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二十四年的人生要在这种异世界的荒山里不明不白地结束算不算一个好结局。
但说句实话,虽然记不得来这个异世界前自己具体在干什么,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点我还想得起来。
这么说吧,穿着夏威夷衫的维托大爷说我是什么特殊的,以为自己肩负命运的转生者,我不同意,一点也不。
但我能明白,我或多或少地能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确实对死亡、犯罪,乃至背上什么罪名这点只有常人以下的恐惧感。如果他是从这点来下结论,那他说得不错。
诸位知道在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还找不到工作是一件多么令人绝望的事情吗——不,不要回答。
因为重点是我知道。
克拉拉说起关于死亡和转生的联系的时候,我毫不怀疑自己很可能就是因为自愿坠楼或是在大马路上积极寻死这样的原因才来到了这里。
我真的一点也不怀疑。
被车轮碾碎,从高楼跳下身首分离一片稀烂,含着煤气管一了百了——不是自夸,这样的事情转生前的我就算做出来了自己现在也不奇怪。换句话讲,如果真的是这样(而我隐隐约约相信真相不会相差太远),那来到这里的我也就和已经死去没有两样。
当然当然,被埋进棺材里还是会惨叫,意识到自己差点被人栽赃也会后怕。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毕竟不是什么双手都被妹妹啃掉的间歇性失忆日本青年,生理上的恐惧还是有剩不少的。
但是预先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没有悬念也没有牵挂地死在深山里听起来如何?
好像听起来还行。
“——你觉得他会怎么动手?”
“什、什么?”
从丧到不行的沉思里回神已经是被维托迷迷糊糊地请出门外之后的事了。
克拉拉的额头看起来不再冒汗。
是好事。
“我·是·说,如果我们晚上回到了那里之后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现的话,维托不是说要我们死在那里吗?”
“他大概会让什么一路尾随的手下就地杀了我们吧。说起来,派我们去找到什么遗迹,但没戏的话就在深山里灭口省掉麻烦,还真是挺保险的。”
“可是啊楚门,就算这样,就算我们的尸体被丢到那种地方,去追查龙的来路的守卫之类的人也不用多久就会找到我们吧?你先不说,我应该能被守卫认出来才对。”
“是啊,可不就是吗?发现了你的尸体之后再去对照你先前出城的去向记录,这样一来,做得巧妙些就能变成‘试图袭击巨龙的可疑死灵师与非法滞留转生者图谋不轨自食其果’的场面,消除脚印一类的痕迹之后就会变成原地自我完结的犯罪&死亡现场二合一。你看,干净利落,简单合理,不会涉及任何山洞外的瓜葛,比扭送我们去见守卫然后让你招出在什么地方买的炸药安全多了——应该说他抓我们过来的原因从一开始就是这点为主。”
“……原来如此。”克拉拉花了三十秒消化我的回答,“你好像和维托有很多共同语言,还是说转生者其实都是这样的人?”
“我猜自己是阴暗到和那种转生黑手党对得上眼的特例,请对我们的世界多些信心。”
“‘黑手党’是什么?”
这问题倒是让我有点吃惊。
“我还以为你连教父也看过。”虽然我只是出于他说自己在西西里岛和纽约待过以及对三餐是否准时非常苛刻这两点才这么猜,“另外说到这个,这个世界难道有电影院这种东西吗。”
“这个国家没有。我老家的话……有些地方会有一些合法居留的转生者开的影院,虽然根本没什么新片可看。”
我猜也是,但是比起片源我更好奇他们要怎么在没电力的地方开影厅。
“原来还能合法居留吗。”
“如果带来了足够新奇的技术或者艺术品之类的东西的话就可能破例。”淦哦我真的应该带着手机的,“不过用‘电’的东西不行,太过危险的技术也不行。这两者一旦被发现会被马上送回。”
“……那根本就是什么都不行啊。”
“反正法师协会是这么要求的,”克拉拉继续,“大家都知道这是因为他们忌惮你们那些危险的技术——说实话,大家都害怕你们的技术。”
啊,这倒是个合理防止异世界急速现代化的好办法。
“是啊,有时候我们自己也挺害怕的……不过你们这里难道就没什么能毁天灭地的大法术一类的东西吗?”
“我们要去找入口的那些地下遗迹的主人倒是很可能有。”克拉拉用微妙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当然他们永远都回答不了,我们也大概找不到。”
所以这个异世界的地城是什么上古种族神秘自灭留下来的遗址,是吧。
“那我希望他们不会留下什么人造蜘蛛和自动人偶做守卫。”
“……哈?”
“别在意。对了,比起这个咱们是不是该讨论一下万一被灭口的对策。”
“你认真的吗?我们直到入夜前都还得在这里待着吧?这已经不是隔墙有耳的等级了——”
“不不,你们当然应该。”
面前的楼梯角落又一次传来了说话声。
“噫?”正要数落我的克拉拉骤然发出和我第二次醒来时一样的悲鸣声,“你看我就说——”
“毕竟入夜之后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来着。”一眨眼就解除隐形(或者其他什么我还不知道但观感差不多的超能力)的克劳迪娅毫无预兆地显现在面前不过两三步的位置,“这一环就是强制性的了,遗憾遗憾。”
——各位很可能觉得我还在这前黑手党家里的时候就提议商谈这种事是彻头彻尾的犯蠢。
但不,不是这样。
我只是猜到克劳迪娅肯定没回刚才的房间,所以决定让她早点出来省得让我提心吊胆而已。
这么看来自己跟那个根本不安好心的走私犯老大爷确实基本是一类人。
“就算是朋友也不行吗。”
“是哦。”
“……你们还真的在我吃饭的时候交朋友了啊。”
克拉拉看起来终于对现状感到了惊讶和恐惧外的其他感情。
我指的是那种无奈的见怪不怪。
“差不多是握手言和那种等级的交流。”压制下想要对克拉拉拍肩以示理解的冲动之后,我低头向吸血鬼幼女(真)搭话,“另外我希望咱们之后不是要一直在这条走廊上蹲着等天黑。”
“可以到我房间里哦。那两张椅子正好可以给你们用。”
克劳迪娅毫无踌躇地推荐我们去自己房间的行为很可能是出于孩童式的纯粹好意,但一想到自己刚才还在那里被人捆着看笑话就让人有点不想答应。
“……那还真的是你的房间吗?你和维托是雇佣关系吧。”
“嗯,我第一次的酬劳就是不用交租的住所。”
“这么说你的父母......?”
不妙,照这个走向一定是身为吸血鬼的父母二人被愚昧的一般民众群起攻之双双惨死而她本人被维托收留的苦情展开,不妙,这一点也不搞笑(虽然主角的自杀倾向也很不搞笑)。
“啊,他们离婚了,然后全都不愿意抚养我。”
“哎哎我对你父母的遭遇深表遗憾等等什么?”
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我第一次被维托雇是在他们离婚前的事。当然啦,我猜得出被他们知道了就要出事,所以提前说好了报酬的形式。”
“不不不,等等,那为什么要……?”
“可能是因为我是吸血鬼?”
就算是这样那不能找政治正确一点的少年或者成年吸血鬼吗。
“可你还是小孩吧?十岁?还是说九岁?”一看就知道没有遭受过多高龄幼童角色洗礼的克拉拉理所当然般发问,“这绝对有问题吧?”
说起来我其实也不知道她的具体年龄。
“两年前是八岁哦。老头子他那时候告诉我说‘小孩子很容易让别人的警惕心放松,所以就算暴露也不会有危险’来着。”克劳迪娅看了克拉拉一眼,随后不解地朝我问道,“那个,难道不是这样吗,楚门先生?我倒是觉得很有道理啊?”
“啊、嗯。对,很有道理。”
“喂……”我懂,克拉拉,我懂,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对随时都能杀了我们的非法滞留者的道德标准提出质疑就太不识时务了,“楚门,这也太有问题了吧……?”
“咱们回头再商量这件事。”我顺手给美少女(重读)正义死灵师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先管好自己。”
“……好吧。”
我突然有点不确定她明不明白地球人的手势。
“——商量什么?”
与此同时,万幸地,克劳迪娅没有在这点上展现出超出年龄的思考水准,问出这句话时能让人感觉到的只有纯粹的好奇。
“......商量待会晚饭吃什么。”
“是哦......商量好记得跟我说,老头子他搞不好会帮你们做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
另外前言撤回。
我要是跟这种老变态基本是一类人那可就没脸活下去了。
......当然克劳迪娅小朋友你也真是相当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