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各位都看得出来,克拉拉和我在不久之前被什么神出鬼没的未知敌人暗算了。

这种敌人非常有趣,不幸的是也很廉价。因为如果要继续出场那么迟早都会露出正体,而一旦露出了正体,那份“正体不明的醍醐味”就会马上消失,所以最稳妥的办法是将他们尽可能久地固定在“不现出正体”的位置上,但这么一来大多数场合又会显得缺少存在感——总之,是一种廉价的想法,要如何变得有趣完全取决于讲述者的水平。

至于为什么要提这种会完全让人出戏的角色定位讨论,理由也很简单。

因为要是不在接下来的故事继续进行前抓紧时间说出来的话,我就没机会了。

这个本来应该维持一段时间的正体不明的家伙从我苏醒起就站在了面前。

那既然是这样,当然得趁着自己还在昏睡不醒的时候快点说出来能占一点字数是一点了。

·

=======

·

“哦,楚门先生总算醒了。”

漆黑到不自然的双眼离我尚且模糊的视线大约只有不超过十公分的距离。

“噫?!”

所以半梦半醒昏昏沉沉的自己发出了非常丢脸的声音。

考虑到情有可原其实也不丢脸。

“原来你是会惨叫的吗?哎呀——刚才那种情况还能冷静地回答我的问题,还想着楚门先生你是不是一点恐惧感都没有的怪人呢。”

看来你是没见识过我一个人被关在棺材里的时候能有多可笑。

黑色双眼的主人总算把脸移了开来,回到了勉强能称作正常个人空间外的距离,周围的情况在没人挡着的情况下也总算开始清晰起来。

身体状况也同样清晰。

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坐在简陋的木椅上,周围看起来不是什么恐怖的拷问室,但昏暗到像是除了墙上的火炬之外没有一丝光源这点还是不太让人放得下心。

当然整个状况本身就不让人放心。

至于那双眼的主人。

“如果你还没意识到的话,我就是把你和你的死灵师朋友放倒的人——但是安心,你们没有反抗,或者起码错过了反抗的机会,所以我不会伤害你们,接下来也不会。”

“你——”

“在你想问任何问题之前,让我来先问你一些事,楚门先生。”

“……请。”

“你觉得我看起来是什么?”

金发尖耳的矮小女性双手指着自己,向我这么问道。

……

那不就,精灵之类的东西呗——我的意思是说,这对耳朵,还有明显比一般人好看的脸,还能是什么?

另外她的穿着也算是比较讲究的那种,看得出这个世界的精灵起码不是什么凄惨的下等种族。

虽然从兽人能当上城镇守卫的时点起我就不该怀疑这个异世界有种族歧视的问题。

“‘精灵’吗?”考虑到她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们放倒了还能隔空传声,那很可能还是个和精灵的传统形象相符的法师之类的,“我希望你问的是种族这类的问题。”

不过克拉拉之前还说这镇子里一个法师都没有来着。

“啊果然,”她颇失望似地顿了顿头,然后垂下双手继续问道,“那,还有一个问题,我今年多少岁了?”

这种矮小到和坐在椅子上的我也只能平视的身形一共有两种可能。

也就是不到两位数或者远超三位数。

一般都会是后者,以便绕过伦理。

“不知道……应该是相当大的数字吧?”

“明明是这么矮的小孩体型?为什么这么想?”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

不过是啊。

为什么呢。

“因为我穿着相当成熟的哥特式裙装吗?”她提了提裙摆,半像是行礼半像是在向我展示,“先说好,这件裙子是从你们的世界偷运过来的。这个世界本身是没有这种风格的服装的。”

其实要我说,穿着这种衣服跟人交流绝对不会被人当作“成熟”。

“……这样吗。”至于衣服本身是从我的世界走私过来的这点,我事到如今也只能用三个字打发掉,“我觉得可能是因为看过的故事里很多年龄非常大的角色都用了什么手段让自己看着像是小孩子吧。”

“啊,有道理。”她点头,然后咧开嘴做出笑容,“那么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个虽然高龄但用了什么手段无耻地伪装成幼女的精灵魔女了?”

两对尖牙变得相当显眼。

“差不多。”

“精灵一般不会穿这种阴暗的哥特装吧?我可是尽力去引导你的认知了。”

是啊精灵一般也不会去买异世界走私的哥特装。

“……毕竟不是个万事都和预期一样的异世界。”

“但你还是在单单依靠预期去观察这个‘异世界’。”她又一次靠近我的面前,“即使你一开始答对了我是谁的问题,这点也不会改变。”

“……”

“不过为了给你一个教训,我还是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她的瞳孔看上去似乎在渐渐由黑转红,“回答我,我是什么?”

红到我想要第二次惊叫。

“……一、一个年龄符合对体型预期的幼年女吸血鬼……我不知道这里的吸血鬼是不是就叫吸血鬼,拜托你不要生气不要杀了我可以吗。”

不过这么说起来她到底有多少岁?十岁?还是更小?说话的口气和话题完全不像是啊。

“我只是想多提醒你一点来着,不要真的害怕嘛,都说了不会杀你们的。”她总算再次移开前倾的身体,“是是,很好很好,楚门先生答对啦。”

“也不会吸我的血吗。”

“不会不会,万一楚门先生有什么传染病的话不就糟了吗。‘这个世界’的‘我们’不会吸不是朋友的人的血的。”她又笑起来连连摆手,倒是总算有了点孩童的样子。

我暂时安下心来,又环视了一圈四周。

看起来确实像是会畏惧阳光的吸血鬼居住的地方。除了最低限度的昏暗灯光和一扇窗都没有这两条事实有些诡异之外完全就是一般的人家,不如说连孩童尺寸的单人床都在屋子的另一端摆着,我搞不好就在这个吸血鬼幼女的房间里。

很棒哦,很棒哦楚门,先是酒店的钟点房然后又是幼女的房间,你今天的运气其实很棒哦。

虽然这么一说实在是恶心,但客观事实毕竟是客观事实。

“……克拉拉呢。”

“啊,克拉拉姐姐比你先醒过来,所以我就先把她带去我的雇主那里了。”她指了指我身边的另一把椅子,“大概是一小时前的事情吧?”

“雇主是?”

“果然要问啊……是是,是个和你一样转生来的人类老头子。”她似乎不太喜欢自己的这位雇主,回答时面无表情,“我听说她的甘油炸药就是在他那里买的。”

虽然我其实想问的是这个世界有没有童工问题,不过算了,比起这条答案告知的情报童工不童工的可以先缓缓。

“那他是要惩罚我们所以才雇你把我们抓来吗。”

“大概不会吧?虽然你们确实把他的财路整个断掉了,但他找到我的时候看起来也没有很生气。”

“等等……他是个用跨位面传送门做走私生意的商人?”

“是哦。顺带一提这身衣服就是他给我的,对了对了,有时候我还会从他那里收到血袋做报酬。”她又很满意似地提了提裙角转了半圈,“只要是你们的世界里能买的东西,他应该就会卖。”

“你听起来不太喜欢他。”

“因为他总把我当成精灵。他手下其他的转生者只要我纠正一次就会记得,但他每次都会忘记,一点教训都记不住。”

“……原来如此。”

“虽然我们确实有不少共同点,”她像是站累了一样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然后掰起手指,“你看,我们的寿命都很长,看起来好像都看不起其他凡人,智慧都好像比其他凡人优越,一般的精灵皮肤也都和我们一样很白——而且、而且最重要的是耳朵都有点尖——我说啊楚门先生,你不觉得吸血鬼根本就是精灵的亲戚吗?”

那别人把你当成精灵也没什么好值得生气的吧看你这么兴奋地跟我举例的样子。

“是啊有可能(棒读)。”

“……你看起来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呢。”

“我对此深感抱歉请不要杀了我。”

“我要是真的想的话,刚才就在你眼前消失然后抽干你了。那个老头想要跟你们谈话,我还没有讨厌楚门先生到想要中途违约的程度,安心安心。”她摆手,“不如说楚门先生这样的人还挺特别的,一下抽干可是件可惜的事。”

真可怕。

“……就像在旅店房间里那样吗。”

“就像在旅店房间里那样。”她点头。

“不过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法术吗。”

“不是哦。来举例吧——楚门先生的世界里有一种叫做蚊子的吸血昆虫吧?”

等等这异世界居然没有蚊子吗。

“夏天非常多。”

“嗯嗯,我听说它们吸完血之后会留下让人发痒的肿包,没错吧?”

“这是除了它们会传染病之外被人讨厌的主要原因。”

“没错没错,这些吸血飞虫完全不懂得伪装,所以只能做低级的飞虫。楚门先生,想想看,如果它们吸完血之后能够阻止这些恼人的肿包出现,再干脆地离开,你们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讨厌蚊子吧?”

话音未落,她便毫无预兆地从椅子上消失。

我盯着没人落座的椅子听完了后半句话。

“总之,我想说的是这不是凡人那些需要演算然后引导能量的法术。”同样的话语声在一秒之后从后颈响起,“这是这个世界的吸血种在凡人们开化到能够平等沟通前就演化出的,非常温柔,也非常精明的天生能力。”余光瞥见她从身后垂下来的金色发丝,“千万不要搞混。”

也就是和魅魔那种让人做春梦然后吸收精力的幻术差不多的东西是吧。

“……我知道了。”

当然这应该也是不能对她说的正确类比。

这么说来她要是个魅魔那岂不是在各种意义上都更好吗。

“很好很好,楚门先生果然是完全记得住教训的明事理的好人。”拍手声从身后响起,“我现在一点也不讨厌你啦。”

“那真是让人松一口气。”

她轻快地从我身后转回了身前,反绑的双手也不觉间被她松开。

白到不自然的纤细手臂伸到面前。

“克劳迪娅。”

“而我叫楚门。”

“我当然知道,来握手啊握手。”她晃了晃伸出的手,“我听说你们这些转生者会把这个当作朋友间的礼仪对吧?我们握完手就是朋友了。”

“我倒是更好奇这里的人有什么礼仪。”我伸出手握住她,“有没有亲吻或者拥抱一类的东西?”

“这个国家的话,挚友见面时可以互相鞠躬五次然后一起双手高举赞美先祖,很有趣的,要试试吗?”

“握手就好拜托了。”手心没有传来预料中的冰冷触感,反倒是我的手更凉一些,“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送我去见你的雇主了?”

“他说等克拉拉姐姐回来再带你去……好像是想单独和搞砸了的克拉拉先谈谈还是怎样来着。”克劳迪娅的语气不太确信,“我是觉得搞砸到这地步还要谈话也未免太慢条斯理了一点。”

不过是啊。

一个老头和一个被抓住把柄的美少女单独谈话。

你确实该多不确信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