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自己确实知道吸血鬼在这个世界不怎么受欢迎,但关于这个国家的吸血鬼和精灵之间出过什么矛盾这件事,我是在今天之后才详细听说的。
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有了解但没直接跟我说过一个字,这事我其实还能理解——打个比方吧。如果有那么一个住在美国纽约曼哈顿的少年突然因为某种因缘巧合遇到了一个飞船坠毁在地球的外星美少女(或者也可以是一个自称保罗的小灰人)并且需要帮助她逃过穿着黑衣戴着墨镜拿着莫名其妙的便携失忆照明装置的公务员的围追堵截,那他在经过新世贸大楼的时候想做的第一件事可能不是和自己的外星搭档介绍“对了对了你知道吗这地方十几年前被一架飞机撞过死了特别多人还打仗了”。
诸位明白了吗。
不,不是问这个比方。
我的意思是说,比起这个比方本身,重点更多是在于打比方的我下意识地不敢用国内的例子。
换句话说,这种事一般没人想提,没人想得到提,或者没人敢提。
好好大致如此到此为止。
回到现状。
眼下克劳迪娅和站在门口那个一头异常符合国人审美的苍白长发的精灵女之间有某种非常让人不安而且还在不停膨胀的气场,就算自己此时对那种沉重得不行的事件没什么确切概念,这点还是明显到让人想要低头快步流星地走出这里头也不回并同时在心中哀嚎不止。
但我不会那么做。
这种下一秒就能当场厮杀起来的气氛在我的世界里可能预兆着一场惨无人道的嘴仗——在这里也可能是这样——但还可能会带来足够把这间店铺翻个底朝天再把身后那位现在八成又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售货员也卷入乃至夺走性命的暴力事件,这其中可能会涉及到自动步枪,手雷,飞锤或者(我到现在都还没见识过的)火球。
另外,在这种冲突中,克劳迪娅动手的后果目前来说只有被杀和被打烂下半身两种。
我丝毫不怀疑她作为所谓吸血鬼的力量,毕竟真的要说起来自己和克拉拉都被她救过远不止一次。
但我也不怀疑这个世界和我的世界中存在的那些别的力量。
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打起来,但反正绝对不能真的打起来,起码不是现在。她刚好没多久,真的要再搞出什么名堂,怕是接二连三消耗生命力储量的克拉拉这次也什么都做不了。
我暂时摘下翻译器,空出的另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别……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什么吸血鬼。”但说实话,自己也不知道现在除了这样介入之外还能做什么,“……千万别忘了。”
尽量直视着前方,这样和她低声说道。
那个精灵,或者别的什么(我更倾向于‘别的什么’),到现在还是盯着克劳迪娅一动不动。
她确实和克劳迪娅在面部特征上相差无几,克劳迪娅初次见面时好像也曾经这样和我提过。但眼前这种放空一切到快要不存在灵魂一样的神情实在不像是克劳迪娅能做出来的。
不对。
应该这么说。
我根本不知道还有人能两眼无神的同时看起来还不像个傻子。
“……我知道,楚门先生,我知道的。”克劳迪娅总算也压低声音回应了我,“但她可能不这么想。”
“……啥?”
“戴上翻译器吧。”
“好我知道了不不,你先等一下——”
“做好随时逃出这里的准备。”她说完下半句之后就沉默下去,“如果变成那样,马上去找克拉拉姐姐。”
……不是,什么“那样”。
哪样啊。
而且这精灵到底谁啊,哪来的什么吸血鬼猎人吗——想着这种事后看来一语中的的废话重新抬头往门口看。
然后发现随时都可能变成一块人形石雕的那位精灵已经开始朝我们两个的方向靠近了。
“……你确定咱们不后退或者随便往哪里逃一下吗。”我本来是反射性地想拉着克劳迪娅转身后退,但她根本就拉不动。
“如果她真的要过来,那我不会逃。父母辈已经逃够了,不然自己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待着。”不不你不要突然竖这种我现在根本意会不了但一听就大有问题的旗好吗,“只是,楚门先生你要被卷入的话就糟糕了。趁着现在绕开右手边的货架就这么快步走出去吧,否则会来不及,快。”
“我不信你们还能在这店里就地开打不成。”虽然我其实信得很,“行了,我哪儿也不去,那女的要是敢朝咱们动手动脚我就大喊大叫让守卫过来。”
你可以说我是受了霍帕大哥的某些影响,又或者是自己再一再二地看着克劳迪娅受苦所以于情于理也不想看到她再三再四。
当然我做不到真的在什么超规格的力量面前护住她,但不这么做我可能就得又得再摸一次她掉出来的骨头,而那还是乐观情况下的预计。
“你帮不到我的,楚门先生,这是不光是为你——啊、好吧,现在这距离就完全来不及了。”精灵女迈步的速度并不快,但方向是一直都朝着我们没有改变,可说是十足的杀人狂电影反派作风,“遗憾遗憾。你看,心虚和内疚是真的不能当饭吃的。接下来就安心地和我一起共赴黄泉好了。”
克劳迪娅说着稍微伏下身体,大概是准备应付在她看来随时都会发生的某种打斗环节。
“好了,请别这么紧张。”然后她不断接近的假想敌总算是发话了,“我理解两位对我刚才的样子会有恐惧感,但说实话,我目前暂时对两位没有兴趣。”
谢谢你没有真的变成一块人形石雕或者突然对我们大打出手。
“我就是来这里买点吃的而已。”
然后她径直走过了克劳迪娅身旁。
“——大份胡椒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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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你就是那个调停者大人提到过的那个暂时回不了家的转生者,而你……”
“唔,是被某个卑鄙的死灵师设计杀死的精灵。”克劳迪娅带着某种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消退的困惑配合着回答,“而你是来自神殿近卫军的帕丝涅……女士?”
“帕丝涅就行。原则上我不能告知你们自己的姓氏,不过名字没有关系,所以其实还是比调停者在这方面自由一些,”不久前还两眼空洞到看的人都有可能被吸进去的这位精灵现在正在店里为数不多(可能一般都只是摆设)的餐桌旁抱着一袋和我手里一样的饼干边吃边说话,“毕竟在军中人员需要名称来进行编制。”
“原、原来如此。”顺带一提,她现在的神态倒是很正常,不如说还能从满嘴都是的饼干屑感觉到一种过剩的精力,“那帕丝涅来这里呃,有何贵干?”
“嗯,也不是什么机密。”她点点头继续说道,“——当然是找吸血鬼了。”
那你面前现在可不就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么。
“那、那,刚才跟我们对了半天眼和这事有什么联系吗?”
“啊啊,稍微有那么点联系,”她点头,又顺势往嘴里塞了一块饼干,“我刚才是在确认克劳迪娅的灵魂,为此自身的灵魂会短暂离体。楚门你大概是被我那时的脸色吓着了。”
“原、原来如此……?”
“你看来没明白呢。不过反正,我们精灵就是能做到这种事。”她说着冲克劳迪娅耸了耸肩,“这就跟吸血鬼就是能隐形或者蠹灵就是多长了一层硬壳是一个道理。要我说的话,精灵的这份感官比起其他两者都来得实用。”
“是呢……我也这么觉得。”克劳迪娅果然还是非常讨厌自己被当作精灵。
“没错,直接从灵魂层面看出本质的本领可以说非常难能可贵。”要说原因的话,坐在她左边的我听帕丝涅说完这句话的当口还没过,右手袖子就已经被她攥得只剩下烂布条了,“不过这两天我对此其实有些动摇。”
“怎么说?”
“已经两天了,但自己就是找不到绝对应该在这里的‘那个吸血鬼’。”帕丝涅摇头,“我本来早就该和调停者大人还有剩下的近卫军一起打道回府的,就因为这件事实在是放不下才擅自留下来——想来你们二位就算知道也打不了小报告,尽管听了来笑我就好。”
所以说她可不就是正坐在你面前吗喂。
……怎么搞的?
“我们也没有打刚见面没两分钟的新朋友的小报告的念头。”我侧头看了看克劳迪娅的脸色(不是特别好),“不过先等一下。你说的这些都建立在‘你要追杀吸血鬼’这个前提下,对吗?”
她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在欲擒故纵,更应该说是根本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不然我也不敢这么坐着和她说话。
“没错,我正是察知到这座镇上存在吸血鬼才为了消灭它而自愿前来的。”
“……那,帕丝涅你为什么非要追杀吸血鬼不可呢。”
她在听完我的问题之后,像是在一瞬间非常吃惊那样瞪了我一眼,随即大概又意识到了我的身份般,眨眨眼平静下来。
“哈啊。好吧,说的也是。楚门是个转生者,对这件事一点都不知道算得上是无可奈何。”她又把已经空空如也的饼干袋对折叠好,继续道,“我对此其实也并不是全部了解,但总之,这主要是因为九年前左右的事。当时的先祖神殿近卫军在——”
帕丝涅的下半句再也没有说出来。
身边扬起一阵微弱的气流。
那是克劳迪娅隐形时偶尔会产生的副作用。
右侧的娇小身影在同时消失无踪。
……
我和帕丝涅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本来应该坐着克劳迪娅的位置半天没动。
不是,啥?
啥??
啥???
这是要搞三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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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重新见到克拉拉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一出来自当时感知到克劳迪娅恨意的她之手。
在一段说是自作聪明也不为过的思路下手动接管克劳迪娅的身体操纵权,开出隐身打算让她跑路。
是的,实在是精妙的战术推断。
她说她以为克劳迪娅一动不动是因为在什么地方躲着观察情况,这么说的时候还挺委屈的,什么自己看不到临场情况没法定位也没法接管更多感官,之类的——当然就算不委屈我也没打算怪她什么,和世仇对坐着聊天吃饼干这种事不是天天都能见得到的,至于想就更想不到。
“……啊,原来如此。”然后回到现在,缓过劲来的帕丝涅摇摇头站起身,“我分辨不出被死灵术污染过的灵魂。”
“等等,等等,呃,我觉得你不必去追杀一个已经死了的吸血鬼,我们有话可以好好——”
“啊,不用担心,我还是没有伤害两位的意思,暂时。”
“……?”
“我从一开始感觉到的干扰和死灵术没有关联,这种早就被污名化的研究不难区分,死去的吸血鬼也永远都会是死去的吸血鬼,与我现在的目标并无关联。”然后她双手撑住桌子朝我弯下腰,“但我还是很失望,楚门。”
“……你指什么?”
“你在向我说谎。”
她又逼近了少许。
“我以为被调停者大人专门夸奖的你和那个未曾谋面的死灵师是不会用撒谎这种顽劣的把戏唬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