㈠
“诶哟,七刻,他可不是你老大。”
七刻只眨了眨眼,鼻尖就狰狞的襟起来。女孩儿的声带弹动,发出低沉如小兽的凶恶低吼声。
“你把我……老大?吃了!”
锁德纳摸索到了七刻的手,湿软脱力的,锁德纳不知道七刻究竟有多钦佩自己的老大。七刻气的打哆嗦,胡乱开了几枪,不准的不可思议。甚至有一枪打在了双筛脚边上,一米五的少女嗷的跳了起来,跳出了一米八的高度。
“嘘。”
锁德纳扣住了七刻的手腕,渐渐慢慢的摸索到紧扣手枪的手指。子弹大概卡膛了,七刻连按几枪只有弹簧在响。锁德纳把七刻的手指掰开,摸了摸她柔软的后颈肌肤,尽职尽责的做好她的心理工作。
“白狼这些天一直以野猎老大的形象对外,甚至有时还在利用那些人。野猎里面有几个被收纳的猎人最近出现了不正常的举动,我们怀疑野猎要复燃,却没想到……”
双筛弹了个舌,歪头时鼻梁出现了几条小褶皱,几分难得的小调皮。今日她势在必得,必须将白狼父子捉回去立功。
却没想到顺藤摸瓜,摸到的是一只老白狼。
雪白毛皮的狼大概曾经也是战力超群,双筛从二楼能看到他宽厚的后背和四肢,只是皮毛发灰,没有他儿子那么亮泽。
七刻滴滴答答开始掉眼泪,锁德纳捧着她细软的脸蛋肉想,原来伊迦洛带着她,就是来诱狼的。
“行了,老白狼,我带你回去我们七刻还能饶你一条……”
伊迦洛突然噤声了,锁德纳听到隆隆的声音,好像史前巨兽即将破土而出。下一秒她就知道并非什么史前巨兽,而是狼,无尽的低级狼。
“你在地下室放了这么多低级狼,是为了狼族进化是吗?”
伊迦洛稍退一步靠上双筛的后背。双筛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那些狼沉重的爪拍击地面,从黑暗中渐出时她的眸子好像也在发亮,这个好战分子给枪上了膛,唇角弯弯的上扬。
锁德纳擦掉了七刻眼里最后一滴泪水。
“别哭了,小妹。”
不负伤是不可能的,少部分狼杀到一半就跑了,但大部分都被两个人的味道迷住了。
伊迦洛为了掩护双筛最狼狈,莫名其妙少了半个裤腿,没有防具的部位遍布了狼爪划出的小口子。
锁德纳被狼撞飞后正磕上膝盖骨,一直到战斗结束都坐在那里凹造型,形成了一个固定诱饵。
“这就是没子弹后,而且又平时不好好上课的后果。”七刻为了掩护不能动弹的锁德纳,以锁德纳为中心,两米为半径,搭配的杀出了一个半圆。
伊迦洛凭借着特训十年出色的走位和逃脱技术,看起来是最体面的一个,她中间有一段儿还拉了五头狼绕工厂跑了两周,大大减轻了其她三人的战斗压力。
最后锁德纳是怎么被其她三个人轮流背出去的,她不想回忆。但她躺在病床上目光灼灼的看着伊迦洛,开口慢吞吞的:“老伊,以后能不能别让七刻这么哭了,太可怕了。”
伊迦洛哧的笑出虎牙,拍了拍她的手,回头吃她床头的小蛋糕去了。
㈡
锁德纳勉强离开病床的那天,七刻意外的没来。
七刻一个人带着两把枪和一把匕首,离开了格林这个是非之地。
七刻走的太突然,锁德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无聊。突然发生的事总会让人类开启某种防御机制,比如短暂的忘记。
锁德纳从床上爬起来,还以为自己睡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有那么几分钟她干脆把七刻出现在她生命中这件事忘到了脑袋后面,趿拉着拖鞋找早饭吃。
没有搭档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锁德纳把烤的微焦的面包叼在齿间想,被七刻直接甩了大概是第一次。
伊迦洛昨晚给她通过电话,大意就是盯梢的人没发现七刻潜入白狼老巢,小孩儿可能不是为了给她老大报仇。
“哎呦,别担心了,只要她别虎到自己去找白狼报仇,那就是安全的。”
“伊迦洛,你是真不知道她虎吗?她野猎出身的,躲过学院那两个盯梢的讲师还不简单?”
“兴许她不知道那老白狼老巢在哪儿。”
“她知道,她看过你的资料,还拍了照。”
“嚯?什么时候的事儿。”
“上次去你办公室,七刻背着你拍的。正好那会儿双筛吓我,我就拍了一把玻璃,给她把拍照声给盖了。”
“那锁德纳,你也够行的啊。”
“我什么时候回去上课?”
“你一个瘸子就别回了,有七刻的信儿我再联系你,我挂了啊。”
锁德纳从回忆中拔出来,把吃了两口的面包扔到垃圾桶里。
她不知道七刻还能去哪儿,如果她是狼,她会回到白狼身边。如果她不是,她会找白狼报仇。
锁德纳休息的第一天带了枪去白狼老巢周围转了一圈。回办公室的时候被伊迦洛抓住,直接给打回了许久没住过的冷清公寓。
第二天锁德纳开始翻七刻的资料,但是全部被屏蔽了。
第三天锁德纳在网络上寻找高级狼的文献,她企图凭借脑子进攻一下生物科学领域,未果。
双筛来做饭的时候锁德纳还奄奄的,她絮絮叨叨的挤进门,“要不是伊迦洛心疼你,我才不管你呢。”
双筛大概才做任务回来,一抬手肘白衬衫上有两滴血。她把箱子放在玄关,厨房门一关就没有管锁德纳的意思了。
锁德纳不是不怀疑七刻。她找了个撬棍砸开了双筛的车窗,半个身子钻进去找钥匙。伊迦洛是个精明人,双筛却丢三落四特别糊涂。所以伊迦洛的车里有留给双筛紧急情况可以使用的钥匙——虽然这个钥匙至今还没被双筛用过,第一次就献给锁德纳了。
锁德纳打开车门呼噜了两把玻璃碴子,把双筛的箱子扔到副驾驶上,撩开看了一眼,子弹还真不少。她一脚油门,寻思格林这些年缩头缩脑,跟狼弄不赢,跟其他人也比不过,也得给格林加一把火了。
锁德纳很少出那个金色的大门,那外面是无人区的边界。她要去亲眼瞧,非要把自己的命放到火球,雪球上看看,是不是会一刀被七刻收走这条命。
这是她自愿的。
伊迦洛给锁德纳打了无数个电话,她开着车没接。过一会儿伊迦洛发了短信,说锁德纳你是不是疯了,送死呢?
锁德纳一脚刹车停到路边,回了她一句这辈子可能最猖狂最自恋的话。
“格林不在乎小猎人,还不在乎我这个红帽吗?”
锁德纳关了机扔到路边,把双筛稍小一点但还算合身的防具穿上。她有一些隐隐的兴奋,用矿泉水浸湿手把额发梳到一侧,眯着眼打量艳阳下的罐头工厂。
进去是生是死,就全交到七刻手上了。她深喘了两口气,屏息,清晰地感受到了狼,密密麻麻的狼,像超市货架上的罐头一样挤挤挨挨,藏匿在这栋工厂里。
锁德纳能感受到暴戾的野兽彼此冲撞,流窜厮打,腥臭的生肉可能来自同族,也可能是可怜的被拖进工厂的探险者。她甚至想象到它们恶意的将人类放进搅拌机,打碎,挤压,做成生肉罐头,分发给这些狼族,再被狼爪拍开,蹦出嫩肉和血水。到处都是脏污和恶臭,苍蝇盘旋等着吃人骨上残余的那点肉屑,密密麻麻的繁殖,比狼更嚣张。
锁德纳垂下头手腕软了软,用矿泉水洗了一把脸,感觉自己的血液冲刷着太阳穴,咚咚的心跳在耳膜里跳动。她不太喜欢夏日夜里微冷的气息,从鼻腔直接窜到了心脏里,把心尖儿那块血液的热度全部抽走,心尖儿凉了,寂寞和哀愁就全窜上来,好像有人用钢琴在大脑里弹奏一曲哀曲。
“这狼很蠢……”
总之会冷,会很害怕。她的腿微微发软,罐头工厂的门没锁,敞开一条缝隙。锁德纳看到里面一丝光亮也没有,哪怕泄曳的月光如此温柔,都被无声的遮挡在这座水泥浇筑的大工厂外。
锁德纳知道左手边有一只狼,她将后背贴到门上,只需侧身就能滑进这个狼窟。她先是侧耳听了一会儿,有狼平稳的呼吸,带有一些滞缓和不通畅。
锁德纳踩着柔软的鞋底,将自己送进黑暗里。前两秒她好似个盲人,一些昏花的亮点在眼前闪烁,她慢腾腾蹲下,衣料相互摩擦都令她绷紧了神经。
三十秒后锁德纳看出来左手是个小传达室,原来应该是工厂的门卫室,大厅的地砖绵延到锁德纳看不见的尽头,她不知道七刻会在哪儿。
愚蠢的狼大概是在传达室睡着了,锁德纳清楚的知道究竟有多少狼族藏在这里。她想尽量避免正面交锋,于是慢吞吞的移动,甚至埋怨自己呼吸粗重。
右手边堆着小山一样的废弃物,大多是铁。锁德纳一脚踏进一滩血泥里,吧唧一声,那狼的呼噜停了停。这可能是人,也可能属于动物,也许她的脚跟就紧挨着某人的尸体,可怖的袒露着内脏永远躺在那里。
野兽多是浅眠,锁德纳缓了一下动作,等它再次入睡。锁德纳尽量忽略腥臭的味道越来越浓郁,她不去看脚底的残肢断骸,放空了大脑继续向侧前方移动了两步,直到她灵敏的听见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是弹壳相碰,两枚以上。
锁德纳几乎要趴到遍布血污的地面上了,也许还有狼的粪便,人尸体膨发腐败流出的各种液体。但她想开手电,只一秒就够,只一秒,让她知道那弹壳是否属于七刻。
锁德纳从腰间缓慢的卸下手电,开关发出一声轻轻的“啪”,一束光被压的很低很低,一秒之内她关掉了那束突兀的光。
是七刻子弹的弹壳,她在这里动过手。
㈢
“果然吗?”
被惊醒的饿狼从喉咙发出低吼,爪子刨地发出沙沙的特殊声音。锁德纳屏息,庆幸这里恶臭远能盖过她身上的“香气”。她看见废物堆旁有一扇半掩住的门,不知道通往何处。但锁德纳得去试试,也许七刻就昏迷在里面,幸运的话,她直接可以带七刻走。
“七刻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现在最重视的人在里面……”
锁德纳听见饿狼的粗喘在凑近,像喷在她的后颈一样。她抑制住自己对鬼神的无端幻想,迈步轻的如同长出了肉垫儿。好在锁德纳腿长,五步之内已经贴紧了那扇门。
她扣住门把手,旋动那把会发出“嘎哒”声的锁。
闪身进去那瞬间,锁德纳听见那头狼咆哮着冲出来,厚重的爪几乎要拍碎大理石。她松了一口气,安心的打开手电,在小房间里拢出一束暖光来。
原来这里是厕所。隔间门已经嘣上血了,马桶里也堆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和血水。锁德纳放低光线,一道拖拽的泛黑血痕从最里侧的隔间延伸到门口。
她犹豫了一下,去碰那扇紧闭的门。
锁德纳不知道是不是该谢天谢地,隔间里除了一个遇难者的破碎背包,什么也没有。她一回头是一面镜子,被自己的身影吓了一跳。
锁德纳不自在的挪开视线,生怕镜子发生什么超自然事件,低头却被洗手台里亮晶晶的红色吸引了目光。她伸手将它捻起来,是一张塑料糖纸。
看来七刻来过这里。
“这小家伙,还有闲心拆糖吃。”锁德纳脾气不太好的将糖纸甩手扔在地上,关了手电,有那么半分钟没有任何动作。半分钟以后她终于能在黑暗里看清一些轮廓,那狼大概在房间斜对角,她想出去,但是必须和这只蠢狼玩一下你找我藏的幼稚游戏。
锁德纳记得伊迦洛说过:“七刻既然在野猎待过,那她一定清楚一些技巧,尽管你不清楚野猎到底是什么来头,嗯?”
锁德纳轻轻关上门,又一次陷入了无边无尽的腥臭味中。
工厂需要对所有就业人员消毒,为此隔出了一个半开放的消毒区,安装风淋系统吹落可见污染物。罐头工厂使用的是一种乳白半透明的垂帘隔出了这个风淋区,锁德纳紧挨着这层薄帘,听见狼沙沙的巡逻。
锁德纳感到这层薄帘隔出了一个未知的空间,她的精神已经有些疲累了,不得不用肉眼紧紧盯住这层笔直的垂帘。不知哪一秒这头狼就会从那里穿回,而锁德纳反穿过这层隔断的机会就在这一秒。
绕柱走位很冒险,但很有效。她几乎怀疑那狼就要在那侧睡了,直到黑暗中唯一淡色的帘鼓起一个包,接着锁德纳看到黑色的鼻尖探出来深嗅了两口。她的神经像一根被拉紧的皮筋,这一秒快要断了。
瞬间锁德纳无声的滑过了这个隔断,只见到狼的半个屁股摇摇晃晃。她现在有点生气,很想一枪嘣了它。
但在这里还是避战比较好。
帘后是这个工厂的企业文化展览和休息区,很多椅子已经翻倒,被狼啃的破破烂烂。一扇巨大的轩窗整个被封了起来,木板钉的还像模像样的,锁德纳这才发现所有的窗都封死了,大概未进化的低级狼需要避光。
锁德纳精神恍惚,有那么几秒她感到自己被一群狼挤在中间。无尽的低级狼就在她身边,下一秒她感受到那头巡逻的狼又矜矜业业的回来了,几乎就要穿过帘子。而锁德纳发呆的这一会儿,让她没来得及离开这层楼。
她心里骂骂咧咧的,闪身藏到了红色窗帘的后面,还露着一双脚在外面。她只能掏出匕首,准备先发制人。
几乎就在那狼背对锁德纳的第一秒,她扑到狼背上,狼砸到地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锁德纳心里一惊,已经找准了喉咙将整个匕首送进去,那狼力气太大,她松手留匕首卡在狼躯里,被甩到薄帘后面,滚了一身的臭血。
锁德纳连忙起身,那狼已经奄奄将亡,喉咙里呛血,发不出声音来。她踩着狼脑袋使劲将匕首拔出来,旋身跑到楼梯口。
㈣
锁德纳开始拖着受伤的脚狂奔,每一步都疼到麻木。被引诱的狼像疯子一样,直直从货架外侧撞过来,竟把木头货架撞的四散破碎,木头渣子蹦到了锁德纳的后背上。
锁德纳勉强拐过了货架,那里居然有一扇门。不知道通往何处,不知道是否上锁,但是她最近的逃生出口。
疯狼恨不得舔尽她落在地面上的鲜血,紧跟在身后。幽绿幽绿的眼睛好像墓地里要作怪的两簇鬼火。锁德纳摸黑看不太清楚,临到门口被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膝盖撞上地面,钻心的疼。
她一时起不来,干脆卧在地面上,用排列整齐的后脊骨代替柔软的腹部,结实的小臂骨护在颈面部,准备先被来上那么一下。
锁德纳到底也没挨上那么一下。
她感觉身旁砰一声,是铁门撞击墙面的巨响。飒飒的风一下就吹了进来,带着郊区特有的潮湿和清新,带着月光的干净,散尽了锁德纳身上细密的汗。
然后是两声闷枪。
锁德纳长处黑暗中,一下子竟被月色的皎洒恍住了眼。她眯起眼定了定神,一只温暖的手就这样扣住了她的双臂,迫使她抬起头。
月纱轻拢的是她的小猎人,蹲着身离自己那么近。锁德纳撑起身子,七刻的鼻尖就几乎点到了她的嘴唇,好像在嗅锁德纳身上的味道。
“姐姐?”
锁德纳没应她,而是坐起身,略显狼狈的撑着地面站起来,佝偻着腰。七刻见状立马把她架到肩膀上,规规矩矩的白衬衣就被锁德纳一身的血污蹭脏了。
锁德纳有点瘸,半个身子黏在七刻身上,像一只未睁眼寻找奶水的幼猫。
她话也说不出,只是倚着七刻踉跄扑到生锈的铁制外梯上。锁德纳刚迈脚上去,那铁梯就发出咿呀轰隆的巨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锁德纳沉着脸,一把将破铁门带上。那铁门也真够厚的,长年未用生了整整一层铁锈,发兹发沉,让七刻把气全撒在了上面。
关上了这道铁门,锁德纳心里松了一口气,靠着一屁股坐了下来,头一阵阵的发懵,身上也阵阵的冷。
七刻就蹲在她身前解开缠绕的白布和皮具,想要查看她的腿伤。
锁德纳用手一把按住七刻的侧鬓,无不狠戾的把她推了个踉跄。女孩儿在薄铁皮的楼梯上稳住身形花了些力气。
七刻有那么两秒皱了皱眉头,眉眼露出些说不上是不耐烦还是狠绝的神情。但她抿了抿艳红的嘴唇,什么也没敢说,又抓住了锁德纳的小腿。
锁德纳大声咳嗽了两声,这下干脆抬脚用靴底把七刻踹开,一个乌黑混合猩红的脚印出现在七刻肩膀上。她是真的不敢动了,就等着锁德纳咳完了说话。
“……狼?温特斯米德,哈,哈哈,你可真行。”
从这个女孩儿出现开始,锁德纳的雷达都快要常亮红灯了。强烈的感觉压迫着她的神经,让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树立敌意。
七刻搭着眼一声不吭,只有脸颊鼓起一个圆圆的包,锁德纳知道那是一颗子弹。
她一下子就心软了,想起七刻把嘴里这颗子弹吐给她,就为了换一颗糖的样子。
锁德纳把手在背心上擦了两下,才去碰七刻漂亮软嫩的脸蛋儿肉。她的小手在那处轻轻按了一把,听到了熟悉的牙齿磕碰声。锁德纳的手随后滑落到了七刻的肩膀上,稍微用了点力。
“七刻,告诉我,你到底想干嘛?”
七刻开口时有一点犹豫,她说:“来吧,姐姐,我带你去看白狼的东西。”
锁德纳慢悠悠的和她下了楼梯,发现这个工厂地下室虽然落在地底,但在侧面挖出了一个低陷的区域,为地下室开了一道直通户外的侧门,顺着这个楼梯下来,正好就对上这个不大的小门。
锁德纳见了完好无损的七刻,原本心下已经放松了许多。这会儿被她带到这里,锁德纳全身一颤,由心脏发出细密的微小电流,头皮发麻,才刚干爽的贴身衣物瞬时湿透了。
她能感受到这面墙内有很多狼,密密麻麻的狼。
少说比五个狼群要大,大多都是低级狼,无法想象这些狼挤在一起会发生多残忍的相互撕咬屠杀,眷养这些狼又要杀害多少人类。
七刻绕过了这面墙,就像完全不知道这个情况一样。从拐角转过去就是锁德纳进来的大门,七刻从仍旧敞开的门缝侧身滑进去,半边身子都藏进了黑暗里,只留给锁德纳一只纤细又白的手。
锁德纳把手放上去,在黑暗里紧紧拉住了七刻。
实话讲,锁德纳想离开这里。
但锁德纳不明白为什么从来没感受过七刻,她在黑暗中摩挲七刻的手指软肉,忍不住想起伊迦洛对狼时说过的话。
“我总感觉还有一只。”
七刻带着锁德纳穿过一层的薄帘,那只被锁德纳杀死的狼还孤零零的躺在那里,血流了一地。
这次锁德纳没有上二楼,而是和七刻一起下楼。
地下室是一个完全没有光线的房间,锁德纳又感受到了无尽的狼拥挤在一起,就在房间的角落,大概十乘十五米那么大。她忍不住分泌了一身的潮汗,黑暗中拉住了无比熟悉道路,只顾闷头前进的七刻。
锁德纳哑着嗓子问:“七刻……为什么我之前感知不到你?”
“……因为我很高级。”七刻这次回来好像不爱说话了,锁德纳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又继续追问。
“白狼那会儿,伊迦洛说感受到的那只狼就是你吗?”
七刻这回沉默了非常久,然后大概是笑了笑,松开了一直牵着锁德纳的那只手,转头自顾自的走。锁德纳只能咬牙跟着,在黑暗里看着挺拔的,属于七刻的后背,当作前行的向标。
锁德纳沉默了半晌,七刻也不说话,她看着七刻干干净净的白衬衣和皮靴,突然开口。
㈤
“七刻,你嘴里是糖吗?”
风还在吹,冰冷的雨水还在击打着地上的一切。
锁德纳问的很突然,又非常古怪。她们已经走到了房间尽头,一侧堆放着无穷无尽的各种调料,包装,废旧纸盒,另一侧是两道几乎挨着的门,成九十度角。
一扇,就是能够通往室外的,之前锁德纳见过的那扇门。
一扇,关着少说一百头低级狼。
七刻转过身,没能悟出这个问题的玄机,她老老实实的回答:“是啊,姐姐你想吃吗?”她微微抬起下巴,尽管锁德纳看不清楚,但还是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锁德纳摇了摇头,展开手掌从七刻的鬓角揉到了后脑,然后把她按进了怀里,眯着眼睛模糊了语调,又黏又沉重:“为什么要吃我给我小妹的糖,白狼?”
一把聚集了寒光的匕首,抵在了高级狼温软的腹内侧。
锁德纳趴在他耳边讽刺道:“你可真狡猾,我差点就信了……”
“七刻”只在锁德纳怀里僵硬了一秒。锁德纳难免感觉到一丝恶心蔓延在心头,一只六十多岁的老狼,扮小孩儿和她玩了一路情深意重,多少有些恶趣味。
“我小妹在哪儿?”锁德纳手上用了些力气,刀尖在柔韧的狼腹部推出一个凹陷,再多一点白狼就会见血。
“你可不能杀我。”白狼后退了一步,一丝金属光亮在他手中微闪,他拿出两把钥匙来,一把挂在通向外面的门把上,一把挂在关着低级狼的门把上。
“你有两个选择,千空落落零。”
被“七刻”怨毒的目光盯住实在不好受,更何况他清爽的嗓子吐出的,仿佛像老人的语气和话语,让锁德纳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诡谲。
“一扇门,你现在就可以滚。”
“一扇门,里面关着一百多头狼和你的小妹。不过太可惜了,她可能已经死了……但也可能还活着。”
“那么,你选哪一个?”
白色的汽车在路上飞驰着,伊迦洛安静的开车,两束直光照亮前面的路,车前的雨刷在工作。
“姐姐,你选择了哪个?”七刻凑上前关切的问道。
“我……选了滚出去。”锁德纳回答道。
锁德纳坐在车子里,接过双筛递过来的毛巾擦脸。双筛照顾她的头还有身子,空调在吹着热风给锁德纳送暖。她享受着大小姐般的待遇,只差有人给她端茶送水暖被窝了。
“你那会儿怎么想的,不要命了?如果你死了格林那群老家伙一定会缠着我不放。”伊迦洛瞥了瞥嘴,“这么虎,跟谁学的。”
“我选了滚出去那道门的钥匙,塞到了低级狼那道门的门缝里面。”锁德纳简单的回答,甚至有些得意。
不需要选择,不需要那道“滚出去”的门。厚铁门打开那会儿,七刻还在墙沿上站着。这件事还是因为七刻运气好又机敏,被白狼捉住前滚了一身狼血,刚被丢进屋子里时身上味道混乱,竟没有狼动弹。
那是一间原本堆放杂物和废器械的屋子,举架很高,泥墙上还沾了些粉灰,血液和狼的排泄物到处都是。这屋两米多高处有一圈儿微突的缓台,也就堪堪立住两只脚,想往后蹲下都费劲。
七刻就是被抓住当饲料的。她刚进屋也是吓得冷汗直流,恶臭熏的一阵一阵发懵,已有许多狼或饿死或厮杀致死,被吃的只剩骨头架子。一些瘦弱的狼躺在角落,见了七刻也是两眼放光,但却不敢上前与那些强壮的狼争抢,鼻孔里有出没进,奄奄一息的样子。
七刻呆愣了两秒,脑袋里也没了往常的机灵,就是一团乱麻。
有狼先动了,喉咙里呜呜的响,吃的还算肥硕,胆子也大。七刻拔枪,反而激怒了那只脏兮兮的雄狼,龇着齿率先扑上来。好在她及时启动,助跑了两步。长臂一挂,就攀上了那块微凸的墙沿,临爬上去一脚踢上了蠢狼的大鼻子,那狼嗷呜了一声,有点可爱。
七刻先是侧身站在那窄沿上,过一会儿动一动,慢悠悠转个身。她感觉自己是被老师罚站,腰和背都得贴紧了墙面,骨头碾压在一起酸痛酸痛。她觉得自己最多就不吃不睡站个两天而已,再多就只能等着被狼吃掉了。
那会儿七刻特别想让人来帮助她。
不要一个人来,要带上很多人,千军万马的来。她模糊记得曾经听到楼顶咚的一声,那会儿过分的疲累让她接近发火一般把枪扔到了铁门上。
虎视眈眈的狼群接着呜呜嚎叫起来,盖过了她的声音。七刻这样站了一天多,正迷迷瞪瞪的要折落下去,门就开了。
没人进来,只是开了一个缝,吧嗒扔进来一个铁质的玩意儿。七刻心里一慌,以为白狼扔进来一个手榴弹,还没来得及有反应,那铁蛋就开始滋滋冒烟,白色的雾气弥漫在整个房间,呛的人昏昏沉沉。
七刻还咬牙坚持了一会儿,等到眼瞅着狼都倒的差不多了,才吧唧一声落到不知道哪只狼身上,模糊耳旁听到那狼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委屈的奶音,昏睡了过去。
“所以你当时就直接把我扔在那里了?”七刻嘟起嘴,表达着自己的不悦。
锁德纳趁机给病床上的七刻嘴巴里塞了一块苹果,她自己也还在恢复期,把一只脚撇得远远的,还能舒服点。
锁德纳把半个苹果就那样放在桌子上,搭着眼,没什么表情。
七刻一瞬间露出了有些失落的神情,勉强能安慰自己反正两人都已经平安无事。但她感到下一秒自己鼻子一酸,冒出一些难以自持的酸楚来。这是一种情感的不平等带来的痛苦,超出了任何人际关系变化带来的委屈,比和最好的朋友吵架还令人难过。
毕竟七刻知道,如果是自己,会选择那道关着锁德纳的门,因为那里面是她的小红帽。
她必须这么做。
锁德纳弯腰费劲吧啦的从桌子底下的柜子里翻出一袋巧克力豆,里面包裹软糖的那种,打开给鼻尖直泛红的七刻吃。
七刻嘴巴一动,甜滋滋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神情就看起来好一点了。
“我不能那么直接的去救你,白狼有目的,我一个人是抵不过他的。”锁德纳将糖袋放在床头,解释道。
“何况我……我根本没好好听过格林的追击课……也打不过他。”
㈥
锁德纳这次算是立了大功,她康复的第一天,就收到了格林总部的邀请函。
“小妹,你知道吗?格林总部可是咱无人区最大的格林分布点,你伊妈妈以前是从格林国际转到格林总部的。这不,我直接就进了总部,史前无例啊!”
七刻连忙配合她点头,说姐姐真厉害!七刻其实也有点羡慕,她也想进格林总部。因为锁德纳去了总部后,她们的任务就会变少,锁德纳接的活从“私务”变成了“公务”。这说明,格林总部极有可能给锁德纳换更好的搭档,她们见面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少。
伊迦洛坐在一旁看格林校史,她嘴里不停的念叨:“别忘了,下午兔子老头要开会,说什么区分种别肃清狼族。”
“兔子很少出面,我在国际部见过他一面。”伊迦洛给小孩儿讲故事听:“我当时才十九岁,那时候刚到格林,还是个打杂的。”
那时还没有格林学院,只有隶属于无人区的官方机构——格林。负责处理与“狼”相关的事务,是无人区研究所的专项小组。后续不断崛起,在无人区的任何地域都有办事处。
“申请成立格林学院的就是兔子,当时人们叫他红帽兔。因为他是第一个小红帽,并且他可以帮助格林处理狼,所以人们视他为无人区的国宝。”
七刻突然觉得这只兔子可爱,“伊妈妈!他真的是只兔子吗?不是说只有人才是小红帽吗?还有他咋还分性别呢?他穿衣服吗?”
锁德纳撇了撇嘴,嘲笑七刻没见识:“嗨,现在时尚哪分什么男女!”
伊迦洛被小孩儿的问题砸的头晕,她仔细想了想锁德纳说的话,感觉是那么回事。
“对,你姐姐说的没错,现在时尚不分男女。但是小红帽只能是人的记载是个幌子。”
“如你们所见,小红帽只能是人的记载是个幌子。”
台上的兔子脚下垫着一米高的凳子,小西装穿的笔挺,小领结系的漂亮。像锁德纳的主任教师。
“为什么是个幌子,之后你们便会察觉,现在有些事你们还不必知道。”
锁德纳特别讨厌这种卖关子的人,何况对方还是只装清高的兔子。七刻止不住的勾头朝前看,还说姐姐你看,他真的是只兔子!还穿衣服呢!
“嘁,你们小孩子就是没见识,你看他能说出个啥?还没你姐姐我讲的好呢!”锁德纳用力拍了拍七刻的大腿,“我和你说的什么,做人不能太做作。瞧见没,那就是做作。”
锁德纳一脸不服的指着兔子,“老伊,你说对吧。老伊,老伊?”
还没等锁德纳去掐伊迦洛的胳膊,七刻就及时阻止她了。
“姐姐,兔子在说公鸡和母鸡的梗呢。”
锁德纳刚要反驳,可这次没人阻止她,她就自己闭嘴了。
“公鸡就要长成公鸡的样子,母鸡就要长成母鸡的样子。如果说一只鸡既有公鸡的特征,又有母鸡孵化的能力,这就不符合常理了。”
兔子这句话引起台下不少学生的哄笑,连七刻也没忍住的“鹅鹅”笑了两声。
“相对的,我们知道。无人区有小红帽,有猎人,有狼。多数人各负其责,活得平平稳稳,可是有少数人不同。他们同时拥有了这三种特征:小红帽的引诱力、猎人的战斗力、狼的凶残。”
“他们就是小红帽与高级狼的后代——狼化小红帽。”
回应兔子的是台下的喧闹声,锁德纳听见旁边的姑娘说自己的朋友曾经就被狼化小红帽伤害。她心里有些不舒服,想起身离开礼堂,不料却被排前的保安拦下。
“他们是当之无愧的秘密武器。狼化小红帽虽然能力强,但是却自身高傲,对别人的帮助视为施舍,因此脾气非常暴躁。每当满月时,他们就可以化身为半狼,会长出狼尾巴和狼耳朵,同时也具备强大的异能。”
锁德纳不耐烦的听着兔子讲解狼化小红帽,小指不停的敲击大腿,“啧,这些东西不是狼史上都有记载吗?”
她扭头看了看从未吱声的伊迦洛。她不知道伊迦洛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她可以听得这么投入。
“这个伊迦洛,比七刻那个班的糟老头儿还欠揍!”
兔子身后的荧屏突然亮起,上面是打了马赛克的红色。
“格林总部最近接到了很多关于狼化小红帽的案子,里面包含故意伤害但不限于狼化小红帽的进化。就像狼,狼也会进化,我们不确定狼化小红帽会不会进化成为高级狼。”
锁德纳突然变得安静,她手心冒了些冷汗。
“他们可能会帮助狼做一些事情。”
锁德纳带着冷汗的手心攥紧了裙角。
“以此达到背叛或者成为卧底的后果。”
锁德纳身子向前微微倾斜,指尖镶进了大腿肉。
“所以格林最后给出了一个方案。”
锁德纳止住呼吸,心跳加快,她吞了吞唾沫。
“——肃清所有狼化小红帽。如果谁发现了狼化小红帽,并且肃清他,那么你就可以从格林学院正式毕业,并且录入格林校史,同时会将你保送到无人区官方机构,格林总部。”
指令下达后,台下有人叫好,有人大喊不公平。锁德纳下巴尖的一滴汗终于落下来,她有些懵——不知所措的懵然。
伊迦洛倒是松了一口气,畅快的伸了个懒腰,“诶,纳纳你刚才是不是叫我了?”她转头看到愣然的锁德纳,吓了一跳,“纳纳,锁德纳?”
“伊妈妈,我姐她咋了!怎么一动不动了,是不是扭到脖子了?”七刻连忙去捏锁德纳的脸,“姐姐你醒醒啊!”
“放心吧妹妹,你姐这叫自作自受,你见过长颈鹿掐架吗?你知道它们打架怎么打吗?它们就是抡脖子甩脖子。”双筛忍不住的戏瘾往上冒,伊迦洛止都止不住。
锁德纳终于动了动,她脸色有些苍白,站起来的时候险些摔倒。七刻赶紧搀着她,“姐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伊迦洛见况不对劲,让双筛先带七刻回去休息,自己要和锁德纳谈谈。
锁德纳倚在伊迦洛身边没得来的安心,她用力拽着伊迦洛的胳膊,让她托着自己走。伊迦洛一边抱怨,一边安抚锁德纳的小情绪。
“老伊,和你说个事儿,别告诉任何人,特别是七刻。”锁德纳无望的看着自己的救命稻草,可怜巴巴的,“好吗?”
“行,你说吧。”
“格林要肃清所有狼化小红帽了。”这一刻锁德纳还在犹豫,她叹了口气:“我就是那个狼化小红帽。”
伊迦洛意味深长的嘶了一声,“原来你是狼化小红帽呀!我之前就猜你是不是了,没想到真的是啊。”
锁德纳一时有些跟不上伊迦洛的思维,但伊迦洛这么一说,她反到放松了。
“没事儿,这只是说肃清狼化小红帽,可狼化小红帽是不易发现的,除了满月之夜会显出狼特征这一个线索。”伊迦洛拍了拍锁德纳的背,“你放心,这个任务不会有太大动静,大家肯定会犹豫,就算找到狼化小红帽,他们下得去手吗?”
格林学院的学生大多没见过血,说不准哪个狼化小红帽就是自己身边的人,最主要的是一般人打不过狼化小红帽。锁德纳想了想,觉得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唯一的问题是满月之夜,她要怎么逃过学院和格林双方的监视。
“伊迦洛……那你说,万一小红帽在满月之夜觉醒成为狼化小红帽了怎么办?格林也要肃清他们吗?”
伊迦洛又开始耍赖皮了,“这就不成立!所以我才说这事儿不会有太大动静,没准儿哪天那兔子老头儿也变成狼化小红帽呢!”
“诶,你知道莓尔吗?她是个炼金师姑娘,你看你头发掉的,要不哪天我带你去逛逛街?”伊迦洛捡了捡锁德纳撒落在自己衣服上的卷发,嘴里还叨叨着她要成秃头女孩了。
莓尔是个炼金师妹子。生前努力制作出了长生不老药,副作用是一天要睡二十个小时,经常会说着话就突然睡着,因此随身携带枕头。没人知道她的具体年龄,但总之有很多老年人的爱好。
她靠着自己研发的被称为“秃头少年少女福音”的生发剂发家致富,现在在鼓捣一种叫“肥宅快乐水”的东西,目测有成为富婆的潜质。因为发明了一系列头发洗护产品和饮料,所以赚了不少钱,但莓尔完全没有理财观念。她直接把钱埋了起来,说这是最原始的存钱方式,还获得了“诺莓尔奖”。
伊迦洛知道锁德纳脾气怪,她拐着弯儿的想让锁德纳高兴起来。说白了其实就是事儿多,事儿多到她让五年前称霸格林国际的伊迦洛磨平了棱角。事后伊迦洛还死活不承认,她说是被生活磨平棱角。
锁德纳终于笑了,她用胳膊肘硌了一下伊迦洛,说她欠嗖嗖的。
“行,这事儿跟谁都别说,包括筛子和小七刻。至于满月之夜的问题……周末我带你去见个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