了?”这是第多少次自问这个问题,埃塞克斯已经数不清了,可是每一次都得不到答案。
空气中,汽油的焦气还未散尽,春日的风还有一些冬季的冰冷,吹得埃塞克斯浑身冰凉。
心,应该也凉了吧?
埃塞克斯什么都不想管了,哪怕是刚才演讲中提到的埃塞克斯级改造。
她只想躺在沙滩上晒晒阳光,吹吹海风,最好来一个大浪,在一瞬间拍湿她的全身。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埃塞克斯回过头,发现却是提康德罗加,提康德罗加冲埃塞克斯微微咧了一下嘴,然后塞给埃塞克斯一张纸巾。
“真是的……”看着转身就走的提康德罗加以及远处站着的妹妹们,埃塞克斯也没有用纸巾擦一下,径直站起来,走向了她们。
埃塞克斯,如果这点挫折都克服不了,还怎么超越企业前辈?
女孩想要在妹妹们面前更坚强一点,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男人乘车离去的方向。
再见了,不,永别了……
那个默默守护着整个港区的人……
……
《推荐BGM:茜さす(夏目友人帐五ED)——Aimer》
春去秋来,仿佛一切都在流动着,无论是大海,还是蓝天,亦或是二者之间的芸芸众生。
改造,历战,修复,退役,再次改造,巡游,历战,修复,退役……
时间仿佛变成了淘金者手中的工具,不断的淘选着,不断的强化着。
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一成不变的事物只有心中的回忆,无论是伙伴还是敌人,都变得越来越少。
她们,是否真的获得了绝对的公平呢?
他们,是否真的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呢?
也许,现在,该有答案了。
埃塞克斯看着面前的退役证明,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军官,也不迟疑,拿起一旁的笔,签下了“Essex”,然后把笔丢在桌子上。
“希望你喜欢这个世界。”军官接过证明,向着埃塞克斯形式化地说了一句,然后收起证明,把一个碧绿色的晶体递给了埃塞克斯,“白鹰,欢迎你的加入。”
“哦。”埃塞克斯接过晶体,轻轻放在胸口前。
什么叫欢迎加入,难道我之前为你们出生入死都是作为战争机器该做的吗?
看着胸口开始渗出蓝色的光芒,并与碧绿色逐渐抵消,埃塞克斯突然有一种什么都放下了的感觉。
也不错,至少,不用再涉足那个遍布硝烟的战场了。
啊啊,怪不得企业前辈早早就进行了退役,前辈恐怕早就厌倦了战场了吧?
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七天,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偏头看着窗外,看着这个变得逐渐模糊的世界,然后仔细思索着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任何一个细节。
七天之后,同化结束,是时候该告别了,妹妹们,大多数已经离开了战场。
埃塞克斯最后看了一眼多次改造已经有一些面目全非的舰装,叹了口气,感受着自己身体被变成人类后的差异,走出了房间。
她相信,她的妹妹们一定在这个港口外等着她和她们团聚,这一天,她们可能已经等了很久了。
踏出港口,看着不远处路边停靠着的越野车,埃塞克斯却没有丝毫留恋的感觉。
这里,是她多年停泊的地方啊!
但是,埃塞克斯却没有一点点留恋,因为,这里再也没有熟悉的人存在了。
埃塞克斯抬起胳膊,向远处的越野车挥挥手,她已经看见了富兰克林和伦道夫正站在车边,而坐在驾驶位的奥里斯坎尼也把头伸出了车窗。
“也许,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这里就不值得留恋了吧?”
一个念头从埃塞克斯脑海一闪而过,埃塞克斯摇摇头,努力回忆着那个遥远的身影。
被妹妹们拉上越野车,向着未知的世界出发,埃塞克斯看着车窗外见所未见的风景,心中轻轻的念着:这就是你的世界吗?
啊,也只有这么精彩的世界才会诞生你这么神秘的人吧?
……
一年后……
“欢迎光临。”对着进门的人招呼着,埃塞克斯没有抬头,却发现进来的人径直走向吧台
“怎么样?姐姐,今天的客人多吗?”是伦道夫,店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所以她很随意地靠在吧台上,看着咖啡馆外的暮色。
“还可以。”埃塞克斯把一个银色的杯子放在吧台上,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埃塞克斯还记得当初她说她想开一间咖啡馆的时候妹妹们惊讶的表情,可能在她们看来,咖啡馆只能是一个慈祥的老爷爷站在吧台后静静地磨着咖啡豆那样子吧?为什么埃塞克斯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子会去开一间咖啡馆?
但是,埃塞克斯开一间咖啡馆是有原因的。
她还记得那些个傍晚,轻轻敲开他的指挥室的门,尽量无视他淡漠的神情,用力嗅着空气中弥漫着的咖啡香气。
他应该是很喜欢喝咖啡吧?那么如果我开一间咖啡馆,会不会有一天遇见前来喝咖啡的他呢?
埃塞克斯就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但是,一年过去了,这间咖啡馆虽然生意还不错,但是连一个和他相似的身影都不曾出现过。
你在哪里?白鹰这么大,我们还能再相见吗?不,我还能再看你一眼吗?
埃塞克斯这种心思虽然很复杂,但是埃塞克斯级中的某些人还是能理解一点的,邦克山就在这里的警察局工作,已经是警长了,香格里拉也在附近开了一间照相馆,不为别的什么,只是为了埃塞克斯,她们知道,埃塞克斯的性格十分执拗,如果真的做出什么傻事,住的近一点比较好解决。当然了,其他的埃塞克斯级也逐渐搬到这里,她们倒是不太了解埃塞克斯的心思,但是可能是因为姐姐在这里,毕竟在白鹰舰队解散之前,埃塞克斯级都住在一起。
“姐姐,你还在等他吗?”伦道夫看着埃塞克斯,轻声说着。
“嗯。”埃塞克斯将自己的马尾辫正了一下,她在一年前就已经改了发型,不再是双马尾,而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单马尾,用香格里拉的话来说就是向成熟的企业前辈进一步迈进了。
“……”伦道夫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给你,蓝山。”埃塞克斯将咖啡倒入银色的杯子,递给了伦道夫。
伦道夫接过,轻轻吹了一下,抿了一口。
“姐姐,有意义吗?”伦道夫轻轻地把杯子放在吧台上,看着埃塞克斯,这一年来,原本就很纤细的埃塞克斯变得更加的纤细,不用想也能知道,她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埃塞克斯停下了研磨咖啡豆,视线迷离地看着门外的街道。
伦道夫彻底没了脾气,从吧台上端起杯子,一言不发地开始闷头喝咖啡。
这一年里,二十几个姐妹近乎不间断地狂轰滥炸,可是大姐就是纹丝不动,依旧愿意为了那个人等下去。
他有那么好吗?
谁也不知道,因为那个如同幽灵一样的男人,每个人只见过一面,乃至好多人都根本记不起那个男人的模样。而那唯一的一次见面就是临别前的那一次演讲,除此之外,只有埃塞克斯见过他很多次。
可能那个男人真的是很好吧?
邦克山给女灶神打过电话,问过那个人的情况,可是女灶神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她知道的还不如埃塞克斯多就挂断了电话。
难道真的要去问埃塞克斯?怎么可能啊!
难道要听着一向要强的大姐眼泪汪汪地讲着凄苦的故事吗?
所以这一群埃塞克斯级的女孩也是彻底没了办法,只能任由埃塞克斯这样下去。
“好了,我喝完了,先走了。”伦道夫在吧台上扔下钱,然后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啊,抱歉……”
伦道夫开门有一点急,满心全是埃塞克斯的事也没有看路,差一点和一个刚进来的男顾客撞个满怀。
埃塞克斯也没有目送伦道夫离开,依旧是默默磨着咖啡豆,扫了一眼吧台上的硬币。
“一杯摩卡,谢谢。”刚进来的男顾客坐在靠窗的位置,用埃塞克斯正好可以听见的声音说着。
听到了客人的声音,埃塞克斯下意识开始拿过咖啡豆开始研磨冲泡,但是经过一年锻炼而十分娴熟的手,却在微微发抖,血液的流速仿佛快了好几倍。
这个声音,好熟悉……
是那个做梦都想再听一次的声音。
来了吗,你终于来了吗?
埃塞克斯不敢抬头,她怕她听错了,也许只是一个声音很像的人而已,一旦抬头看见就是空欢喜一场。
够了,真的够了,自己已经没办法继续这样被折磨下去了,一次次怀抱希望,又一次次带来失望,这样的事重复了十几次了,就让她好好幻想一次吧。
看着咖啡豆碎末在沸腾的水中翻滚,逐渐将水染成棕褐色,埃塞克斯好像有一点平静下来了,她纤细的手指用力握着案台,指节已经发白了。
“您的咖啡。”埃塞克斯低着头,醇厚的咖啡倒映着天花板上柔柔的灯光,以及埃塞克斯那张有些消瘦的脸。
“谢谢。”顾客接过咖啡。
又听到这个声音,埃塞克斯像是满足了一样,想要转过身,却还是没忍住瞄了这个客人一眼。
“咣!”
是托盘落地的声音。
这张脸,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是他!
埃塞克斯好险一屁股坐在地上。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男人也觉查到了她,他侧过身,捡起了托盘,又递给了她。
“原来是你啊。”男人淡淡地说,鼻子不适应地抽了抽,这一股茉莉花香他有一点不适应。
“嗯,你……你还……”埃塞克斯狼狈地接过托盘,想要说一句“你还记得我吗”却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来。
“看起来你过得还不错,埃塞克斯。”男人叫出了埃塞克斯的名字,打断了埃塞克斯想要说的话,他随意地扫了一眼店里,然后视线又落回埃塞克斯身上。
埃塞克斯感觉他的视线犹如一道激光,落点携着高温,烤的她无所适从。
“这个发型成熟多了。”男人喝了一口咖啡,视线转回到桌面上,不再看她。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埃塞克斯站在男人身边抱着托盘,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男人。
“我?还是海军,不过要按照上面的指示到处跑动,繁杂事物还是很多的。”
男人没有再看埃塞克斯,只是盯着桌面,不,准确来说,他是在盯着咖啡杯里面的咖啡,温柔的灯光映在咖啡杯中,随着咖啡的波动而涣散。
“嗯。”埃塞克斯突然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可以聊的事情很少,少的可怜,在模板式的寒暄之后,就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看着男人一口一口喝尽咖啡,埃塞克斯心中满是苦涩,就像是没有加糖加奶的黑咖啡一样。
自己好不容易见他一面,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让他多停留一秒。
男人把钱放在了桌子上,什么也没说,又要走出去。
“等等。”埃塞克斯突然惊醒,她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跑了两步,站在男人面前。
“能留下你的名字或者联系方式吗?”埃塞克斯咬着下唇。
“没必要吧?毕竟我工作很忙,而且这条路线是因为突发状况才经过,不太可能再见的。”男人正了正领带。
“名字……也不行吗?”埃塞克斯眼眶一红,这么说来,这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这样能让你忘得更快一点。”男人绕过埃塞克斯,推开了门。
“那……能告诉我你经常在哪里跑动吗?”埃塞克斯眼中的雾气已经酿成了晶莹,快要抑制不住了。
男人仿佛笑了一下,在走出门的瞬间回头看了她一眼。
“在白鹰。”
男人走了出去,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埃塞克斯抽了抽鼻子,“滴答,滴答……”泪水落在木质地板上敲出厚重而短暂的响声。
“是这样吗?是这样啊。”埃塞克斯蹲在地上,捂住脸低声哭泣着。
怎么可能忘得掉啊?
你是什么时候跑到我心里,并且生根发芽的啊?
这一年里,埃塞克斯对他的记忆并没有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以及时间的流逝而淡忘,反而愈加清晰,和他见面的一点一滴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我到底在干什么?
埃塞克斯摁着心脏的部位,大口喘着气。
不太可能吗?那我还是会继续等着你。
就在这里。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是至少能让你知道我在哪里。
……
时间仍然是那么无情,无差别地带走着世界上的一切岁月。
埃塞克斯坐在吧台后,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
昨天,是富兰克林的婚礼。
是的,她的妹妹,也开始和人类产生爱情,彻底融入了人类社会。
不光是富兰克林,还有三个妹妹也已经在过去的三年里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甚至有一个妹妹已经怀上了宝宝。
那群军官也算是没骗我们吧,我们真的和人类一模一样了。
一样的外形,一样的结构,一样的内心……
是啊,一样的内心。
哪怕还不是人类的时候,我们的内心,已经是一样的了。
毕竟对于那些骄傲的人类而言,爱情,是高等动物才会有的。
呵呵,什么时候,舰娘已经被默认成高等动物了?
埃塞克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把视线投向店外的街道。
人类已经开始接受我们了,可是,你会接受我吗?
埃塞克斯在这三年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男人,哪怕没有姓名,没有照片,只有存在于脑海中的一点一滴。
但是她还在等着,默默地等着。
这些年来,自己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变化是极其细微的,但是这些变化在自己曾是舰娘时不曾有过,当自己变成了人类之后才开始出现的。
啊,这就是,岁月吗?
埃塞克斯看着街前走过的一位老婆婆,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那一道道沟壑的背后,就是老婆婆逝去的青春。
我,也会变成那样子吧?
埃塞克斯摸了摸自己的脸,苦涩地笑了笑。
她看见了在街口等着老婆婆的一位老爷爷,两个人很亲密地牵着手,在大街上一步一步地走着,很慢,却很安心。
哪怕被岁月带走了青春,依旧是无比幸福的……
如果我有一天也老成这个样子,我也会得到这种幸福吗?他会在此之前接受我吗?
我好想你……
但是我没办法像曾经一样,找一个根本不成立的理由来敲响你的门,尴尬地应对着你的话语只为了见你一面。
我,甚至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埃塞克斯趴在吧台上,木制的吧台已经褪去了油漆的味道,丝毫不会吸走身体热量的同时还尽力地吸收着埃塞克斯的泪水,让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哭泣。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吧?没有名字,就会忘得更快吧?
现在的每一天都让埃塞克斯过得无比惊恐,最初离开他的那些年里还好,见到他之前变成人类的那一年也还好,都可以记清他的模样,他皱眉的样子,他叹气的样子,他微笑的样子……
可是这三年以来,她对于他的印象越来越浅,她已经开始渐渐记不清他的相貌了,也记不清他的语气了,偶尔灵光一闪想到他的一丝一毫,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想要歇斯底里地喊着他的名字却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
不要,我不要忘了他,绝对不要!
可是……可是……
埃塞克斯的泪水彻底浸透了吧台的木板,她能感觉到一大片湿乎乎的贴在自己的脸上。
我已经开始忘记他了。
就在这三年里,渐渐的开始淡忘了……
没有别的变动,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就是很自然地忘了。无法追加自己的记忆,自己没有他的照片,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没办法绝望地在黑夜中悲呼出心底的思念。
这就是人类吗?
啊,这就是人类啊!
淡忘,会让人类活的更好吧?
会吗?自己已经是人类的,淡忘他之后自己真的会活的更好吗?
埃塞克斯的心仿佛被撕成碎片一般,在鲜血和伤痛中挣扎痛呼,可是无济于事。
我,好想你……
真的好想你……
可是,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以前我不甚了解,现在我开始淡忘。
我,有资格说喜欢你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