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溪旁,花前,亭中。孤灯荧火,月华,一双人。金樽清酒倒映着天上圆月,千里婵娟,今日九州的游子凭栏相思,登高望远,有道不尽的乡愁。

萧莫离与妘陌羽坐于小亭中,共赏花好月圆。

“陌羽,你知道的,我……不善饮酒。”萧莫离端着酒杯,看着杯中清澈的浆液,笑了笑,要知道他可是沾酒必醉的体质,更何况,他还不知道这酒是否如上次那杯茶一般苦涩,是否又被加入了些什么奇怪的玩意儿。见萧莫离端着酒杯局促不安的样子,妘陌羽莞尔一笑,便让人将酒端去,换上一壶清茶,茶液倒入杯中,只见汤色晶莹纯正,清澈,未见半分杂质。

一杯入喉,清茶似无味而又有味,清香中略带一丝苦涩,苦涩中又显清甜,一种独特的味道在舌尖萦绕,萧莫离饮下一杯后,便问这是何种茶叶,妘陌羽笑答:“皇青叶,茶圣亲种。”

“皇青叶?我记得茶圣爷爷就叫皇青叶。”见妘陌羽笑着点了点头,萧莫离脑中便浮现了一位慈祥的老者,仙风道骨,嘴角永远带着和蔼的笑,平易近人,可亲可敬。

“长风西去,人东顾,满园香馥,月下花开处。芳菲尽散随风去,却将愁绪尽东诉。  而今月下长相聚,龙飞凤翥,碧波双飞鹭。报伊情深人莫负,轮回彼生人共度。”萧莫离看着妘陌羽,随口便道出道出一阙词来,妘陌羽先是一愣,随后便笑了笑,姣好的面容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别样的美丽。朱唇轻启,应道:“含烟古道恨别处,彼时君去,年岁常思故。长顾宸垣归来路,相思惆怅肠断处。  诗音悠悠入绮户,此生相聚,韶华与君度。莫道彼生人共度,此生相守在朝暮。”两人相视一笑,风吹起发丝,随风飘动,花瓣飞到两人的面前,同时出现在两人的眼中,可是他们的眼中唯有彼此,彼此的眼眸,彼此的容颜,柔和的月光洒下,流淌在地上,蔓延到远方。亭外的萤火虫仿佛比成心的模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直至永恒……

“昧愚君,你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白发苍苍的老者语气平和地询问坐在他对面正与他博弈的皇赜逸。“不会是来找老头儿下棋?这么简单吧?一定另有所图。”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前辈,我此次是为了……”“是为了幽赜秘宝来请我出山?”皇赜逸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老者抢先说出,?只好点头作为回应,得到皇赜逸的回应,老者摇了摇头,笑而不语,过了片刻,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是不会助纣为虐的,人死不能复生,你已经让他人承受了和你一样的痛苦,却还要利用他人来为你夺得幽赜秘宝。年轻人,回头是岸。让死人复生乃逆天之术,纵然是有神器之名的幽赜秘宝也做不到,纵然做到,也会有你意想不到的可怕后果,永生永世,万劫不复,你可真的想好了要为她自食恶果?”

“你是她的父亲,怎可如此绝情?你休要劝我,我意已决,虽千万人,我亦往矣,纵然万劫不复,也无法阻挡我前进的脚步!告辞!”皇赜逸冷声说道,说完,便拂袖而去,了无留意。

“年轻人啊,唉……有此等恋你之人,若是你还在……唉!浅泠啊,错在我当年啊!”老者放下手中的棋子,斜坐在靠椅上,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一晚,彻夜难眠……

皇赜逸刚一踏足篁竹林,便有人从暗处跳出来迎接,见有人来,皇赜逸便用带着几分怒意的语气说道:“命司兵府封锁玄灵山,阴冥府从旁辅助,任何人不得踏足半步,若有擅闯者,斩!”那人闻言,不禁迟疑,他小心地问道:“这样做可是会惊动中洲华夏人啊!纵使夺得幽赜秘宝,我们也守不住啊!计划中不是利用曲殇君夺宝吗?”

“玄灵山是赤县东洲的玄灵山,不是中洲华夏的玄灵山!中洲华夏的人来了又能如何?倾赤县阁举阁之力,也要将幽赜秘宝守住!别管什么格陵白,我只要幽赜秘宝!”

皇赜逸一改往日的语气,说话间都显得有些暴躁,那人领命,正欲离开,皇赜逸突然把他拦住,说道:“命阳华府时刻注意中洲华夏那边的动向,有事即刻禀报!

“诺!”那人唱喏离去,皇赜逸独自走向幽暗的竹林深处,双眼空洞地望向前方,两腿机械地迈进,他此时正被巨大的悲伤所笼罩,他把悲伤掩埋,只有在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心中的苦痛唯有自己明白,没有人可以倾诉,便是孤独。皇赜逸空洞的眼神中突然闪过锋锐的光,颓废的气息被杀意所取代:“谁?出来,别躲了!”

从竹林中款步走出一道倩影,一袭红衣如怒放的寒梅,孤傲凌霜。来人缓步上前,语调平淡,没有一丝波动地说道:“中洲华夏,四时殿,寒江雪,见过赤县阁阁主大人。”

“中洲华夏?四时殿?吓!你来我赤县阁有何贵干?如果是为了它的话,便请回罢!恕不远送!”皇赜逸袍袖一挥,转身便要离开,他丝毫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对方也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所以皇赜逸便下了逐客令。寒江雪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说道:“但我有一些你十分感兴趣的东西,比如玥。”皇赜逸闻言,身形一僵,抬起的脚悬在空中,随后落下,无奈地转身,眼中隐隐有怒火在燃烧。寒江雪见此情景,略带嘲弄地一笑,道:“果然很感兴趣吧?看来传言是真的呢,玥真的是她留下的东西吧?”对方大费周章地从中洲华夏来此一定是有交易要谈,皇赜逸如此想着,便道:“你想怎样?”寒江雪正欲开口,皇赜逸突然话锋一转,打断了她。“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回去告诉千秋月,该报的仇我会报,该杀的人我会杀,该夺回的东西我会夺回。”寒江雪自然是听出对方言语中的含义,冷笑一声,便道

:“看来真的没什么好谈的了,你说的话我会带到,今日之事,四时殿记下了!”说完,便缓步离去,消失在不远处。皇赜逸幽长地叹了一口气,多年的努力还是没有让赤县阁重复往日的辉煌,赤县阁与四时殿之间的差距也没有缩短,反而在不断拉长,复仇,似乎遥遥无期……

翌日晨,篁竹林,赤县四府的四位府主被同时召集到了篁竹林,显然将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四位府主站在翠竹下,静待皇赜逸的到来,其间,还不时交头接耳,悄然议论着什么。

阳光透过竹叶间的缝隙,洒落到地上,与阴影构成独特的图案。一道身影缓缓遮住了被竹叶撕扯的支离破碎的光,抬首一看,只见皇赜逸缓步走来,表情淡然,没有一丝色彩,眼眸也冰冷到了极致,仿佛被他看到的人会立刻封冻,结冰。略微地点头,算作是打招呼,没有半点废话,皇赜逸简单地陈述了昨夜发生的事。

“什么?中洲华夏的人?要知道中洲华夏的人一个个身怀绝技,中洲华夏的功夫更是厉害非常,陛下,你怎可……唉!现在该如何是好?”明策府府主听完,当即指责皇赜逸道。

“如此明显地表露敌意,陛下,你想将战火引到东洲吗?这些年的安宁也仅仅只够让东洲休养生息罢了,如今这安宁,怕是要被打破了。”阳华府府主也职责道。

“东洲不是一直都在战火中吗?百姓不是一直都在水深火热中吗?那几个邦国一直在争斗,战乱不断,他们几时停歇过?中洲华夏的势力可不只四时殿一家,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相互制约,四时殿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何谈挑起战事了。要我说是这些年的安宁磨掉了你们的锐气,这等小事竟还畏首畏尾,要尔等何用?”皇赜逸怒了,大声呵斥道。

“全部给我退下!”皇赜逸一挥袍袖,喝退众人,四位府主只好面面相觑地离开了篁竹林。皇赜逸望向远方,喃喃道:“千秋月……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后悔的。”

中洲华夏,四时殿。

千秋月独自站在古雅,简朴的揽月阁上,凭栏望向远方。风吹起长长的发丝和长长的衣带,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落下,在地面上碎裂开来,与之一同碎裂的还有……心。错误,无论如何挽回都无济于事,小小的蚁穴已扩展到足以让千里之堤顷刻间崩溃,无法弥补,无法修复,无法挽回,当年的竹马青梅沦落到如今水火不容的仇敌,郎的归来,不再是骑着竹马,而是骑着铁骑,不再有“绕床弄青梅”的柔情,有的只会是刀剑的残忍。千秋月望向远方,眼底尽是无奈……

“思长夜,我知道你在。我和他还能像当初那样吗?”千秋月缓缓开口道。从黑暗中走出一道,想来应该是千秋月口中的思长夜吧。他默默地站在她身旁,无声地守护。见思长夜不答,千秋月苦笑一声,收拾苦涩的心情,转过身,疾步离开揽月阁,思长夜望向千秋月所望的方向,眼中尽是杀意,然后收回目光,也疾步离开揽月阁,他得保护她,寸步不离,虽然她不需要他的保护,但他也依旧不离半步,无声地付出,因为有种东西让人生死相许,无怨无悔。虽然她不知道,但他明白,有所挂念,有所羁绊,便是幸福。

“幽明教最近有什么动向?”

千秋月轻声问刚从东宸国归来的寒江雪。幽明教是与四时殿齐名的门派,两家向来不和,时常争斗,想要将对方灭门,因此,了解幽明教的动向对千秋月而言便显得犹为重要。

“王惜梦,王若梨二人今日清晨离开幽明教,远赴玄灵山,她们要对幽赜秘宝动手了。”寒江雪恭敬地回答,千秋月闻言,先是一惊,随后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便道:“连她们都被惊动了?看来这玄灵山我是不得不去了。”千秋月眼眉低垂,仿佛是在思考什么,她并不想参与争斗,但那二人都被惊动了,她也不得不出面,要知道那二人可是幽明教的绝顶高手。思量片刻,千秋月便道:“各位收拾行装,我们准备远赴玄灵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秘宝落入幽明教的手中。各位收拾去吧。”说完,千秋月便独自离开了。

思长夜正欲跟上,不料被寒江雪拦下,她摇头示意让他不要跟去,思长夜会意,只好作罢,独自离去,收拾行装。寒江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苦涩一笑,便也离开了。

谁说,只有男儿才会借酒消愁?伊人醉酒,只不过是增添了几分凄美罢了。千秋月独自一人借酒消愁,香醇的美酒此刻却显得苦涩非常。不知不觉间,泪水模糊了视线,朦胧中,他的身影为何如此清晰?那不经意的一笑,为何如此的刻骨铭心,久久不忘?泪水沾湿了衣襟,从倾城的脸颊上滑落,掉落到酒案上,破碎。这一刻,千秋月喝得酩酊大醉,凄美如斯。

泪水淌过留下的痕迹竟是……他的名字。

心为谁愁?泪为谁流?泪与愁,似无休。上天造化,青梅竹马,却为何又有不共戴天的仇?又何以长相厮守?唯有醉酒,醉酒不休,泪雨更是无休。千杯入喉,人倒是大醉,愁却依旧,又是谁说醉酒可以化解心头烦忧?千金裘,换得来美酒,却换不来心头无忧,水尚流,愁还依旧。千秋月总算明白为何谪仙会说“借酒消愁愁更愁”,愁不解忧,只是让人暂且忘忧。

他们是怎样的关系呢?对了,似乎是青梅竹马来着呢。只是这竹马已经腐败,这青梅也掉落到地上,渐渐腐坏,被虫豸渐渐蚕食……

思长夜放心不下,还是跟来,见到喝得大醉,瘫倒在酒案上的千秋月,不禁眉头轻皱,随后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收拾残局。看着散落一地的各色酒器,思长夜当时就愣了:好家伙!这么能喝?比我还能喝?这得喝了多少啊?我私藏的杜康,屠苏都没了?我的酒啊!我的大小姐啊,这可不是开玩笑啊!说好的即刻出发赶赴玄灵山呢?你醉成这样还怎么去?

思长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来,看着熟睡的伊人,嘴角不禁上扬,轻声道:“这样也好,此行注定危险,让你留下,我也放心,毕竟,那样的修罗场不适合你去。”

说完,思长夜转身便要离开,脚刚一抬起,从身后传来千秋月的嗓音,她呓语道:“若是我死能换君笑颜,那我便孤行黄泉,此生不能与君相伴,人间又有什么值得留恋?我先赴轮回,来生再见……”思长夜浑身一震,忍不住回头,看向千秋月,眼神极为复杂。在她的梦中,她是否已经死去?仅仅只为了他的笑颜?如此简单?这对思长夜来说,无疑是个打击,但他还是暗下决心,发誓不会让她梦中发生的一切在现实中发生。为了一张笑颜赴死,简直荒唐!思长夜收回目光,转身离开,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丝毫没有惊动熟睡中的伊人,伊人对他所做的一切也一无所知,但上苍会记得他的付出……

思长夜独自行走在黄沙漫漫的商行古道上,头戴斗笠,身着一袭一尘不染的白袍,腰佩一柄平淡无奇的横刀,没有浮夸华丽的装饰,但凌厉的杀气却丝毫不弱。

商行古道连接着中洲华夏和赤县东洲,客商来往不绝,自古便是通商要道。有羊的地方便有狼,商行古道也是流寇肆虐之地,时常有商队埋骨黄沙,不见天日。黄沙中白骨累累,不计其数。

几个流寇对思长夜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总有些不怕死的家伙要阻他去路,就比方说,他眼前这些拿着各色武器,一脸匪气的流寇,思长夜波澜不惊地说:“或是投降,或是血溅当场,尔等选一个吧。”众流寇哄笑,不以为然,思长夜微微冷笑,抽刀,寒光乍现,飞血似箭,刹那间,夺人性命。出刀,杀人,收刀,极快极简单,快到连刀刃都未沾血,简单到一招一式。

玄灵山下的一座小村庄,村口的一家酒肆内。这座小村庄所处的地域有些偏远,常年少有外人到来,但今日却是人满为患。

不是很大的酒肆中也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各路人马,不为其它,皆为秘宝而来。

喧闹的人群中,格陵白赫然在列。此时他正独自占据着酒肆的一处角落,自顾自地喝着杯中的烈酒,不去参与其它人的议论。他的脸颊染上了一抹绯红,这杯中的酒非常浓烈,辛辣呛喉,就如同景阳冈下酒家里所贩的烈酒一般,真可谓是三碗不过岗。

格陵白放下酒杯,喝酒误事,还是少喝为妙。

喧闹的酒肆突然安静了下来,格陵白好奇地抬起头,便看见了两个以轻纱蒙面的女子,两人一袭朴素的长裙,却丝毫掩饰不了她们文雅的气质,身形瘦削而柔弱,却偏偏在腰间佩上了一柄锋利的剑,剑鞘纹饰繁复而华贵,金色的纹路反射着刺眼的光,凌厉的杀气直逼眉间,一看便知是一件杀人的器物。

看见酒肆间已无空位,二人显得有些郁闷,两人对视一眼,相互抱怨,声音甜美可人:“你看你看,都是你,走得太慢,看吧,酒肆都没有空位了。”

“怎么能全怪我呢?错不在我,在你!你非要骑你那匹老马,走得慢不说,还饿得快,非要在路边吃饱了才肯走。”

“老马识途嘛!”

“老马识途?你那匹‘识途’的老马可没少让我走冤枉路呢!”

“你……”

“你什么你。”

“哼!”

“哼!”

两人同时偏过头去,互不理睬。

这便是一路闹腾的王惜梦,王若梨二人。

“对了,你们这村子里有客栈吗?”王惜梦问道,拒教中高人估计,幽赜秘宝还有些时日才会重现,与其在此逗留,不如先到客栈去歇息,养精蓄锐,为夺宝做准备。

“当然有,你往村中走,会看见客栈的,只是这客栈想必也会爆满,不知何故,村子这几天老是有外人赶来,让村子的茶肆,酒肆,客栈都人满为患,真是奇特,这村子可是有好些时日没有外人踏足了,为何这几天,这些人却一拨一拨地往这赶呢?”

店小二絮絮叨叨地回答,他和村子里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些人突然造访这座边境小村庄的目的,也不想去猜测,庄稼人,一般都老实巴交的,哪有闲心去管这些?不等他说完,王惜梦,王若梨二人便离开了酒肆。

“谢啦!”从酒肆外传来了王若梨的声音,想必两人已经走远了。

酒肆的人群中有些人的眼中闪过寒光,他们或为各大势力效劳,或是为了自己,但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边是幽赜秘宝。

格陵白看着这些伪装得很好的人,心中不禁冷笑,他们都知道这些人中大多都是他们夺宝的阻碍,他们的敌人,但也不敢先行动手,现在还是养精蓄锐为妙。

一家酒肆便暗流汹涌,可见幽赜秘宝的重要性。这绵延高耸的玄灵山中更是暗藏杀机,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埋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