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lk’、‘Fork’。”
-“不要再读出‘Fuck’。懂了么?”
-缸指着我的脸,只要她一缩回食指,就会变成拳头把我的鼻子捣进我的脖子里。
-但我还是不理解:“这三个词你读起来不都一样吗?”
-“我这是,口音,口音你懂吗?”
-“那我也是口音啊,你是怎么听出来我读得是‘Fuck’的?明明是按着‘Fork’发的音。”
-“你他妈呲着牙,口水都要喷出来了。”
-“你平时不就这样读的嘛?”
-“我说的那是‘Fuck’!”
-“所以怪我喽?”
-啊,她把食指缩回去了——
-“到了!”我机智地停了下来。
-双层的木质小楼。在半沙半草的荒郊,没几辆马车停在这驿馆前——因为这里已经离撒马尔罕很近了,没必要再补充什么。
-“我们进——”
-她还是照打不误。
-虽然痛,但是能感觉到她的手下留情,反倒是一件蛮舒服的事。
-我悻悻地跟着她进去了:
-外面车不多,里面人却不少。
-吵吵闹闹的。我注意到诺尔斯伍德他们已经在这里了,坐在靠窗的一角。
-但我肯定是不会凑过去的,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话,尽管我还在学,可我还是只能依靠缸来同其交流的程度。
-我紧跟着她,只要稍稍掉队,我都能会感到被淹没在陌生的潮流中,那是由异域的眼光、语言、声调、容貌混杂而成压抑不安,它着实是吃人的,把我烤在怪异的火上。
-我们坐到吧台前,她点了一杯黑色的液体,稠稠的。然后把我晾在旁边。
-我愣愣地看着她。
-她喝下一口饮料,黑乎乎的汁子黏在人中和嘴角附近。也看着我。
-“咋?”
-“没...没什么。”
-她伸出舌头把嘴边的沫子舔干净了,“要点什么就吭声。”
-我不好意思地把头转向别处,“我...看不懂目录...”
-话语时,我瞅见诺尔斯伍德若有所思地盯着这边,我正好奇他在想什么时——
-一杯黑色的浓浆推到了我跟前,“喂,还有口香糖没,嘴里这支没味儿了。”
-黁黁的浓甜味儿,糅杂着干葡萄细碎的果肉,迸发出润郁的枣的气息,黏稠粘舌,发酵的香气熏熏的有些惬意地醉人。
-“......不,你嘴里是我最后一支了。”
-“啧——”她轻蔑地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到了酒杯里。
-那个样子招来柜台招待的不满,对她说了什么。
-然后,出现了,在她不屑地指着柜台的脸说的一句话中——‘Folk’和‘Fork’。
-柜台可能没想理她,把她当成了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拉着哪位名流家的小公子偷偷跑出来乱逛。
-希望是我想多了,他最好不要那么看问题:
-披着白袍不裹紧,露出松垮的背心、别在胸前写着名字的奇怪价标,最后尤其是那仿佛见谁揍谁,略带微笑的挑衅的轻蔑感。如果以长相取人而忽略了这股清新洒脱的流氓气质,他迟早要挨上那么一拳。
-柜台端着三杯酒走远了,缸又往酒杯里啐了口口水。
-我抿了抿嘴,假装无事发生——其实这饮料还蛮不错的,接二连三的,我有点醉了。
-“这是什么?”
-“枣醴。”
-“哦......”
-我刚想再说说她刚才的‘Folk’发音问题。
-一个比我大不了太多的小伙插进了我们中间,生生地把我挤出了座位。
-对着缸,“Du bist sehr schön.”像个绅士一样,那小子坐在我的位置上,郑重其事地深情发言。
-虽然听不懂,但我强烈地感受到了情话的膻味儿。
-伊本·诺斯,我想起他的名字了,缸把他们几乎所有人的名字都给我说过一遍,虽说我只记了那么几个。
-他举起手,跟服务员点了一杯酒。
-然后,他拉起起她的右手,又摇头晃脑地咏了几句。
-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穿的裤子可真有够花哨。
-他就要吻向她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兴奋:
-要来了!
-她轻轻把手摸向了酒瓶,要来了,要来了!
-我甚至抑制不住地想笑。
-但是,就像最后一次警告,她居然给了他一次机会:
-“‘Fork’off , ya Pyghil .”
-不知道为什么,我失望得不得了,那句话出奇地有效,当诺斯听后,尤其是听到最后一个词后,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就好像受到什么禁咒的依附,踉踉跄跄地从我的位置站起来。
-他定在那里,慌张地来回抚着自己的下巴,突然想到了什么非常不好的事。
-‘Pyghil’?我想他只是单纯地受到了打击,不敢相信自己的失败吧。
-被缸一句“滚开,谢谢。”所震惊,我猜她那句话应该是这个意思。
-‘Pyghil’,谢谢——‘谢谢’,Pyghil。
-直接而又不失礼貌地拒绝看来还是蛮受用的。从生活实践中,总是能学到有用的东西,我想。
-我又坐回位置。他点的啤酒端上来了,我从柜台把酒杯递给他。
-他猛扎了一大口,好像要压制住内心水涨船高的某种膨胀的力量。
-我看见他出汗了......
-下一秒,他像死了一样地愣住——
-谁都没有任何的预料——从角落里传出扭曲可怖的吼叫,
-我甚至听不清任何一个音节,每一瞬音调变换都被拖得尖长逶迤。
-我低头捂住耳朵,那声音刺得我十分疼痛。
-玻璃杯摔在地板上,黄色的汁液顺着地板缝四通八达。
-瞬间,整个喧嚣的环境变得十分寂静,仿佛这里已然空无一人。
-当我再次抬起头,诺斯不见了......
-我呆呆地望向四周,所有人都仿佛看了一出极其精彩的表演,被惊艳到了。
-这股惊艳持续了一阵,然后——
-居然还有人鼓掌!?
-我不敢相信,转过头去——
-还是缸在带头鼓掌!
-整个空间里充斥着掌声,口哨,还有男人隆隆的笑声。
-“发生什么事了?”
-缸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出去看看。”我闻到了她散发出的兴奋的味道,酸甜的刺激的诱惑,扩散进我的眼界中,勾起一丝好奇心。
-她拉着我起身,才刚迈出一步。
-一个汉子挡在面前,生硬地强势地挡在面前,以至于我不得不感到他腰间挂着的手枪闪闪发光。
-他厚重的嗓音使他显得更高大。指向周围,指向门口,指向地上破碎的玻璃杯和泼洒的啤酒。
-缸坚决又强硬地表决了回去,她发表了某种声明。
-那汉子握紧拳头晃在她跟前,狰狞的面庞咬着牙,他才不管什么声明,他要我们待在原地。
-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我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然而,对于缸,完全不是这样。
-她发出最后的警告,不知她是更加兴奋还是更加愤怒——就像方才对诺斯的那种威胁式的告诫——
-诺斯?
-就在这一瞬间,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很可能,
-诺斯把账记在了我们头上。
-而且要付钱的人还是她——
-这是一种很尴尬的境地,而且还有一点使情况更加微妙:
-柜台、诺斯、围观者,包括这带枪的汉子,几乎所有陌生的人,
-表现得,都是以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看待缸——放浪不羁的大小姐。
-而且对于更多人来说——缺少教训的傲慢的大小姐。
-这就不难理解,现在那汉子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将手伸过来想要抓住她。
-但这是极度危险的,极度愚蠢的,我发誓,我永远不敢那样做的。
-并不是因为他对她的粗暴——而是对她的无视——他没有听她的话。
-这样,他触发了某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庞大机关,从最深处,没有任何常识、原则、道德、容忍的阻拦——没有任何障碍,不断不断地加速,越来越强大,越来越爆发;从未知的深域中,瞬间迸发出狂怒的能量,至高无上的不容反抗的意志。
-像一种疯狂。
-是的,一种疯狂,
-纤美的手臂划出优雅的弧线,
-那是一记没有理性的,纯净的意志的能量的,
-右勾拳。
-没有任何预兆和犹豫的、考量的迹象。
-精准、绝命、直击重要的、隐藏的、秘密的脆弱关节。
-那汉子轰然倒塌。
-看热闹的气氛瞬间被肃杀,一种生存法则般的认真被摆上台面。
-有些人感觉不妙,从座位上离开了,但不少和那汉子相仿打扮的人仍坐在座位上,除了旁边一个带着小姑娘的男人......
-响起几声笑声和打趣,
-接着,有几个人站起来了,向我们靠拢。
-带头的一人率先靠近,但他犯了和第一个汉子一样的错误——
-轻视她,把她当成一个姑娘,漂亮的小姑娘,野蛮的小姑娘。
-他举起手,扇过来一记大巴掌。
-我想他永远会记住这种对女人的偏见和狂妄:
-她的速度要迅猛得多——
-将他的手臂顺势拧起,架住,此时已高高在上的右手劈坠在肩胛的关节处。
-那汉子整个儿被打坍了,瘫散地倒向地面。
-她立马架起瘫痪的肉壳,用右手臂勒住其脖子。
-剩下的人停住了脚步......
-反而伸手去摸他们的枪。
-我开始慌张了,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
-我稍微站远了一步,很多人正看着我,
-当然,我开始解释:
-“I...I......I have noting to ...... to do ”
-"wi......wit...with"
-“nein,nicht,nicht...”
-“Mon,in...innocent...”我是无辜的...呃......谢谢——“Pyghil.”
-我表达的清楚了么?
-清楚了么?
-......
-缸伸出左手,满意地摸了摸我的头......
-但——
-干!
-他们掏枪了!
-我的意识彻底迷离了,我被射死在这里了吗?旅途才刚开始不是么?
-枪口明晃晃的,对着...对着...
-被打中是什么感觉!?
-我......我...
-当我慌张得快要昏厥之时,缸好像很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并没有丧失思考——旁边的那位带着女孩的男人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
-她很敏锐地观察到那男人腰间的手枪,她向后退了退以靠近他,右手加力勒住那汉子,左手抽出来夺过那人的手枪。
-脉络清晰,又顺利。
-那男人意外地没有显得慌张,带着小女孩向后退了退。
-那些汉子倒是开始大喊起来,慌慌张张地,随时就要开枪,
-只要他们之间谁走了火,我想我会......做出很......丢人的事情。
-情况不能再糟糕了......
-然而我错了。
-她拿枪指着人质的脑袋还不够:
-我们一步步后退到楼梯,
-站在她后面,一点接着一点上楼。
-她发出警告,叫他们后退,应该还说了让他们远离楼梯。
-但他们无动于衷,举着枪一点点靠近。
-情况胶着,越来越不利,但——
-她笑了!
-淡淡地,愉悦地,
-微笑着!
-有时候,这个世界是真的,无比奇妙。
-奇妙在,她左手从兜里掏出火柴,
-奇妙在,她在粗糙的墙壁上划着了火柴,
-奇妙在——
-她右手的袖子里——有一根炸药!
-所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
-现在,她笑着,那些人,像狗一样听话。
-不,
-比狗还要听话——她点燃了炸药,他们落荒而逃——
-“你疯了么!”
-引信越来越短——
-“我数三个数,看见后面的门了没有?”
-“什么!?”
-“3”
-“等等!”
-“2”
-“艹!”
——
-奇妙的世界——奇妙——奇妙——太过奇妙——
-下辈子,绝不,生而为人。
——
-她将引信塞进了那汉子的嘴里,熄了火:
-她好像计划好了,一切,但这一切,却明明都是偶然,可她知道每一步,该做什么。就好像在享受着,娱乐着。
-以一种智慧,把玩儿疯狂。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