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如同咖啡一般的苦涩,却感受不到丝毫香醇与温暖。

整个人仿佛泡在咖啡中,没办法呼吸,没办法思考,没办法祈祷,只能不断的挣扎和在间歇的思绪中想起他。

活得很累,真的好累。

但是……

最起码,他还活着……

……

香格里拉一副恨不得吃了提康德罗加的表情站在一边,目光却瞟着急救室惨白的大门。而提康德罗加自知不经思考闯出祸来,缩在医院的椅子上,而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在轻轻拍着她的手低声安慰着,可是还是阻止不了她的抽泣。

“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从医院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一个高挑的女孩披散着一头金色长发风风火火地疾走过来,是邦克山。

“怎么样了?在抢救吗?大姐怎么会突然昏过去。”邦克山看着在场的香格里拉问着,尽管在场还有五六个姐妹,但是每逢紧急时刻,还是问香格里拉比较靠谱。

香格里拉看着邦克山那被汗水打透的警服,从口袋中掏出手帕递了过去,然后叹了口气,开始说。

半个小时之前,已为人妻的提康德罗加收到了拜托丈夫打听的关于那个指挥官的相关消息,就是埃塞克斯念念不忘的那个男人,结果被告知,半年之前那个人收到命令前往了重洋之外的大陆进行文件信息传输,由于文件过于机密,不能电子传输,所以只能人工送达,就在送达完成后刚刚返航时,那个男人乘坐的船被当地反动武装炸沉,全船无一幸免,随着船沉入大海,再无音讯,而白鹰也为此授予了那个男人荣誉勋章。而当提康德罗加询问那个男人的姓名时,她的丈夫却无奈地耸耸肩,那个男人只有一个“海枭”的代号,真正的名字他也不知道。

于是提康德罗加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缺了一根弦,一通电话直接就把所有的情况告诉了埃塞克斯,要不是香格里拉当时正因为下午茶闲来无事在咖啡馆喝咖啡,恐怕埃塞克斯倒下去之后根本没人打电话抢救。

“又是因为那个男人吗?”邦克山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靠在了医院的墙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男人到底哪里好了?为什么会让大姐撕心裂肺地哭喊,在凄清的午夜惊醒,泪流满面。

曾经邦克山不知道,不过现在她能明白一点点。

感情,是没有理由,不讲道理的。

唯一能做的只能寄希望于大姐慢慢地遗忘那个人。

不过……

大海吗?沉睡在大海中也不错吧。至少那个男人作为指挥官是绝对合格的。

“咔……”抢救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带着白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女孩们一下子围了上去。

“怎么样了,医生?”香格里拉开口问。

“没有大碍,只是昏过去了,睡几个小时就好了,病人家属可以进去了。”医生摘下口罩,从几个女孩留出的缺口中走了出去。

邦克山松了一口气,看着依然在哭的提康德罗加,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香格里拉拉开门,露出一个门缝,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埃塞克斯,然后对站在一边的无畏努了努嘴,无畏点点头,轻轻拉开门走了进去。

香格里拉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拨打了一通电话,是打给本宁顿的,埃塞克斯级唯一一个退役之后还在海军中任职的人,已经位及上尉,虽然军衔并不算太高,但是由于身份的特殊性,能接触到的白鹰机密很多。

好久好久电话才打通,香格里拉看了看周围,邦克山自觉地走到了走廊的转弯处,靠在了那里,而其他几个姐妹也各自分散开,看着周围。

“香格里拉,怎么了?”本宁顿还不知道埃塞克斯昏倒这件事。

“我想知道关于‘海枭’的信息。”香格里拉压低声音,又看了一眼抢救室的大门。

“海枭?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本宁顿原本轻松的语调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原本白鹰舰队的指挥官不就是海枭吗?”香格里拉皱了皱眉头。

“果然……应该是提康德罗加说的吧?”本宁顿叹了一口气。

“嗯。”香格里拉坐在了抢救室外的椅子上,看了一眼提康德罗加的丈夫。

“好吧,这个消息我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原本想要瞒下去让大姐有一个念想,过两年忘了就没事了,可惜还是没有瞒住。”本宁顿仿佛是坐在了沙发上,吐了一口气,“没错,海枭就是原本的白鹰舰队指挥官,在半年前已经因公殉职了。”

“具体情况方便透露吗?”香格里拉问。

“那倒是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毕竟我们曾经是白鹰的航空母舰,不可能做出什么损害国家利益的事情。”

“那就把海枭的事情告诉我。”香格里拉用力攥着手机。

“好吧……”

……

挣扎,翻覆,仿佛陷身于暗流涌动的大海上,拼命挣脱却无济于事,只能淋着雨,沐着风,等待着风平浪静的天晴。

曾经是军舰,现在是人,心绪是一样的,离他也越来越近,可是不知为何却感觉自己分外弱小,在波涛中随波逐流,难以控制前进的方向,只能看着希望的彼岸愈漂愈远。

海枭吗?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东西可以代替你真正的名字?我不想仅仅听到一个代号。

可是……可能你永远也无法告诉我了吧?

军舰航行在大海上,人类行走在陆地上,海枭飞翔在天空中,而你沉睡在海水中。

永远难以交集,原本还可以依托断断续续的梦境与你相见,可惜时间带走了一切记忆,原本可以寄希望于来日方长,可是你已经动身去了另一个世界。

海枭吗?海枭吗?

我怎么可能满足啊?还不如让我叫你一声指挥官。

你为什么会这么死掉啊?

我还没向你表达自己想对你说的所有话啊!

“埃塞克斯,你在这里做什么?”

忽然,听到了声音,猛然回头,却是他站在一片黑暗中。

“……”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伸出手摸向他。

“出去。”男人一脸冷漠地说着,伸手指了指埃塞克斯身后那一道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流光溢彩的大门。

“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没有你我会疯掉的。”埃塞克斯向男人跑了过去,可是两个人相距太远,无论埃塞克斯怎么跑,都无济于事,没有一点点距离缩短的感觉。

“出去!”男人冷冷地说。

“不要,绝对不要!”埃塞克斯流着泪,疯狂地摇着头。

男人皱着眉头,只看他迈开了步子,几步就走到了埃塞克斯身前。

当埃塞克斯想要拉住他的手时,男人却粗暴地扭过她的身体,把她向门外用力一推。

不要!别和我分开!

埃塞克斯拼尽全力回手拉住了男人,也想把他拉出来,可是不知为何,男人的身体被死死地挡在门中,埃塞克斯仿佛抓住了一片虚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世界充斥着光彩,而男人却在黑暗的门扉中转身,与漆黑融为一体。

“不要!别走……”

埃塞克斯绝望地喊着,拼命地向黑暗招手,却无法违抗地飞向更光明的地方。

“不要!!!”

埃塞克斯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地喘着气,头发被汗水打湿,聚成一绺一绺。

“大姐,你醒了?香格里拉,大姐醒来了!”

守在床前的普林斯顿看到埃塞克斯坐起来,向着身后的另一个病床招呼着,香格里拉正趴在床上睡得正香,眼镜都没有摘下。

“嗯?”香格里拉慢慢直起身子,把眼镜摘下揉了揉眼睛,戴上了眼镜后看向埃塞克斯的病床。

“呼,还好,醒了啊。”香格里拉拍了拍胸口,然后把目光投向普林斯顿,“你回去休息一下吧,守了大姐八个小时了。”

“不了。”普林斯顿站了起来,“我去给大姐买一点吃的回来。”

“嗯,你去吧,大姐我来看着。”

看着普林斯顿走出病房,香格里拉拉过椅子,坐在了埃塞克斯的床边。

“还舍得醒啊?”香格里拉给埃塞克斯擦了擦汗,无奈地说。

“我……睡了多久?”埃塞克斯的后背仿佛还残留着被男人用力推走的痛感,她看了看时钟,又看了看窗外,应该是上午十点。“我睡了十几个小时吗?”

“十几个小时?”香格里拉把擦过埃塞克斯汗水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是几十个小时!你已经昏迷了四天三夜了。”

几十个小时?

埃塞克斯用手拍了拍额头。

“梦见那个人了?”香格里拉给埃塞克斯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嗯,你怎么知道?”埃塞克斯接过水喝了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一点疼。

“你一直在碎碎念着什么‘我不要你离开’,‘我不想离开你’,甚至昨天汉科克照顾你的时候被你突然喊的一句‘别和我分开’吓了一大跳,差一点坐在地上。”香格里拉接过埃塞克斯手中喝空的杯子,又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埃塞克斯喝着水脸一红,差一点呛到,但是下一刻就感觉眼睛热热的,有一种炽热的液体不住地滴下来,滴在床上,滴在病服上,也滴在了杯子里。

有一点咸呢……

他,已经死了啊……

明明……明明成功地没有让我们沉在海底,可是却自己一个人在海面下睡去这种事情,太狡猾了啊!

“好啦好啦……”香格里拉一反常态地出声安慰,接过杯子后坐在了床上,把埃塞克斯抱住。

“他……真的死了吗?”埃塞克斯靠在香格里拉的肩头,轻声说着。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香格里拉苦笑了一下。

“你已经问过本宁顿了吧?”埃塞克斯也不是傻子,香格里拉保守的话语她还是能听懂什么意思的。

“嗯,现在只能确定船沉了,可是沉船海域是一条海沟,没办法保证在深潜打捞时不被反动武装打扰,只能这么沉着,信息也没有公开,只是在军部内部以殉职处理。”香格里拉叹了一口气,“说白了,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样吗?这样啊。”埃塞克斯轻轻勾起了嘴角,“我要去找他!”

“找他?”香格里拉抽了一口冷气,“我的姐姐,你现在可没有舰装了,就算是你有舰装也顶不住反动武装的扫射啊,你以为你是战列舰吗?”

“那我也要去找他,哪怕找到的是他的尸体。”埃塞克斯从香格里拉怀里探出头来,微笑着看着窗外摇曳的树枝。

一轮太阳正挂在树梢上,像极了在树上结出的果实。

……

原以为已经适应了战场。

可是没想到,那些看起来养尊处优坐镇后方的人类居然会遭受着如此的惨景。

遍地黄沙,焦土与哀嚎的孤魂纠缠在一起,断壁残垣,硝烟与血光遮掩了夕阳。

怪不得,怪不得他对我说过,你们什么都不懂,你们的出现只是为了让战场变得更美好,而不是为了人类有更少的牺牲。

那么……你会在哪里?是在海底还是侥幸活了下来?

结果是什么埃塞克斯不敢想,她只能慢慢地找,拼尽一切地去找。

只能祈求上帝,可以让她找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哪怕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

伤了,用酒精随便消消毒,用绷带扎上。

累了,靠在墙边坐下,喝进一口苦涩的水。

困了,尽力进行浅层睡眠,聆听炮火。

饿了,取出干粮用力咬碎,和着水冲下去。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用坚强去解决,可是唯独思念难以解决,只能默默地忍受,然后继续旅途。

走走停停,找找寻寻,不知不觉间半年就这么过去了,这半年发生了好多事,受过重伤被接回白鹰,有时候也有几个妹妹会找到埃塞克斯和她一起启程寻找那个人,埃塞克斯的旅途并不孤独,这半年中很少有她独自一人上路的时候,每一次另一批妹妹前来的时候都会把一些刚刚发生的事告诉她,因为在这个国度,民不聊生,饥寒遍野,手机也根本不可能接受到信号,埃塞克斯完全属于一个封闭的状态,只能看着路途上的一切慢慢找着。

安提但怀孕了,富兰克林结婚了,莱特的公司的股票又涨了……

埃塞克斯每次都是静静地听着,但是眼神中透露着无尽的思念。

是对和平的生活的思念还是对他的思念呢?

这个埃塞克斯给不了答案。

她确实在忘着,忘了那个男人的一切。

哪怕是印象最深的那个和漆黑融为一体的背影,也逐渐变为一片马赛克,消失在脑海中。

他仿佛成为了一个概念,一个证明存在的概念。埃塞克斯不敢去确认关于他的任何一点,但是她坚信,有这样一个人被自己爱着,自己爱他,这就够了。

有些时候,埃塞克斯心中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如果我当初再主动一点的话……

可是,这是生活,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如果呢?

她现在能做到的只有不让下一个如果惨淡收场啊!

埃塞克斯长长呼了一口气,双肩抬了一下自己的背包。

面前,就是最后一个村落了,如果这里再没有他的痕迹的话,那么……

埃塞克斯不敢再想了,哪怕做了半年的心理准备,自己还是无法面对找到他时他已是一具骸骨的事实。

和埃塞克斯一起的是邦克山,邦克山看了看埃塞克斯有一些颤抖的双手,那双手依旧是那么纤细,可是上面那一道道伤痕让人看得那么心疼。

这里就是最后的希望了——那个男人生的希望。

这半年来她们陪着埃塞克斯走遍了沉船附近每处地方。真可谓是地毯式搜索,不可能有丝毫遗漏,只剩下这个靠海的村子加上数百米沙滩还没有搜索过了。

邦克山明白,如果再找不到,自己的大姐可能会因此崩溃。半年多的风餐露宿,夜不安眠已经让埃塞克斯极其憔悴,再加上时刻紧绷的神经,唯恐遗落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如果这个村子再没有他的痕迹,大姐很可能因为希望破灭而疯掉。

可是,看着她泪光盈盈的琥珀色的眸子,邦克山心中的千言万语怎么也说不出来。

既然大姐没有后悔过,那邦克山也没办法说什么了,只能希望老天真的会怜惜善人,那个家伙曾经为我们做过太多了……

“海枭曾经有一次私自改动军部命令,而且无理由和军部抗争,差一点大打出手,原因很难以理解,他说现在对塞壬的战争其实是塞壬所下的一盘棋,如果人类不依之所想肯定要自取灭亡,军事上的大局战略是没有用的,只有不断促进科技发展才是塞壬希望人类所做的。可是军部怎么会相信他的话?如果不是一个很神秘的长官突然发来同意指示,可能海枭就会被卸下官职,甚至会被关进监狱。”

这是香格里拉转述本宁顿的话,所有的姐妹中也只有本宁顿,香格里拉和邦克山知道,这种事情还很多,因为舰娘这种工具和上司据理抗争这种事真的是前无古人,近乎所有的白鹰长官全都是心高气傲之人,他们相信舰娘只是战争工具,不足以投入大量精力,什么互相交流,体谅感情都是在瞎说,就像是舰船一样对待继续,定期检查,伤损维修就行了。

可是正因如此,才显得那个男人如此特别吧?

“我抱着海枭的档案集近乎是哭着看完的。”这是本宁顿的原话。

本宁顿的调查权限不算是非常高有一些机密档案她看不见,不过哪怕是这样,她也尽力调查着海枭的一切,她想知道这个明明十分温柔却独自承受着不理解目光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怪不得大姐那么骄傲的人会喜欢上他。

邦克山叹了一口气,她现在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让大姐午夜梦回还念念不忘了,只能希望他还没有死,还活着。

本宁顿说,白鹰没有任何海枭归队的信息,而且白鹰也其实是放弃了战时打捞沉船的想法,这也彻彻底底地封杀掉所有残余的幻想,如果这个村子里没有他的蛛丝马迹,那么就真的只能去面对一副骸骨了。

“邦克山,他会在这里的,对吗?”埃塞克斯双手紧抓着背包带,看着邦克山。

邦克山看着埃塞克斯的样子,想要说什么,却终究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我陪你。”

她真的不忍心看见自己的大姐变成这个样子,她已经不敢去想象如果他真的不在这里,甚至没有留下一丝蛛丝马迹的后果是什么样。

尽管希望微乎其微,但是能做到的只有祈祷。

迈着极其缓慢的步伐走进村子,村子里面破败不堪,房屋倾倒,街边相隔很远才会看到一个人,全都是面黄肌瘦的样子,望着天边的硝烟眼神中充满着绝望。

邦克山的心快沉到了谷底,她们已经走完了半个村子,可是只见到不到十个人,可想而知,找到他的几率小的可怜。

“请问,老人家,这一年村子里有没有来过陌生人啊?”埃塞克斯弯下腰询问着一位坐在门口石椅上的老奶奶,老奶奶听到声音之后缓慢地把眼球从天空的方向转向埃塞克斯的方向,思考良久,点了点头。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陌生人的下落?”虽然不至于狂喜,因为这个答案在之前的很多村落城镇里也得到过,可是最起码希望还在延续着,没有断绝。

“额啊……”老奶奶嘶哑着什么,然后用手指了指远方的大海,也就是埃塞克斯和邦克山的方向。

“哦,是这样啊……”

邦克山明显看到埃塞克斯的身体晃动了一下,然后强颜欢笑地对老奶奶说了一声谢谢,颤巍巍地直起身子。

“大姐!”邦克山上前两步扶住了埃塞克斯。

埃塞克斯抬起头看着邦克山笑了笑,可是她的脸上血色尽褪,双目无神,连嘴唇也是白的。

“邦克山,我们去问下一个……”埃塞克斯刚走了两步,身体一软倒了下去,邦克山抱住埃塞克斯却没用多大的力气,埃塞克斯的体重在这些年已经疯减到一个令人担忧的数值。

邦克山抱着埃塞克斯,咬了咬唇。

“唉……”

……

“咳咳……”

埃塞克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败的屋子里,天花板上漏了一个洞,淅沥沥的雨水正从洞中淋入屋中,滴在了一个盆里。

“大姐,你醒了?”邦克山原本趴在床上,可是埃塞克斯手指刚刚动了一下她就立刻坐了起来。

“这里是哪里?”埃塞克斯有一点迷茫地看着周围。

“是那个村子里的一座空房子,户主已经携妻带子迁走了,村里人就让给你休息了。”

“嗯……”埃塞克斯点点头,神色黯淡地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还算干净的被子。

“嘛……大姐,别这样啊,我们不是还没有找完吗?等一下我问问村里其他人,没准有人知道呢?”邦克山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了埃塞克斯。

“说的也是……”埃塞克斯苦涩地笑着。

“那你先躺一会,我去问问,顺便看看有没有吃的,我去买一点,毕竟总吃罐头饼干也是不好的。”邦克山站起来,刚想打上伞走出去,迎面看见一个妇女正穿着蓑衣走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盆。

“这是地里种出来的一点红薯,你们也没有吃晚饭吧,兵荒马乱也没什么招待客人,希望你们不要介意。”女人淳朴地笑笑,把红薯递给了邦克山。

“啊,谢谢,十分感谢。”邦克山双手接过了红薯。

“屋里那个女孩子醒了吗?”妇女问着。

“醒来了,”邦克山把女人迎进屋,然后把红薯放在了桌子上。“大姐,这是村子里的医生,就是这位把你身上的伤口重新包扎好的。”

伤口?埃塞克斯才发现自己身上各种伤口已经被清洗好重新包扎了一遍。

“啊啊,多谢您了。”埃塞克斯弯了弯腰。

“没事,举手之劳而已,话说你们两个女孩子怎么跑到这里了?你们两个不是本地人吧?”医生摘下了斗笠,挂在了墙上。

“我们是前来找人的,我大姐的爱人失踪了,她就前来找找,我们这些妹妹都不放心她一个人,于是轮番前来陪她一起找。”邦克山解释着,把埃塞克斯摁倒在床上,继续说,“看样子,您也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是撒丁帝国的人,丈夫是本地人,正在村子里当村长,我就跟过来了。”女人温婉地笑了笑。“当初我坐的船失事翻覆,我被甩在了大海里,漂到了这个村子,就是我的丈夫救起了我,我们也这么相爱了。”

“漂到这里?”邦克山眨了眨眼睛。

“嗯,这附近的海流很奇特,只要是不是在冬季,所有在这个海湾失事的船只上面的人都会漂到这里,不过活没活着就看他们的造化了。”女人解释着。

“等等,请问一年前有没有人漂到这里?”埃塞克斯本来已经躺下的身体突然坐了起来。

“诶?”妇女,捏了捏下巴,仿佛在回想着,“你能说的再具体一点吗?”

“啊,是八月七日失事的船只。”邦克山补充着,但是她刚发现自己的语言还有一点东西没交代清楚时女人已经接口了。

“那就是八月八日漂过来的,应该是一艘大船失事沉没了吧?漂过来将近两百具尸体。”

“尸体?”埃塞克斯晃了晃,嘴角流出来一缕腥红。

“快躺下!”女人走过来把埃塞克斯摁倒在床上,给埃塞克斯号了一下脉。

“真的是,哪怕爱人失踪也不能把自己作践成这样啊?如果你的爱人没死他该多心疼啊?”女人感受着埃塞克斯乱码七糟的脉象叹了口气。

“医生……”埃塞克斯挣扎地动了动,奈何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拗不过女人,最终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告诉我,那些尸体埋在哪里了?”

“你啊……傻女孩。”女人给埃塞克斯整理了一下刘海,“这个不着急,赶紧养好身体,当时还有几个没断气的被我救回来了,已经离开了,自己养好身体,然后先去找他们,实在不行没找到再去看尸骨埋葬的地方也行啊。”女人为埃塞克斯压了一下被角。

“那您能告诉我他们的联系方式吗?”埃塞克斯依然穷追不舍。

“好了,傻女孩,好好休息吧。”女人摸了摸埃塞克斯的额头,然后站直了身子。

“那我就走了,你们两个好好休息吧。”女人戴上了斗笠,走了出去。

“我送您。”邦克山追了上去。

雨声很大,听起来却并不吵,邦克山撑着伞和女人站在房子后,望着远处烟雨中的荒山。

“医生,真的有人活下来了吗?”邦克山看着女人,很认真地说。

“没有,漂过来的全是尸体,而且来了军队收走了所有的尸体。”女人摇了摇头,保持着自己的声音只能让她们两个听见。

“是这样啊……”邦克山想起了那位老婆婆,怪不得,可能那位老婆婆没有看见二百多具尸体吧?

“好了,我走了,好好照顾你姐姐吧,等到她真的累了,忘了,也就完事了。”女人说完,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邦克山点点头,目送着女人离开。

……

休整了大约四天,埃塞克斯和邦克山离开了村子,拿着女人给埃塞克斯的“大概地址”,前往最近的海湾坐着本宁顿调来的船只离开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

“船大约一个小时靠岸,我们走吧。”邦克山看着埃塞克斯,埃塞克斯点点头,扫了一眼屋子,然后和邦克山推门走了出去。

村口,站着两个人,是村长和医生,夫妇二人拎着一个篮子,里面是一些食物。

“现在兵荒马乱的,我们也没什么可送你们的,这些食物就拿在路上吃吧。”村长是一个高大的中年人,声音很粗,但是为人很细致。

“谢谢,这些天谢谢你们的照顾了。”埃塞克斯行了一礼,邦克山接过了篮子。

“祝你早日找到你的爱人。”医生笑着点点头。

“嗯。”埃塞克斯应了一声,转过身,和邦克山前往离村子最近的海滩。

路很难走,树根和碎石结扎在一起,踩上去没有丝毫安全感,尤其是对于埃塞克斯脆弱的身体更会产生极大的负担。

哪怕放慢脚步,也依旧艰难万分,如果是之前的埃塞克斯还好,毕竟还有信念支持着,可是如今这种海枭生机渺茫的情况下,埃塞克斯终于也撑不住了。

“咳……”一个不小心,埃塞克斯滑了一下,差一点倒下去,幸亏邦克山一直在埃塞克斯身边,立刻扶住了她。

“怎么了?”邦克山扶起了埃塞克斯。

“脚扭到了。”埃塞克斯试着用力撑住自己的身体,可是左脚用不上力,只能靠着邦克山。

“等等,你先靠着树,我看看有没有树枝可以用来做拐杖。”邦克山小心地把埃塞克斯扶到一棵大树旁,然后四下寻找起来。

埃塞克斯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妹妹,又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望着天空。

“抱歉,全是枯枝,还很细,一根合适的都没有。”邦克山无奈地耸了耸肩,空手而归。

“没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娇弱的女孩子,这种事情过一会就好了。”埃塞克斯摆了摆手,邦克山扶住了她的胳膊,两个人又开始慢慢地走着。

穿过怪石嶙峋的树林,当两个人刚要抵达海滩时,一个坐在海滩礁石上的身影吸引着埃塞克斯的目光。

那是一个男人,双手握在胸前,仿佛手中有什么东西一样,他抬头望着天,嘴唇轻轻翕动着,仿佛在低声说着什么。

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被棱角分明的五官切割开来,散出一片璀璨的光华,让埃塞克斯有一点睁不开眼睛,甚至泪水已经流了出来。

邦克山也注意到了那个人,她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埃塞克斯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轻轻的推开邦克山的手,一瘸一拐地向礁石走去。

“大……”邦克山伸出手,想了想又放了下来,站在原地。

“沙沙……”足迹印上沙滩的声音在海浪面前近乎不可闻,但是男人的听觉一如既往的灵敏,他慢慢转过头,看着一步一步挪动过来的埃塞克斯。

男人仿佛在一瞬间呆住了,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埃塞克斯的脸。

阳光下,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埃塞克斯的手碰到了礁石,礁石不算高,也就一米多高,埃塞克斯的手撑在礁石上,抬起头,和男人对视着。

真的是他!

埃塞克斯感觉自己要疯掉了,是高兴疯了。

这二百天的努力没有白费,自己找到他了!

埃塞克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嘴唇颤抖着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想要叫他一声却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正当埃塞克斯纠结万分时,男人的一句话让埃塞克斯眼前一黑,差一点昏过去:

“你是谁?”

我是谁?

埃塞克斯有一点想要歇斯底里咆哮的冲动,可是男人的一脸迷茫没有一丝掺假,让她浑身冰凉。

“你……不记得我了吗?”埃塞克斯声音很低,她如果不压的这么低,可能就会带出哽咽声。

“不记得。”男人摇了摇头,“但是我看你很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埃塞克斯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那你知道你是谁吗?”

“不知道,我应该是失忆了,救我的人告诉我我是被她从海里捞上来的,当时有反动武装到处烧杀抢掠,她就把我藏了起来,最近反动武装已经被镇压了,我才会在这里。”男人摇了摇头,“不过,你应该是认识我吧?”

“嗯……”埃塞克斯点点头。

“你能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吗?”男人很认真地看着埃塞克斯。

“……”埃塞克斯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说。

“忘掉了吗?”男人垂下眼帘,脸上的那一抹苦笑让埃塞克斯的心都要被撕开了。

“才没有!”埃塞克斯急促地喊着。

男人仿佛被埃塞克斯的反应吓了一跳,迷惑地看着她。

“那么,请你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男人依旧很认真地问着。

“我……我,我不知道……”埃塞克斯心中涌现出一种莫大的委屈,“你从来都是对我视而不见,我问你叫什么你一直没有告诉我……”埃塞克斯捂住脸,低声哭了起来。

“额……”男人有一点手足无措,他眨了眨眼睛轻声说了一句,“抱……抱歉。”

“不……”埃塞克斯脸突然一红,抬起头看着男人,“没什么可抱歉的。”

“大姐……”邦克山走了过来,拉了拉埃塞克斯的衣角,指了指不远处的海面。

接她们的船已经来了。

埃塞克斯一怔,然后胡乱地擦了擦泪,用通红的眼睛看着男人:“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一起走?”男人皱了皱眉头,偏头看着停泊的船只。

“嗯……”埃塞克斯看着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摊开手掌看了一眼手上的金属怀表一样的东西,又看了看远方村子的方向,最后盯着埃塞克斯的眼睛。

埃塞克斯的眼睛很漂亮,琥珀色的眸子中满是期待,而眼中的血丝也可以大概的让人了解她到底经历了多少挫折。

尽管这个女孩自己只是第一次见到,但是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命令自己:跟她走!

最终,男人听从了这个声音的命令。

“好。”男人只说了一个字,然后从礁石上跳了下来。

埃塞克斯的泪又流了下来,但是她却是在笑着。

“谢谢……”

……

回到白鹰后,经过精密的检查,男人被确诊为压迫性失忆症,可能是在船翻覆之后头撞到了船舱导致淤血压迫部分脑神经,造成失忆,虽然并不是很严重的失忆症,但是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还不清楚。

本宁顿借用某些渠道帮他办理了所有手续,并且为他起了一个名字:柏德·艾格,男人被埃塞克斯带到了她的咖啡馆住了下来,虽然邦克山颇有微词,但是她知道自己拗不过大姐,而且这个人在大姐身边大姐会开心一点,所以只能这样了。

每天开门和打扫卫生的事情交给了男人,店里多了一个人工作也轻松了不少,但是埃塞克斯却并未感觉到多么轻松。

每一次想要呼唤他,可是总是说不出口,自己不知道他的名字,自己也办法喊出“柏德”,每当这时,埃塞克斯犹豫再三,只能叫他:“服务生。”

埃塞克斯对他的过往了解实在是太少了,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让他恢复记忆,哪怕是给女灶神打过电话也没有问出来什么,因为女灶神对他的生活也知之甚少,甚至还不及埃塞克斯了解的多。

看着他在店里忙碌的身影,埃塞克斯经常会停下手上的工作而痴痴地望着他,仿佛整个世界充满了他的身影。

有了他,哪怕是失忆的他,也让埃塞克斯的每一天过得无比充实,自己再也不会午夜惊醒,满身冷汗却只能一个人掩面哭泣,不知道该呼唤什么,再也不用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回忆着他的样子,对于一丝一缕的遗忘而万分惊恐。当然,她也想过各种方法去帮他恢复记忆,她努力回忆着当年他屋子的咖啡的香气,然后不断地调和着混合咖啡,一次又一次让他尝试,当他喝下咖啡时仔细地观测他的神情变动,有没有一点恍惚的痕迹,如果有,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也足以让埃塞克斯感到欣喜并耗费大量时间去继续研究。

埃塞克斯也曾在咖啡馆外不远处的长椅上故意中暑,被他发现然后送到医院,想要勾起他一丝一毫的回忆,甚至为了更接近曾经的那一次,埃塞克斯拜托女灶神以全科医生的身份临时开了一个诊所,奢求可以让他想起一些事情。

埃塞克斯还特意把在半年前为了便于寻找他而剪短的头发蓄了起来,发型又变回了双马尾。当初埃塞克斯级的制服在退役前已经回收,由于制作材料特殊没办法用一般途径复制一套,埃塞克斯甚至拜托了本宁顿能不能弄来一套制服或者是制服的布料。最终本宁顿拗不过埃塞克斯,把她那套未曾回收的制服亲自送了过来,借给了埃塞克斯,虽说本宁顿的三围和身高和埃塞克斯差了很多,但是埃塞克斯还是勉强穿上之后以曾经舰娘的姿态展示给了他,不过很可惜,没有什么效果。当时恰巧在埃塞克斯这里的普林斯顿还调侃着是不是本宁顿胸围太小没办法让大姐完全舒展才认不出来,结果被本宁顿追着打了一顿。

看着两个妹妹闹在一起,埃塞克斯完全笑不出来,甚至有一点绝望,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

转眼间,叶落纷飞,白雪皑皑,春暖花开。

男人已经在埃塞克斯这里住了整整一年,还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唯一值得埃塞克斯欣喜的事情就是她调制出了最接近他曾经喝的咖啡,他很喜欢,每一次慢慢喝着的时候都会迷茫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不知道思绪飘向了何处,神情也很接近曾经的他,那么的淡漠和复杂,看得埃塞克斯十分心疼。但是当他放下咖啡杯,神色又会变得十分迷茫,依旧在努力地回忆着这本应完全适应的世界。

‍‍‍埃塞克斯没办法逼问他,她狠不下这个心,而且她对于以前的他知之甚少,哪怕是想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

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她仍没叫他那个名字,只是叫他服务生。

埃塞克斯想过,如果他真的没办法恢复记忆怎么办?自己就这么和他度过一辈子吗?

不过……至少他还活着,自己每一天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并且不用扯出一些极为牵强的理由,这不就够了吗?

……

这一天,是奥里斯坎尼的婚礼,思考再三,埃塞克斯还是决定咖啡馆暂停营业一天,自己带着他参加奥里斯坎尼的婚礼,婚礼上会有许多已经退役的舰娘,也许能让他想起来什么。

婚礼中,埃塞克斯一直偷偷观察着男人神色的变化,不过很可惜,男人一直是毫无异常波动,只是尽力地向奥里斯坎尼表示了祝贺,没有丝毫异样,从头到尾。

埃塞克斯也没有太过失望,她已经习惯了,这一次只不过是出来碰碰运气而已。

参加完宴席,两个人和香格里拉一起返回,香格里拉开着车,埃塞克斯坐在了副驾驶上,而男人独自坐在后排,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埃塞克斯注意到,他一直在攥着他外衣的口袋,那里面是那个类似于怀表的物体。

还记得最早见过这个东西应该是在港区海岸第一次遇见他吧?那时的他也是隔着口袋握着那个东西。

奥里斯坎尼举行婚礼的地点离咖啡馆不算远,不过十分钟,三个人就回到了咖啡馆。

关上车门,埃塞克斯打开咖啡馆的门,却发现男人迟迟没有进来,回过头,发现男人还坐在后排,透过窗户望着窗外,而香格里拉不知为何在盯着他。

“怎么了?”埃塞克斯没有进店,转身折了回去,拉开了后车门,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香格里拉。

男人没有理会埃塞克斯,但是香格里拉却指了指男人注视的方向。

那里,是街对面的一家服装店,巨大的玻璃橱窗中摆着几个人体模型,上面套着新款衣物用来展示。而顺着香格里拉手指的方向和男人的视线,埃塞克斯看见了角落中的一个女性人体模型,女性模型上套着一件米黄色及膝毛衣,腿上套着黑色丝袜。

埃塞克斯‍如遭雷击,全身抖了一下,一只手扶住车门,另一只手捂住嘴呜咽哭泣着。‍‍

他还记得吗?他居然还记得!

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穿着就是一件米黄色毛衣和黑色丝袜啊!

埃塞克斯用袖子擦了擦泪水,然后跑向道对面。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了,服装店早就关门了,但是埃塞克斯知道,这家服装店的店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她就住在店里,如果自己用力敲门,她一定会开门的!

“咚咚咚……”埃塞克斯用力敲着门,恨不得把大门砸穿。

“来啦来啦,谁啊?这么晚了,已经不营业了啊。”店里传来女人的声音,不一会儿,女人走了出来,透过橱窗认出了埃塞克斯,然后从里面打开了店门。

女人是知道街对面的埃塞克斯的,而且平时女人也帮扶埃塞克斯打理一下咖啡馆。女人站在店门口迷惑地看着埃塞克斯,不知道这个一向坚强自立的女孩遭受了什么,居然会哭出来。

“夫人……请……请,请把那件米黄色毛衣卖给我!”埃塞克斯哽咽地说着,指着那个模型。

“好,你等一下,不着急,你先平息一下心情。”女人也隐隐约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她拍了拍埃塞克斯的后背,然后打开灯,转过身从模型上取下了毛衣。

“给您。”埃塞克斯急匆匆地抓过毛衣,然后胡乱地往女人手里塞了几张钞票就转身跑了回去。

“夏天买毛衣吗?”女人看着埃塞克斯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钞票,摇了摇头:“下一次喝咖啡要多给一些钱了啊。”

埃塞克斯也没有在意女人说什么,她现在只想尽快换上衣服,看看能不能让男人想起什么。

把香格里拉和男人扔在门外,埃塞克斯一个人钻进店里,关上了门。

香格里拉耸了耸肩,打开了车载广播。

而男人已经不再看着橱窗,他低头看着手中类似怀表的东西,一言不发。

大约过了五分钟,店门又打开了。

门中走出一个女孩,琥珀色的眸子,浅紫色的头发也许是不算太长,没有扎成双马尾,而是披散着,垂在背后,身上是一件米黄色的及膝毛衣,腿上穿着黑色的丝袜,脚下是一双深蓝色的跑鞋。昏黄的夕光打在她的脸上折射出一片璀璨,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男人觉察到女孩的出现,慢慢地抬起头,从车里出来,站在了离女孩一米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女孩嘴唇颤抖着,良久才发出声音:“你是谁?”

“我是谁?”男人低语。

女孩暗暗攥起了拳头,声音颤抖着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男人的左手死死抓着那个怀表似的物品,十分用力,甚至他的左手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我……我是……”男人仿佛十分痛苦地皱着眉头,用力回想着什么。

埃塞克斯的身体晃了晃,她突然笑了,但是笑容很凄凉,让人心疼。

“好了,我们回去吧!抱歉,又做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埃塞克斯低下头说,转身推开门,踉踉跄跄地走了进去。

男人站在原地看了一眼香格里拉,然后跟进了店里。

香格里拉坐在驾驶位,默默地摘下了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

埃塞克斯换下了衣服,走到了吧台后,熟练地调制着咖啡粉的比例,然后开始冲泡。

这已经成了埃塞克斯的习惯,每天晚上为男人泡一杯咖啡。

男人坐在了靠窗的座椅上,看着街边的点灯逐渐亮起,一言不发。可是当埃塞克斯把咖啡端过来并放在男人面前后,刚想转身离开的她却被男人抓住了手。

“请给我一些脱脂牛奶好吗?”男人的语调很低。

埃塞克斯一怔,自从她调出这种混合咖啡后,这是他第一次要求加别的东西。

埃塞克斯点点头,倒了一小杯脱脂牛奶端了过来。

‍‍‍男人轻轻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拿起脱脂牛奶杯子,先喝了一口,然后倒入了混合咖啡中。

棕褐色和白色顿时交叉成畸形的波纹混杂起来,逐渐融为一体。

男人静静地看着咖啡和牛奶融在一起,然后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仿佛品了很久之后才放下了杯子,抬起头看着埃塞克斯。

埃塞克斯被他看得脸一红,微微偏过头。

“戴尔·弗朗西斯。”

男人突然说出的一句话让埃塞克斯有一点发懵,她看着男人,愣在原地。

“这是我的名字,也是你想要的答案。”男人又喝了一口咖啡,呼了一口气。

“我……”埃塞克斯只吐出了一个音节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她的身体如同秋日的树叶一样在风中簌簌抖动,仿佛马上要飘落在地。

“谢谢。”男人低着头,看着咖啡中涣散的灯光。

埃塞克斯依然没有动作,只是那么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男人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咖啡。

他轻轻地翕动了一下鼻子,这种茉莉花和咖啡杂糅在一起的气味,他很喜欢,也太久太久没有闻到了。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两个人都不再动作,保持着原本的样子。

良久,男人喝下了最后一口咖啡,抬起了头,然后从口袋中掏出怀表似的东西,捧在手心。

那确实是一个怀表,不过比一般的怀表厚了很多。

“咔……咔……咔……咔……咔……咔……”

左四右二左八右七左三右一,男人轻轻的拧动着,分外小心。

“啪!”怀表在拧完六下后从中间弹开,里面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一面上粘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浅紫色头发的女孩,她有一双迷人的眼睛,就如同最完美的琥珀一样。

“她……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埃塞克斯嘴唇发白低声问着。

不知为何,得知他恢复记忆后,她感到的居然不是欣喜,而是极度的恐慌。

“她是杰茜卡,我的妻子,但是她已经去世了。”男人的眼中有着化不开的哀伤,他看着照片中的杰茜卡的眼神那么温柔,那么怀念。

“那我……”埃塞克斯心中涌上一股漆黑的绝望,她想到了一个让她足以堕入地狱的猜想。

“不,她是她,你是你。”男人合上了怀表,放进了口袋。

正当埃塞克斯从漆黑中望见一丝光明时,男人又开口了:“只不过你们实在是太像了,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貌。”

埃塞克斯身体一软,向前倾倒,她急忙用手撑住了桌子,却碰掉了杯子,陶瓷在地板上摔成碎片,四处飞溅。

男人站了起来,长出一口气,然后把埃塞克斯揽进怀里。

埃塞克斯没有挣扎,但是她的泪水却止不住地流着。

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埃塞克斯,你知道那块怀表机关的含义吗?”戴尔低声说着,却没有丝毫安慰她的意思。

没有等到埃塞克斯的回应,男人自顾自说了下去:“4、2、8代表四月二十八日,那是她的忌日,也是你的开工日期;而7、3、1代表七月三十一日,是她的生日,同时,也是你的生日。

“我不会因为你和她很像就把你当做她的替代品,在我看来,你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可能真的要感谢上帝,让我如此短暂的一生可以遇见你们两个,我在此之前迟迟没有接受你的原因也是因为我无法对自己的爱人隐瞒真相,我必须要把这个事实告诉你,我在害怕你会担心你是一个替代品,所以,我选择了拒绝你,可是你真的是太过执着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拜托你,而你的每一次出现也让你越来越吸引我,本想那一次失事一了百了,可是居然没有死掉还被你找到了。

“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也许是死了,自己一个人处在一个漆黑的世界,不知过了多久,你进入了这个世界,但是我知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用力把你推了出去,我能听到你的哭喊,能感受到你抓着我手臂的力量,但是,我还是把你推了回去,哪怕你不想和我分开。

“这一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也很感激,说你和杰茜卡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绝对不相信的,这一切太过巧合,我是一个军人,也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是我却不得不去赞扬神的伟绩,不得不去歌颂神的辉煌。任何一个女孩都不可能因为一段如此荒诞不经的岁月而对我死心塌地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执迷不悟,但是你做到了。”

戴尔看了看毫无反应的埃塞克斯,满是苦涩地勾起了唇角,闭上了眼睛。

“正因为你很像她,你很难走进我的心,也一直被我拒绝,但是正因为你像她,你才有走进我的心的机会,而不是孤自徘徊。

“说了这么多,还是要谢谢你的咖啡,你的混合咖啡是没有错的,和我的配比一模一样,但是加脱脂牛奶的习惯,是只有她还在时我才有的,这也算是我的一种认可吧。

“抱歉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既然你没办法接受我,那么,我也该走了。”

他松开了埃塞克斯,仔细地为她擦去泪水,然后转身绕过了埃塞克斯,走向店门。

戴尔走的很慢很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可是埃塞克斯没有反应,就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桌子上还没有打翻的装过脱脂牛奶的杯子。

“咣!”是店门关上的声音,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

良久,室内才传出一句“谢谢光临。”

如同往常客人离开店里一样的言辞,埃塞克斯如同失了魂一样低声说着,她拿起托盘,把牛奶杯放在托盘上,刚直起身走了两步,托盘就已经开始倾斜,牛奶杯“咚”地一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别走……别走……”埃塞克斯手中的托盘也掉在了地上,砸在瓷片上,瓷片四溅,划伤了埃塞克斯的腿,与地面的灰尘一同凝滞的,不只是血,还有泪。

“别走!!!”

埃塞克斯的哭喊声回荡在咖啡馆里,却无法传到吹拂着夏风的大街上,更没有办法传到早已等待许久只能渐行渐远的戴尔耳中。

……

……

……

香格里拉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

埃塞克斯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张合影,微微笑着。

这是白鹰舰队还存在时拜托萨拉托加拍的,现在想想,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姐妹们仿佛无法被岁月带走青春,她们依旧是那么年轻,仿佛这是舰娘的特权,衰老的极其缓慢。

换好衣服,略施粉黛,埃塞克斯走出咖啡馆,在锁上门迈开步子的一刹那,埃塞克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店门,鼻子一酸。

他,没再来过。

那一晚消失之后就真的人间蒸发了,无论怎么寻找也找不到。

埃塞克斯无数次的质问着自己,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如此的伤心?

答案很容易得到,但是却并不是停下质问的理由,因为除了质问自己,埃塞克斯没有其他的方式去发泄自己的悔恨。

他的一切经历,本宁顿最终还是给了自己。

自己把那个男人从绝望中拉了出来,把他的心狠狠地踩在地上,然后用匕首插了他数十刀。

自己那时到底是什么反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上去不是他在折腾自己,而是自己自导自演把他因为曾经失去而变得惴惴不安的感情无情地玩弄了。

‍‍‍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明明可以好好的挽回一切,互相舔舐伤口,可是自己却赶跑了他,自己还有一大群妹妹,他却什么都没有了。

原本死寂的心被自己重新唤醒,又扔在了地上。

不配吗?谁不配?

拼命追求他,等到他愿意为了自己而放弃过去时却把他甩了……

我干了什么?我究竟干了什么?

我为什么没有追出去,为什么?我为什么一直在纠结,他不是已经放下了所有,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把那个男人最重要的东西践踏的一塌糊涂。

埃塞克斯满脸苦涩,最终自嘲地笑了笑。

“我,还和人类差的远呢……”

还未走到街口,一道身影匆匆而过,差一点撞到埃塞克斯。埃塞克斯本来没有在意,可是那种异常熟悉的气息却让她浑身颤抖。

是他,是他的气息!

“别走……戴尔,别走!”

埃塞克斯转过身追向那道身影,身影仿佛听到了埃塞克斯的呼喊,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动了。

埃塞克斯的妆已经哭花了,她跑到身影背后停了下来,身影仿佛意识到了埃塞克斯的驻足,它回过身,看着埃塞克斯。

是他!是他!

埃塞克斯“哇”地哭了出来,扑进戴尔的怀里。

“对不起,都怪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求你,都是我的错!”埃塞克斯把头埋在戴尔怀里,死死地抱着他。

他瘦了,瘦了好多……

这个男人为了再次来找自己下了多大的决心?他为了自己已经彻底把自己的尊严击碎了吧?

“埃塞克斯……”戴尔干巴巴地叫了一声,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只是下定决心再来找她,可是说什么他没有想好,他怕一旦想好了,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会消散。

“嗯?”埃塞克斯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嘛,算了,你应该要去参加香格里拉的婚礼吧,你去吧,我改日再来吧。”戴尔苦涩地笑了笑,然后掏出一张纸巾塞到埃塞克斯的口袋里。

埃塞克斯的心瞬间被撕成碎片,她鼓足勇气,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唔……”戴尔没想到埃塞克斯居然会这么大胆,一时间不知所措。

唇分,埃塞克斯拉住了戴尔的手,用钥匙打开咖啡馆的店门,拉他走了进去。

“你不去参加婚礼了吗?”戴尔看着埃塞克斯。

“我有23个妹妹,少去一个也没问题的,大不了下一次再去参加别人的。”埃塞克斯抿着唇,“但是你要是跑了,我就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戴尔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埃塞克斯也不再说话,站在他的对面。

良久,埃塞克斯才开口:

“抱歉……”

这句话听起来那么的苍白,也那么的无力。

戴尔摇了摇头,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怀表,递给了她。

埃塞克斯缓缓地打开了怀表的夹层,却怔住了。杰茜卡的照片自然还在,而另一面原本是一面镜子,可是现在镜子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照片。

抬起头,看着他,他眼神中的落寞和嘴角的勉强让埃塞克斯有一种想要把刀子狠狠地捅进自己的腹部然后把脏器搅得一团糟的冲动。

把怀表合上,还给他,埃塞克斯闭上了眼睛。

“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你不是要去参加香格里拉的婚礼吗?去吧,你可是大姐,婚礼这种事情不能缺席的。”戴尔转过身,背对着埃塞克斯。

“嗯……”埃塞克斯轻轻嗯了一声。

“别忘了补补妆。”戴尔提醒。

“嗯。”埃塞克斯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

婚礼很圆满,埃塞克斯也没有久留,宴会过后就独自一个人回来了。

看着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旷的咖啡馆,埃塞克斯捂住脸,想要哭却哭不出来。

正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埃塞克斯看了看时钟,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人却让她惊喜万分。

是戴尔。

“咖啡馆还营业吗?”戴尔说。

“嗯。”埃塞克斯点点头。

“混合咖啡,你知道的。”戴尔走进来,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正当埃塞克斯想要转身走到吧台后时,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埃塞克斯的眼泪彻底流了下来。

“混合咖啡请加一点脱脂牛奶。”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