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流淌着清冽的江水,映照出日出日落,花开花谢;人间百态,尽显其间。

随着悠悠江水一同逝去的,还有时光。

时光如江水般流淌,就看你能否让它掀起波浪。

萧莫离着一袭白衣,站立在船头。凤箫声动,随着风传到很远的地方。其音之美,仿佛真的可以引来凤凰。

独处轻舟一叶,感受到的是另一番滋味,看到的也是另一番景色:两岸层林叠翠,还真有啼不住的猿声。偶有清风拂过,吹起少年的衣衫,让它随风舞动。微风中带有清香,沁人心脾;沐浴风中,仿佛灵魂都得到了洗涤。江水中时常有各色的鱼儿四下游动,给绿如翡翠的江水增添了几分盎然的生机;有些鱼儿还会跃出水面,荡起洁白的水花和层层涟漪。

泛舟江上,远离繁华京城那无聊的如同镜花水月般的浮华,看这江上日出日落,看这江岸花开花谢,也不失为一种潇洒,一种逍遥。

小船缓缓靠岸,萧莫离纵身一跃,跳下船来。看着一排排既显熟悉又显陌生的亭台楼阁,不禁陷入沉思。

这便是他的故乡,居安城。

悠悠潾江水穿城而过,给居安城平添了几分旖旎。还记得小时在潾江里捉鱼,却怎么也捉不着,最后被一大帮小孩耻笑,在夕阳西下时,不得不灰溜溜地离开。回头望去,满江的红霞,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焰,那般耀眼;却又显得那般美丽。因为是趁父亲不在时偷偷出来的缘故,有时候也免不了会被父亲发现,然后被罚跪,跪着念四书五经或是听父亲的教导。可是不知怎么的,第二天好了伤疤忘了疼,又照犯不误。久而久之,父亲便懒得管了。

想到这,萧莫离的嘴角不禁上扬,面带一丝微笑。

“莫离兄,你可算到了,在下都恭候多时了。”一道嗓音冷不丁地传入耳中,打断了萧莫离的沉思,将他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你是何人?”萧莫离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儒生模样的少年,疑惑地蹙眉,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敝人白衷涵。”少年谦恭地说,随后突然阴沉着脸,寒着声音说“连我都不认识了,你小子去了京城连发小儿都忘了?”

萧莫离摆出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调侃道:“衷涵?玉面小白脸儿白衷涵?这么多年了,乍一看我还真不认识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玉面书生!什么玉面小白脸儿?像话吗?”白衷涵佯装发怒的样子,阴沉着脸,仿佛要吃掉萧莫离。随后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继续说:“萧公等了你一宿,昨晚一夜没合眼,一直等你,我们别再耽搁了,随我来吧。”白衷涵突然加快了步伐,往城中走去。

“父亲?唉!衷涵,你慢些走,别走这么快!”萧莫离赶紧跟上,生怕走丢了,这么多年了,他还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衷涵,我父亲……他还好吗?”所谓近乡情更怯,大概便是这样的感受吧。父亲年事已高,萧莫离很害怕自己的父亲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大概这便是天下儿女最关心的事吧。

“萧公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近来偶感风寒,有些咳嗽。”白衷涵平静地回答。“已经请大夫开了药,萧公正用药调理着呢。莫离兄不必太过担忧。”

听到对方肯定的回答,萧莫离暗自松了口气。离萧府不远了,

这段路萧莫离还记得,他便扔下白衷涵,独自一人穿行在古巷间,踏着青石板铺就的路,疾步赶回家去。

多年未归,还真是想念啊!

古老的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延伸到古巷的深处,路的尽头便是家。

那是一处夜里点着灯火等你归来的地方,那是一处无论你到了哪儿都不敢忘却的地方,那是一处你看到这儿便会想起的地方。

家未变,人已老。

萧莫离站在一座古朴府邸的门外――这便是他阔别已久的家。抬首望去,黑色的木门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高高的院墙还是那般和蔼。老树的枝桠探出墙来,静静地观望着墙外青石路上过往的行人,一望,便是百载千年。折断的枝桠发出新芽,在岁月的催促下渐渐长大,而庭院中的人也在岁月的催促下慢慢变老。

这座府邸还是像当年那般古朴而又典雅,既不华丽也不张扬,一如这座府邸的主人那般与世无争。

大门缓缓敞开,老管家打量了一下萧莫离,随后迈开脚步往府中走去。萧莫离抬脚跨过门槛,好奇地扫视着这处他出生,长大的庭院,院落中的老树依旧参天,各色花卉亦如当年,仿佛时光并未逝去。

但岁月依旧留下了痕迹。

白发苍苍的老者缓步离开古朴的屋宇,来到了这处同样古朴的庭院中,他用布满血丝的苍老双眼开着归来的萧莫离,眼中泛着泪光,这便是他的父亲。

萧莫离看着他的父亲,那个曾经年轻的男子已经苍老了许多,不曾有过皱纹的脸上已满是皱纹,曾经如同青丝一般的头发此时却像冬日里皑皑的白雪。萧莫离想说什么,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咽了他的咽喉,令他说不出半点儿话来。他只好站在秋日里有些刺骨的寒风中,静静地看着他的父亲,眼中也满是泪花。

萧莫离缓缓开口,道:“父……父亲!”没有过多的言辞,却足以表达萧莫离此时的情感。

那位年迈的老者用略显颤抖的嗓音说道:“回来了?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是饿了吧,饿了便随我去用膳吧。”说完便缓缓转身,步入一处屋宇。

白衷涵踏入府中,略显恼意地对萧莫离说:“莫离兄真是有一副好腿脚,在下着实是望尘莫及啊!”

萧莫离回身望去,看到白衷涵眼中隐隐燃烧的怒火,赔笑道:“哪里,哪里,衷涵兄才是有一副好腿脚啊!若是在下没有记错的话,当初你我在潾江中捉鱼被父亲发现了,衷涵兄那时一下子就没影儿了,快若惊雷,徒留我一人在潾江边上沐浴江风,父亲的谆谆教导更是让我如沐春风啊。”

“往事切莫再提,切莫再提。莫离兄,请。”白衷涵笑了笑,摆出一副请的姿势。两人便一前一后地步入了萧父所在的屋宇。

步入房内,便是一处敞亮的厅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国色天香花鸟图,厅堂的中央有一张雕花檀木桌,此时的桌面上摆放着各色菜肴和几副碗筷,围绕檀木桌摆放着几张雕花檀木靠椅。两旁还有陈列着各色古玩字画的架子,那上面放着的可都是些稀罕玩意儿。

萧莫离缓缓落座,萧父坐在他的对面上首的位置,白衷涵在他身旁坐下。三人叙了叙旧,说了一番客套话便开始用膳。

见萧莫离一直在看两旁架子上的古玩,老爷子会意,笑了笑,说:“别看了,那上面放着的早就不是你弄坏的那些了。”说完,便摇了摇头。

白衷涵强忍着笑意,却突然发现老爷子正看着他,对着他说:“还有你小子,也弄坏不少。可怜我的古玩哟。”说完,老爷子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叹古玩,而叹时光。

白驹过隙间,什么也不懂只懂顽皮捣蛋的小孩已经长大,年轻英俊的男子已经老去,而陪伴老者的人也已经逝去,徒留物是人非的感慨和明月夜下的短松冈。

时光不会因任何人的叹息而倒流,过往终究成为过往,过分感慨也毫无意义。萧老爷子很明白这一点,很快便停止了对过往的怀念。失去的已无法珍惜,但眼下的还可以去珍惜,不要到最后只剩一声毫无意义的叹息。想到自己还有一位老友,萧老爷子便打算带自己的儿子去拜访拜访:

“既然回来了,一会儿便随我去拜访一下你的妘伯伯。”

妘家素来与萧家交好,妘家家主与萧老爷子更是莫逆之交,两人在为官之时,关系便十分要好,两人合作提倡改革,促成了东宸国今日的繁荣与昌盛。在功成名就之时,两人却突然横遭变故,为防不测,他们只得退出朝堂,回到他们的故乡居安城,在此隐居,从此与世无争,不问天下事。

萧莫离闻言,点了点头,答应道:“是该去拜访拜访妘伯伯他老人家了。”此次归来,萧莫离最想见到的,恐怕就是那个人了,而那个人恰好也在妘府。

用过晚膳,天色已暗,但是城内仍是灯火辉煌,来往行人多如牛毛,车马川流不息,各色店铺密布道路两旁,来往小贩的叫卖声充斥耳畔……

一番升平的盛世景象。

父子俩穿过人流,在辉煌灯火组成的海洋中徜徉,在朦胧的月色下漫步,不消多时,便来到了妘府门外。

司阍迎了上来,恭敬地说:“萧公,您又来找妘公博弈来了?二位请进,我这就去通报一声。”司阍将父子二人带到妘府内的一处庭院中,随后便通报去了。

妘公听闻老友来访,赶紧从屋内走到庭院,一见萧老爷子,便笑着说道:“墨轩老弟,你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啊?莫非你输给了我,很不服气?要和我再厮杀一番?”

“祁楚兄,我这会儿来还真不是来找你博弈的,是莫离这小子回来了,我带他来拜访一下。”萧墨轩笑着说,指了指身旁的萧莫离。

萧莫离上前,躬身行礼道:“见过妘伯伯。”

妘祁楚爽朗一笑,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指着一旁石桌上摆放着的棋局,说道:“墨轩老弟,要不我们再切磋切磋?”

“正有此意。祁楚兄,莫离小子在这儿,你可要给我几分薄面呐!在棋局上可要手下留情啊!”萧墨轩半开玩笑地说。

“应是墨轩老弟手下留情才对,若不是你让着我,我哪是你的对手啊!”说完,妘祁楚便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萧墨轩在他的对面坐下。

两人便在棋盘上展开了一番厮杀,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十分胶着。

萧莫离恭敬地站在一旁,本想观摩观摩,可过不了多久,就觉得十分无趣,便在庭院中四下走动。

此时的妘府内一处别致的庭院中,月下伊人望着院落里那些凋零衰败的花,不禁感到有几分伤感,也勾起了她对过往的一些回忆,也仅仅是回忆而已。

“一纸红豆笺,几时到君前?

久盼相逢日,奈何又一年。”

伊人低吟,如画的眉间透着几许哀愁,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花衰,犹可再开;人去,可复重来?

幽长地轻叹一声,转身,步入房中。

不知怎的,萧莫离鬼使神差似的来到了一处别样的院落,庭院中栽种着各色花卉,只是这些花,都已凋零衰败,毫无一丝生机。

忽闻琴声悠悠,一曲《凤求凰》从一处屋宇中悠悠传来,萦绕耳畔,久久不绝。

这一曲《凤求凰》还似当年啊!萧莫离想起了那独自在月下抚琴的伊人,月白长裙,身姿袅娜,引得百鸟来朝。

萧莫离抬起头,望向高悬于空中,在流云间若隐若现,如同明镜一般的皓月,又低下头,伸出手接住了在风中飘落的花瓣,道:

“东墙佳话兮,凤凰莫疏。

南飞孔雀兮,痴情千古。

欲诉衷肠兮,此情何叙?

欲叙衷肠兮,此情何诉?

只恨白首兮,不在朝暮。

此生不离兮,若离当诛。

白骨森森兮,黄泉共赴。

六道轮回兮,来生共度。”

萧莫离抬起头,笑了笑,又道:“陌羽,你果然在这儿。”

屋宇的门缓缓敞开,伊人静静地站立,浅浅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注视着萧莫离。

月光柔和地洒在两人的身上,花瓣随风,满院落英。

“尘离君,你绝尘而去,我还以为只能在梦里相逢了呢。”清冷的话音传来,其中还包含着一丝幽怨。

“如此景致,如此佳人,我还以为我就在梦中呢。”花散散华,花瓣随风舞蹈,有如仙子的舞姿,夺人眼目,令人烟花缭乱。

“巧舌如簧,你啊,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妘陌羽淡淡一笑,说。“云儿,备茶。”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沏好茶,从屋内走出,端给萧莫离。

萧莫离接过茶,苦笑道:“就在外面站着喝?”见对方笑着点了点头,无奈地打开三才杯的茶盖,轻叩了一下杯缘,吹了吹,抿了一口,道:“好茶!”

其实这茶十分苦涩,与其这是说茶,还不如说这是药。这也的确是药,只是云儿端错了而已。

这茶真是苦煞我也!萧莫离暗自想着,眉头微蹙,苦笑道:“你这性子,这是一点儿也没变。”

看到萧莫离的反应,妘陌羽当即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看云儿,眼中有些许责备,那丫头错把妘陌羽的药端给萧莫离了。

“这萧家小子和咱家丫头之间是不是有猫腻啊!”一个少年小声地说,此时他正小心翼翼在院外偷听,全身紧贴墙壁,整个人都趴在墙上,姿势十分滑稽。

另一人看着他,强忍笑意,说道:“咱家丫头是你叫的吗?那是你姐!小子。”对方听到这话,站直身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她也是你姐啊!”

“是啊,怎么了?我看咱俩还是先走吧,一会儿若是被咱姐发现了,不死那才叫前世修福呢!嗯?别看了,走啊!”趴墙少年没有半点要离去的意思,说话少年便把他拉着拽走了。

趴墙少年想要挣脱,却无济于事,他不悦地说:“白衷涵,你放开我!她是我姐,被发现了会死吗?不会啊,顶多打一顿,放手!”可白衷涵却依旧死命拉着他,没有松开一丝一毫。

“你是她亲弟弟,当然不会有事,我是她表弟,你被发现了然后出卖我,我能如何?就您这人品,叫我如何相信?”白衷涵斜视那少年,淡漠地说。

“我的人品真的如此不堪吗?”

“当然。”

“白衷涵,你小子给我站住,我们打一架,如何?”

“莽夫,动不动就打架。不过,我乐意奉陪。”

“气煞我也,你小子别跑,站那儿。”

两人来到妘府的一处竹林,白衷涵拿出一支毛笔,站立在风中,道:“你确定要和我打?”

竹叶被风吹落,缓缓地地飘落。

“当然,怎么?这还没开打,你就怕了?今天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就不叫妘陌宇!”

“不叫妘陌宇,那你叫什么?要不跟我姓?”

“你……接招。”一柄飞刀划出一道白光,将一片在空中飘落的竹叶一分为二。

白衷涵挥舞毛笔将飞刀挡去,飞刀飞向一边,狠狠地扎进地里,力道还未散去,飞刀猛地颤抖,嗡嗡作响。

白衷涵淡漠一笑,道:“你就这本事?要不你干脆跟我姓得了。”

折扇展开,妘陌宇疾步上前,折扇斩出一道白光,斩在白衷涵的身上,却没有一丝飞血――那不过是一道残影罢了。

当妘陌宇意识到那仅仅是一道残影时,已经晚了,真正的白衷涵已经出现在他身后,那支如刀刃般锋利的毛笔直至他的后颈,随时可以夺走他的性命。

妘陌宇将折扇扔在一旁,缓缓站起身子,无奈地认输,道:“白衷涵,我什么时候才能赢呢一回呢?”

“下辈子?”

“去你的,我一定能赢你一回。”

“或许吧。”

“你……”

潾江两岸栽种着不少杨柳,柳条垂到水面,时常有各种虫豸在柳条上停歇。月影已残,只隐隐约约地悬挂在西方的天上,渐渐西沉。

清风拂过,吹起柳条,拂过少年的衣衫,在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如此景致,还真有“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意境。

萧老爷子和萧莫离已经离开妘府,此时他们正行走在归家的路上。踏上小桥,桥面隐隐有凝结的白霜,霜上隐隐有行人走过留下的痕迹。

不消多时,

两人便回到了家中。白衷涵早就回来了,此时他将一纸信笺递给萧莫离,萧莫离接过,信笺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诚邀尘离君萧莫离到篁竹林一叙。署名是:昧愚君皇赜逸。

萧莫离看完,淡淡一笑,将信笺放到一旁的檀木桌上,端起茶,大口饮下,洗去那股残留的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