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问题会在事件告一段落后才暴露出来。
举例而言，跟在自己身边的转生者。
不过克拉拉现在正尽力不去想这样的事。
原因和她快要告别的少女两个字倒是没什么关系。
克拉拉形容不太出自己刚才为什么非要把楚门打发走，不过这结果也没什么不好。想象得到他之后还会和自己一起行动很长时间，独处时间自然会变得比以前难得。
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这次告一段落的“事件”其实还不算结束，回过头来看反而还多了一个因为自己的疏忽和代偿心而不得不去应对的工会主管。
不过，说是代偿心，自己也不是就有多善良。
尽量不在任何和这座镇子有关的文件上留名就是这种微妙代偿行为的体现之一——并非对霍帕五人愧疚到连应得的报酬也不打算收，而是不希望在任何后续发展中留下自己的姓名。
不如说，如果之后还遇到相似的情况，克拉拉完全可以再起杀心。
在确实杀过人的现在，这种决断大概会变得尤其轻松。
她又想起站在传送塔顶安置完分成十三份的炸药时的短暂空白。
在俯视着再过不出十秒就要楼中灰飞烟灭的那几十个转生者时，她发现自己甚至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所谓犹豫。
她只是在急着把“这件事”做完。
她只是把那些人的死活看作“这件事”——而要是这样就只能去好好做完。
对此有所自觉，但不认为这样的心态大有问题。
又或者应该这么说。
不被人发现就没问题。
只是，这感觉持续得太久还是会让人喘不过气。
到底是有极限的一般人类，即使人格在什么地方偏离了常规，意识也还是会没法避免地疲劳。
也所以，她刚才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休息一下午。
“然后……然后如何就到晚上再想。”
如她自己所说。
克拉拉已经快要走回前天下午起暂住的旅店门口。
接下来和前台管理人提一句继续入住，再然后就安心地躺回床上什么也不考虑地休息几个小时再说。
“最坏的结果，嗯……应该是再探一遍那种地城。那样的话今晚还得合成生命力，之后还需要准备堪用的尸体或者骨架……德伊莎主管他们想要帮忙的话这种事应该是愿意替我干，就是本身好不好找这点难说，最后还是得让我自己来的可能不低。
二三纪元的地城，或者说“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地城“，总是充斥的意义不明的陷阱。
明明从结构上推断理应是上一纪元的文明深埋地下的城池或是堡垒，但却偏偏又从结构上存在一大堆根本不应该放进这些供人居住使用的城池堡垒内的陷阱。有学说认为这些陷阱实际上是在试图消灭（显然他们最后失败了）同样藏在地城中的魔物，但说到魔物，这些家伙也可以说是意义不明到了极点，根本没人知道它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不同类别，也没人想得出在探索者工会建成然后派人下去送死前它们都是靠吃什么过日子的——当然，另一方面，这些魔物对死灵师来说其实可能会是堪用的好素材（地精除外）。
但这又得要建立在自己能成功把地城探明的前提下。
要完全掌握地城构造在探索开掘中并不现实，但这不是说死灵师就不能让自己的仆役依照一定的规则半自律行动来达成和探索接近的效果（当然这要考虑尸体本身的状况）。这么做本身的效率固然完全没法和正常的操纵相比，不如说低得让人发指，不过比起让更多冒险者下去丧命挂彩，一个死灵师自己在地城门口像个傻子一样抽几天风就能得到类似的效果——这么一看肯定是后者更合适。
“……啧，算了，反正是自己不道德在先。“克拉拉想到这里表情微妙地眨眨眼。
有人可能会问“抽风“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
不知道诸位是不是还记得在克劳迪娅被一枪打剩一半的时候克拉拉有什么反应。
对，她那时像是丢了魂一样坐倒在地上。
再近一些，故事开头的这天早上，克拉拉在询问克劳迪娅到底想说什么的时候又说了什么。
她说自己没有察觉到克劳迪娅感情上的波动。
是的，这个世界的死灵师对本应由仆役接收的感受认知相当清晰（顺带一提，克拉拉对克劳迪娅现在并无反抗心这点也因此有所认识）。
应该说，越是对基础下功夫的死灵师和越是状况优良的尸体就越容易因为精密控制附带的模拟感知受到影响。
毕竟如果得不到反馈，那就自然谈不上什么精密。
总之就是这样，老套的设定……不如说应该是某种常理。
当然，死灵师们自有在需要时减低这些额外感知带来的负面影响的办法，但感知本身的存在是当下哪怕最老练的死灵师也没法抹除的事实。
大体来说，不管怎么搞也最多只能把穿胸而过的刀尖修正成踩在脚底的积木的程度。
但就算只是脚底的积木，在没有准备的前提下时不时狠狠踩上几十下几百下也是会让人发疯的——更何况不是每个死灵师都对这种事有研究。这个世界大部分死灵师学习的意图都只是希望能去十年如一日地管控些寻常的流水线工作，没有搞这种名堂的必要。
顺带一提，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死灵师地位没那么低的国家都会对强迫死灵师在陌生环境工作这种事专门颁出条例来禁止——就像要第一时间把发现的转生者送回家一样，这种事在大部分国家都是通用的。
只是，这次驻龙镇所在的瑟德王国不在其列。
如果你是个在这个国家当差的工会主管，那在前几年工会规范还没完善的时候把他国的死灵师想些办法骗来做可悲可怜又可笑的苦力可以说是非常能舒缓工作压力的行为。毕竟这国家本身不欢迎死灵师，换句话讲就算让他们逃也没处可去，搞不好还会被什么莫须有的缘由关进大牢……这么一看认命去乖乖做苦力反而变成了不那么糟糕的结果。
诸位现在也许能理解我们的克拉拉女士为什么这么讨厌探索者工会了（当然这是原因之一）。
好了好了，无论如何还请放心，关于我们这位女主角有些神秘的背景这点，现在还没什么要命的深仇大恨奇耻大辱一类的让人不安又疲劳的伏笔存在——不，如果真的存在那种东西，她本人大概早就会去谋划什么报复行为而不是在这个实施火葬制国家的边境悠闲地冒险了。
那种行为有没有真的要了什么倒霉的死灵师的命还真不好说，但无论如何，这次德伊莎主管不会过分难为自己倒是应该有保证，毕竟是霍帕先生的朋友。
这么一想，克拉拉反而更担心自己会不会在什么情况下对她又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嗯……要是什么都没挖出来就好了。“
她默默许愿那片空洞下其实根本没什么二三纪元留下的地城，然后向前推门走进旅店。
题外话，她这时该许愿“什么都没有“才对的。
关于这件事她又是如何想以及想当然的，这里先暂且不提。
毕竟看到现在的诸位肯定也大体明白不久后会发生些什么。
至于现在。
在大概一公里开外的镇内的某家土产店里，十分钟不到之后，会发生比地城更应该教人担心的问题。
这个问题会让整个故事朝正统的奇幻氛围歪上那么一丁点，当然，也会影响到克拉拉。
用不该在正统奇幻氛围里出现的无聊方法影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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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入住……啊，您是昨天下午退房那两位的……原来如此。那么还是原来的套间，没问题吧？”
想当然地，前台管理人（也是个半身人）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克拉拉的要求。
克拉拉点头，然后准备接过钥匙。
“哦，等等。既然您还真回来了，那正好有件事需要跟您传达一下。”只是看来这个半身人还有事没交代干净，“从今早起就有位先生不停呼叫您两位房间的远音筒（在第一卷列车上同样被使用过的老套的电话对应物，原理是可以随时开合的小到只够声音传递的传送门网络，想必不会有人对此感兴趣），我代为接听跟他说了您退房的消息。不过您现在回来了……”
他找来纸笔写下一串数字，和钥匙一起递给克拉拉。
“这是什么？”
“那位先生也留了自己的远音筒的地址，您要是认识他，那照着打过去就成。”他踮着脚说道，“他说他叫霍帕·阿鲁特维，您认识吧？好啦麻烦行行好快些接过去，我这么站着挺吃力的。”
“……哎哎，没错。”克拉拉迟疑了一下，点头接过钥匙和纸条， “这名字我确实认识……不过为什么……？”
“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这就回去联系他。”
她皱起眉朝楼梯走去。
她接下来五分钟都不会把眉毛舒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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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也就是说，镇上有精灵。”
“是、是的，和那位调停者一起来这里的近卫军里有个对吸血鬼狂热得莫名其妙的精灵，说是什么感知到了这里有吸血鬼，到处问东问西。”话筒那头的声音确实是熟悉的滥好人工会主管，“不过别太担心，克拉拉女士，我们没把克劳迪娅的事跟她说，而且神殿昨天一大早比我们走得还快这你们也知道，别担心。”
“她说她在这里‘感知到了吸血鬼’？”
“差不多，没准跟十年前的事一样——但这个不是咱们该隔着话筒说的，国事还是别多问的好，对吧？”霍帕顿了一下（他之后还会顿好几下）继续道，“我本来是想前天就跟你们说的，结果呃，有点，别的事……让我一下没想起来，就……哎，而且你们换旅馆也不和我打个招——哦，不是，还是我没即使和你们说有错在先，我不是那个意——”
“没事，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让克劳迪娅在大庭广众下露过脸。”克拉拉朝空气摆了摆手打断霍帕的辩解，“感谢你通知我们。我们之后会注意这方面的。”
“那就行，那就行……”霍帕有些不安地笑了一声，“对了，克劳迪娅她现在还好吧？”
“应该还不错，估计正在跟楚门逛什么地方吧。”克拉拉言及此处顺势确认了一番克劳迪娅的状况，随后总算松了口气，打算抱着话筒躺到床上，“好在神殿这次没有待多久，那位调停者也相当有人情味。”
“没错没错，神殿缺乏管制力度在平常不算是好事，”霍帕也放松下来，“但这次情况特殊，谢天谢地。”
说得不错，确实是谢天谢……
忽地，克拉拉感到一阵午后雷云般阴郁粘滞的情绪从克劳迪娅处传来。
——「可恨」。
「可恨至极」。
「眼前之物可恨至极」。
才刚刚安下心就措手不及被难以快速消化的情绪冲击到，经验尚浅的死灵师一时间吐不出半个字来，瞪着眼定在原地。
“……克拉拉女士？”
克劳迪娅看见那个精灵了。
“咳……”重新恢复的自我再度费力抽气呼吸起来，“咳……！我、我在，怎么了？”
在哪里。
他们现在在哪里？楚门呢？他们遇到什么了？
“呃，你还好吗……？”霍帕在话筒对侧的担心变得微不足道起来，“你刚才听起来像是突然楞了好一会。”
“——‘好一会’是多久。”
“啊？”
“我说我愣了多久。”
“呃、呃，我不知道。大概也没多久，我想想，五六秒……？比起这个，克拉拉女士你好像真的不太对，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不必担心，替我和菲副官也问个好。”
“哦哦谢谢我会转告的——不不，克拉——”
她断开通话，快步移动到窗口四下观察。
看不见她，她不在这附近。推断也得不出具体位置，尚且还可以确定的只有没有移动也没有受伤这两点。
距离事发还没有过去太久，克劳迪娅方没有什么变化，无论是位置还是情绪都没有——没错，她还在看着那个精灵，她还是没有移动。
这两点至关重要，她想着。
克拉拉对十年前曾经在这个国家发生的事件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最多也就是“有一小撮精神不正常的精灵几乎杀光了吸血鬼”的等级。
换句话说，在克拉拉的印象中，不论方法或者二者实际情况如何，属于近卫军的精灵们都肯定能够轻易地杀死吸血鬼。
也就是说如果发生了二者相遇的情况，吸血鬼很可能只有躲起来观察情况的份。
躲起来……等等。
既然如此……
克拉拉进一步确认起克劳迪娅的情况，并在这之后做出了某个让情势雪上加霜的，想当然的决定。
不，克拉拉不蠢，应该说她在绝大多数场合下都有着经得起考验的勇气以及果断行动的智慧，否则也没法在此时此刻靠在这家旅馆的三人套间的窗台上颇有余裕（至少是外表上看起来）地思考对策。
只是，和她漏算魔力指标或者没有想到德伊莎主管的到来一样，她经常会漏下某些问题。
忽略也好，看走眼也好，太过紧张也好，太过放松也好，她总是会漏掉那么一两个问题。
这和她的家族史没什么关系，况且她也不穿红色衣服扎双马尾，更何况这在平时也不是什么要命的问题。
但和之前说的一样，她作为人来行动时非常、非常果断，果断到足够去杀人那么果断。如果有能够把目前的心头大事就地了结的办法，那她绝对会直接去实行。
而这两者结合起来就会时不时地，非常要人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