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门先生和克拉拉·马……”

“请就用克拉拉吧。”

“……说得也是,那就克拉拉女士。总之,我们和协会派来的五位人员就驻龙镇,也就是本镇的情况进行了一番问询。如果他们没有瞒报谎报情况——我认为他们没有——那么身份各有特殊之处的两位在状况频出的过去几日间受到了本镇守卫人员相当的怀疑,但却依旧配合地等待到了现在。”

摆着一张公事公办的死板面孔在差不多一小时之后朝我们搭话的中年女半身人扎着一头海藻色的长发,和仪式感颇浓装饰雕文满身都是的深色甲胄完全不搭调。

顺带一提这种厚度不凡的装备特别显矮。

跟在身后的五人不必说,就是霍帕大哥他们。

“不能算是孤立无援,我们受了协会这几位许多关照。”我说着朝他们招了招手,却没有得到除了类似“快停下现在不是打招呼的时候”的手势之外的回应(克拉拉还一把把我的手拽下去了)。

“是的,我听说了。”不过像个套娃内胆一样被装在甲胄里的女半身人大妈大概是没看到我招手,继续说道,“希望之前的爆炸没有波及到二位,这会在祈祷不得不中止的基础上再次损害神殿的声誉。”

“哦,您就是那个‘神殿’的,呃……”

“祭司,调停者,修女,萨满。我不知道你的世界里的语言要怎样准确传达我的职责,就请随意吧。”

“那这真是……呃,多有不敬。”

我还以为会是个穿神父袍喜欢吃辣的中年男人之类的。

“没有的事,阿鲁维特主管提到楚门先生在转生之后保持冷静积极交流求助,同时也没有和真正危险的转生者们同流合污。这么一来光是这点我就应该替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不便向你道歉。”

“同流合污……啊啊,是啊,我、我就一个想好好过活的正常人,那种……怎么说、危险的勾当,我实在是不太想掺合。”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对维托跨世界走私知情这些有的没的事该不该讲出来,“嗯,肯定不成。”

“我同意,安分守己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有好处。若非如此,你现在大约早就被他们藏身地的爆炸卷入了。”

“……说起这个,您是神殿派下来的调停者,那现在是要做些什么?”克拉拉大概也发现我说话开始口吃,就转而接过话语权。

“根据阿鲁维特主管提供的报告来看,这次爆炸可能和先日在山脉内的飞龙事件有关,楚门先生就是在那一日来的,我也就不遮掩了什么了。”她叹气,“本来是在来时准备好了充足的祈祷手段去与那群转生者交涉再施法向先祖处问出真相,现在也只好先当作他们玩火自焚向上禀报。”

“可惜,我私心还有些想要见识一番先祖显灵会是什么样子。”

“相当不谨慎的发言,楚门先生,相当不谨慎。”

哎呀。

“对不起,楚门他不是有意——”

“不知便无罪,不必紧张,两位,这只是指出问题而已,不必紧张,要是这种错误都要追究到底,我还做什么调停者。”她连连摆手,要不是身高实在不够,大概能有些大人的威严,“我抽空来见两位是为了完全相反的事。”她说着拍拍手,在身后一直站着没动的霍帕大哥就端端正正地朝前走了两步朝着她弯下腰,手里还呈着什么,“我的立场并不需要自己这么做,但我个人希望能赔偿二位。这个年头还有良知和底线的转生者和死灵师不多见,我不希望这样的两位白白受委屈。”

“呃、呃……?”我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又开始带着心虚占了百分之七十左右的困惑环顾四周游移不定起来,“赔偿?赔偿什么?”

霍帕大哥等调停者大妈接过了东西之后才悄悄对我竖了个拇指。

至于我自己,说实话,没脸竖回去。

“对楚门先生因为传送塔失灵无法及时回家的这点,以及克拉拉女士因为身份而被区别对待这点,我作为神殿的代行人当然需要展示一番先祖的慈悲。”另一边,她有些吃力地双手朝我们递上几张裁切整齐颇有分量的纸张,“关于赔偿金以及两位的特殊通行证明的批示,临时写得有些潦草,不过确实留下神殿的印章和纹样,想来不会被镇政府的接待人拒绝。”

我盯着半天没看懂一个字,然后就被克拉拉拿走了。

“感激不尽。”她先是对着确认一番,又深深向调停者鞠了一躬。

就像是真的为自己好人有好报而大受感动一样。

“免了,我们不流行当场感恩个不停的道谢环节,鞠躬就省省吧。既然一事已了,我和近卫军的精灵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宜需要调查协商。若是真的要想表达感谢,那就请在这之后也继续安分守己地过活便可。”

克拉拉连连点头,对,是那种非要按着我的脑袋一起的那种连连——怪不得我,我真的对眼前的这位半身人中年妇女就是什么神殿的神圣调停者生不出实感。

“——对了,克拉拉女士,容我问一句。”临了,这位调停者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冷不丁又开口问了一句,“我不怀疑你是个本性善良的死灵师,但这样的你来到我们的国度究竟是为了什么?”

确实,我也不知道克拉拉一开始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到禁止死灵术又施行火葬制度的这种地方来的,仔细想想真是挺奇怪的。

“啊,这个……”她一时间被突然问到难处的样子,“怎么说好呢……”

看来又会是什么和后期展开有关的重要伏笔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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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呢?克拉拉姐姐就说是来山上露营的?”

“差不多吧。她说自己在搞毕业旅行结果被廉价车票骗到了这地方来。哦,还把那个一头绿的半身人大妈给逗笑了。”

“那当然是会笑了——那,克拉拉姐姐到底是为什么才来的呢?楚门先生知道吗?”

“不知道,她要是不说那我也懒得问。”

“楚门先生偶尔还是应该有些好奇心才对。”

“你也可以当作这是尊重个人隐私。”我捡起一块柴火,“不提这个,现在身上还有哪儿疼吗。”

克劳迪娅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应该是好了?被克拉拉姐姐插进地砖里的那三段倒是有点怪怪的。”

“……真是很对不住。”

然后她忽然大笑起来。

“我在开玩笑啦。一两根骨头根本不会有问题的。”两条腿伴随着笑声不安分地在座椅前摆荡,连带着改变了篝火的轮廓,“心脏和大脑没有大问题就总还是不会把灵魂丢掉的,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毕竟这是吸血鬼的基本,就算是变成了尸体也一样。”

“那、那就好。”

但我一直都没敢和她说克拉拉借了她一块脂肪去实验怎么造甘油这件事。

啊,另外是的,没错,克劳迪娅无事恢复了,在爆炸之后克拉拉又多熬夜花了一晚上把她的身体恢复完全,第二天早上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开始东问西问她死透了的那两天发生了什么。

这当然是好事,我高兴得很,克拉拉也是。

作为庆祝而决定的活动,结果也真的变成了出镇登山露营。

“况且区区两三根脊椎骨要是能帮得上忙,那我就算没有昏死也愿意掏出来。”

“因为是朋友,是吧。”

“大概吧,我也不太好概括。不如说,就算不是朋友的克拉拉姐姐要我做这种事,我现在好像也不会不愿意。”

“毕竟不愿意也没办法。”

“你是想让我生气吗楚门先生?”篝火忽地被压到几近熄灭。

“不不不完全不敢怎么敢呢我可没有这种想法求你冷静点拜托了。”

“啊,没,不是那种意思。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好说什么,终究是实话,”她盯着渐渐重新升起的火苗摇头,“现在自己就是只能被克拉拉姐姐随便操纵的道具,这种事我自己反正是无能为力了,我知道的。”

“克拉拉要是知道你其实这么想大概会放心很多。”

“也就是她一搭完帐篷就困得不省人事我才会和楚门先生你这么说了。”她瞟了一眼从火堆旁的门帘里伸出来的连长筒袜都没脱掉就一动不动的右脚,“你要是告诉克拉拉姐姐我可是真的会生气的。”

“这算是高等生物的自尊心吗。”

“如果自尊心是本能的一种的话那就算是。”

“啊、嗯,理解理解。”

“……”我突然想起来她并不喜欢这种敷衍的回答,不禁又开始紧张,“算了,聊些别的吧?你们真的把维托炸死了?”

啊,你成长了克劳迪娅,你成长了,会转移话题调节气氛了。

谈及正经八百的大规模谋杀算不算调节气氛另提。

“是、是啊,整条街的藏身所都被炸了整整两轮,不死才难。”

“我是说他本人啦,本人。维托这个老头子可是很难缠的哦,我这两年也不好说真的了解他平时都在干什么。”是啊你就算是吸血鬼但也才十岁,能了解一个爱穿夏威夷衫的前黑手党转生者老头脑子里在想什么才是真的不可思议,“明明连吸血鬼和精灵都分不清,但是就是能认出再抵抗我的控制——想想看,楚门先生,这怎么说也太不一般了吧?”

“嗯,我知道。不过别担心,事情是这样的,你还记得我说过我们最后是用鸡——”

我又和克劳迪娅解释了一遍把维托炸得挂在树上布片飞扬的细节。

“噗哈——等等,什么嘛这。楚门先生你是说老头子他最后逃开了你们精心准备的爆炸,结果被那样的巧合给炸死了?这也太荒谬了吧?”

我耸耸肩,“你要是醒得早还能看见他半截戳在树顶一脸死相肠胃耷拉到地上的样子。”

不知道血腥描写究竟是哪一部分戳中了她哪根神经,克劳迪娅笑得更大声了。

直到被吵醒的克拉拉带着起床气呵斥得一脸委屈为止。

今晚山顶的天气也很好,不过这似乎在驻龙镇并不稀奇。

头顶的星光像是张灯结彩的集市,和远处的镇上灯火融在一块。

像是夜空的梦落到了大地上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