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到这种地步是为了什么,这问题克拉拉决定还是不问出口。

数千年前精灵和瑟德的协约细节几乎没有人清楚细则,也自然没有人能够完全理解为何生来便几乎不需要融入凡人便能够自给自足的高位精类长寿种为何会屈尊降贵地服务于区区一国,更不必说十年前他们之中为何将近半数杀尽了本国的另一类精类,为何被先祖神殿主动放逐出境,眼前帕斯涅这样几乎可以称作幼年体的新一代精灵为何在那样的事之后仍然成为了下一任近卫军,而帕斯涅为何又决定在现在做出几乎是背叛神殿的行径……

不是自己应该去询问的事,至少不是现在。

“……那么,这就是你的计划:记录下先祖神殿对我定罪不实的录音送往王室,再让愿意冒险赶往这里的人暗中保护我一路前往首都王城,最后让早有准备的他们在行刑前介入为我开脱。”

“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神殿的伪造判决并顺带着为你开脱’。”

“我并不在乎前半。”

“是吗?我想你至少会问我作为神殿一方的近卫军成员为何要这么做。”

“而你会告诉我答案?”

“我会。”

“我想也、哎?”

帕斯涅自然地继续说道:“简单来说,精灵与神殿的千年协约建立在我们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的基础上。”

“我听说你的前辈们中间有从上个纪元活到现在的个体。”

“而这就是原因:即使是他们也不记得。”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克拉拉以为自己的说法只是一种没有根据的坊间传说,“第三与第四纪元之间存在着某种即使是精类也无从理解或察觉的断代。”

“……我以为那只是凡人文明的传承问题。”克拉拉愣了一会,“可既然是这样,又怎么能确信自己真的从第三纪元活到了现在?”

“那就要问在上个纪元的文明遗迹中刻下我们存在的古人们了。”帕斯涅回答,“在瑟德落脚前,我的先驱者们似乎曾为了偶然入手的某块记载着自身未知经历的第三纪元书册残片四处漂流寻求答案——直到某位古王允诺将以下属神殿祭祀们所开发出的所谓先祖灵魂的力量为我们不停追溯答案为止。”

“那么那就是三千年前的协约关系的起源。”

“不错,大约三千年前,瑟德自那时起便获得了成其为强权的一柱,即使近乎闭关锁国且不持圣剑也足以在战时与先祖神殿一道震慑临近诸国。”帕斯涅说着不觉将手中的笔在指尖悬浮转动,速度快到让克拉拉有些不适,“本位面的其他国度对精灵的了解大约如此,我说的可有错漏?”

“我想没有。”

“而若是要我这一介百年不到的新人发表意见,”笔只一瞬便停转归手,“那么我会说三千年有些久,而脱离王室控制的先祖神殿也有些,不,过于惹人恼火。”

“所以,你想要趁着这次的机会……”

“首先是十年前。”帕斯涅出声打断,“……不,首先还是十二年前。”

“……请原谅我当时并不是个对世界局势感兴趣的小孩。”克拉拉显然不喜欢被帕斯涅打断自己的分析,“不过‘十年前’让我想起你来这里的缘由,我想它们之间有所关联?”

“不错。”她即刻作答,“但首先是十二年前,探索者工会在那时与正和王室就火葬令争执的神殿以资金援助作为条件签下允许入境设立开掘分部的批准。我在那时尚且是不在神殿就职的平民适格预备役身份,但仍然对此印象深刻。”

“可火葬令还是成功施行了。”

“不错,乌尔祖亚兹伽六世是一位值得敬畏的凡人王者,但那不是重点——之后的两年内,瑟德境内被完整开掘出的第三纪元地下城至少有六十余座。”帕斯涅暂停一拍,“希望你记得我的前辈们在三千年前漂流的根源。”

“你想说上一代近卫军一手造成的弃避清洗与第三纪元地下城中发现的某种秘密有所关联。”

“啊啊,我的确想这么说。”帕斯涅轻叹一口气,“当时,我正是为了知晓这其中的具体原因才主动变更了预备役身份进入神殿。但与我的前辈们一样,神殿不曾为我提供任何答案。”

“我想寻求工会的帮助可能更明智些。”虽然不怎么情愿,但克拉拉还是就着气氛说了一句工会的好话作为回应。

“我曾以为神殿对精灵敬重有加,如此一来,我的身份或许能为我谋到一些触及幕后的权限。”帕斯涅摇头,“可惜,这十年中我越发意识到事态并非如此。”

“而这就是你如此行动的完整理由。”克拉拉沉吟片刻再度开口,“你想趁着眼下大乱用更激进的手段追求答案。”

“基本上。”

“……真是相当沉重呢。”

“啊,另外把我爆头的那个吸血种转生者还在天上。我有点、不,”帕斯涅偏偏头,好像在心中衡量自己的某种意愿,“我非常想要报复。”

“……哦。”

“我相当确信那座装置外侧的符文能够弹开绝大多数神殿奇迹系统下的攻击手段,如此一来,能够击坠它的可行选项就是他国才存在的圣剑类遗物。”帕斯涅大概是把克拉拉的无言当作了继续解说的翎子,“如果一切顺利,王室大约会转而求助邻国的圣剑使解决这次的事态,毕竟一座在本国领空随意飞行的巨型地下城不可不谓紧急。”

“我能问一句这两者各自占了多少比重吗。”

“一半一半。”

“……哦。”

“怎么,你难道就不想吗?死灵师。”帕斯涅的视线移向克拉拉摆在被单上的空荡衣袖,“至少做到以眼还眼。”

“哎哎,虽然现在的他要多少手臂就有多少。”得到答案的克拉拉也将视线移向手中的名单,“对了,不介意的话我还有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特意从我的人脉关系里找人保护我?这可是瑟德。”

“我花了比念寻常凡人多不止一倍多时间念出你所有值得一提的头衔与全名,若是在这之中没有人有能力或是意愿扮演这一角色,那格雷维亚的死灵术体系或许也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存在。”

“……这是激将法还是实话?”

“一半一半。”

“……哦。”

“我也可以雇佣冒险者或是在近卫军内寻找与我有同样想法的同僚胜任这一角色,但他们或许没有你的相关者意愿强烈。”

“要是这样的话,我的父母——”

“他们并不在这列表上。”

“因为不想这么快就变成举世皆知的国际事态?”

“你或许无法感同身受,但眼下的局势已经足够复杂了。”

“那会轻易让我获救。”克拉拉自然并无此意,但诘问本就是双人份的自言自语,“要是想让我活着成为瑟德王室的证人,那应该是最简单的方法。”

“那也会直接让事态快进到你被绞首并公诸天下后的情况。”虽然帕斯涅大概是认真地在回答,“那时会在两国间引发何等问题就不是在座的你我有资格推演的了——这一切都需要在发生前解决,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作为本国一员的立场。”

“哎哎,对精灵而言还真是有世俗风格的考量。”虽然是这样的时机,但克拉拉还是有些想笑,“然后,抱歉,你还需要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是的,楚门还活着,并且就我所知,他的情况比你要好上一些。”

“……我,就那么好懂吗。”

“我倒有些吃惊你没有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就问出这问题。”帕斯涅语气仍然平直,大概真的是在这么想,“只是抱歉,我不确定他目前的所在。”

“等、”

“不用担心,”帕斯涅抬手示意,“我知道是谁带着他消失的,也知道那家伙的本性,更知道他现在在哪,接下来的打算就是追上他,希望你能在这期间决定好名单上的人选。”

“他、他是谁?”

“某个你们见过的吸血鬼。临走时说着像是永别一样的话,好像全然没有注意到精灵生来便能追查吸血鬼的灵魂。”帕斯涅起身走向窗口,“他现在正在寻锤镇改换面孔假装自己是个人类移民,故伎重演得让人无话可说,或许是希望我就此放过他也不一定。”

但我怎么可能放过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克拉拉愣愣地看着帕斯涅边说边消失在窗外雨幕下,过了一会才想起把窗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