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经过木星轨道时发生的事。
虽然听姐夫说过之前他们移民船队开往火星时他遇到过相似的经历，但我觉得我遇见的与他跟我讲述的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比起错乱的时空，我更像是在休眠仓中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
我叫夏初，是执行联合政府探索太阳系外计划的雪风号驱逐舰的炮雷军士长。在火星殖民地短暂地最后补给后，我们的战舰终于踏上了前往太阳系外比邻星的旅途。
这趟旅行相当长久，为了保证舰员们可以在到达目的地时还能保持自己年轻力壮的状态，选中的舰员除了那些有着丰富经验的指挥官外，出发时都是不足三十五岁的小伙子。我们靠着休眠系统维持延长着自己的生命，以确保几百年之后旅程结束时我们可以在泊入比邻星轨道时看见那的三颗太阳。
通过木星轨道时我获得了一次休眠的轮班机会，这次休眠我本该早几个星期就开始执行。但因为通过小行星带时舰炮射击过度导致炮管损毁，维修炮管的作业直到最近才顺利完成。我这才有时间空下来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在躺入休眠仓前，我去了一趟瞭望台。在那里亲眼看到了雄壮地木星，并叫同行的舰员为我留影。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当我从休眠仓出来时，我们的舰船早已利用木星的引力完成了引力弹弓的加速脱离这片宙域。
“木星真漂亮那，真希望堇也可以亲眼看见。”
堇是我的妻子，原先是地月间通勤航班的乘务长，我们在航校时便相识。可因为之前她所在的航班的一次事故，她因为暴露在宇宙射线中患上了辐射病，去年饱受病痛折磨的她最终还是走了。
她生前的心愿便是希望可以到太阳系之外去看看，她和我的父母一样很喜欢旅行。这也成为了我踏上这次旅程的原因，我要代替她去见识一下她没能看到的世界。虽然丢下了我们的孩子给我的父母照顾这样很自私，但我相信夏崎他长大后会理解我的决定的。
在离开瞭望台时我注意到了围绕在木星旁的一个光点，光点推着尾焰朝着舰船的方向飞来。是一颗彗星吧，这样一颗极小的彗星没能在地球上被发现记录下来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吧。我对它并没有在意，航海科的家伙们应该可以处理好。
躺入休眠仓，我其实并不怎么想休息。我的思绪一直是很杂乱的，但一旁的AI智能却一直提醒我抓紧时间做好准备。
只要按下手边的按钮休眠程序就会开始。梦里应该可以跟好多人相见吧，活着的、死去的、以后再也见不到的。但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休眠并不会做梦眼睛一闭一睁休眠就结束了，甚至连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
“现在进入休眠程序，夏兰行德·初炮雷长请放松自己的身体与精神。休眠气体注入……三、二、一……晚安祝您有个好梦。”
这次的休眠体验是特别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入睡前突然的强光影响。我居然听到了清晨的鸟鸣和闻到了庭院草地的芬芳。这是存在我儿时记忆的味道和声音，在爷爷奶奶的道场里的回忆。
“喂，初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会感冒的哦。”
堇……是堇的声音。我是不是出现幻听了，这是梦吗？
怀着不安的心情我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象令我出乎意料，我居然在家中的道场中打坐着。而身旁的人却因该是我已经去世的妻子，她看上去是那么的真实。
“堇……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看你是睡糊涂了吧，怎么一大早就在道场里坐着睡着了。早餐我已经烧好了，快点去叫醒小崎吃饭然后送他去学校吧。”
怀着疑惑我的身体很顺其自然地走向了道场二楼的卧室，好像我一直就生活在这，之前的一切才是梦境。
床上躺着的是我的儿子夏崎嘛，比起我们分别时候的样子他已经长大了不少。虽然只有一年的时间，但这个时候的孩子成长起来是很快的。
“起来了，小崎。再不起来上学就迟到了。”
“让我再睡五分钟。”
这小子的样子与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可我那时赖床睡在同一个房间的老姐就会想尽办法让我没法继续入睡。果然还是不能让孩子养成赖床的习惯。
“那么我要开始挠痒了。”
我将手放到他的胳肢窝旁，然后搔动了起来。果然还是孩子才一会就已经连声求饶了。
“快停下，老爸。我起床就是了。停下。”
夏崎他从我的手中挣脱了出来，然后迅速跑下楼去洗漱准备吃早餐。
“初，这是妈妈的份你拿去给她吧。”
堇将一份早餐交到了我的手上示意我拿去给楼上的母亲。这时我稍微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但却说不出来什么问题。
用托盘端着早餐我来到了父母的房门前，虽然道场不是我一直生活的家，可身体的记忆却准确地告诉我这些地方在哪里。对于梦境来说这有些太真实了，不像是休眠仓里能模拟的。
“妈，我进来了哦。”
我打开了房门，本想将手中的早餐端给母亲，可却遭到了屋内飞来的枕头的袭击。虽然不怎么疼痛，但手中的早餐还是撒了一地。我赶忙准备收拾，却听到了母亲的怒吼。
“滚出去！谁叫你进来的！滚出去！”
“妈，怎么了？是我啊，夏初啊。”
“滚出去！”
听到骚动的堇上楼来将我拉了开去，我们退到了门外然后关上了房门。然后屋里传来的是母亲哭泣的声音与悲鸣。
“夏洛克！你在哪里！夏洛克你出来啊，我把打扰我们的人赶走了！”
“怎么回事……”
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怎么了，初。怎么感觉你今天不在状态啊。”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熟悉的家……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什么问题……虽然想这么回答，可却开不了口。堇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很淡定地说出了一句让我震惊的话。
“好奇怪那，明明是初却又感觉不是初。你不是这个世界的初吧。”
“……你察觉的出来嘛？堇……”
“嗯，毕竟跟你在一起那么多年了。稍微一些不同我还是看得出来的，而且我从我外公那听说过这种体验。”
堇以前说过自己的外公曾经是一名登月的宇航员，她小时候经常听她外公讲宇宙的故事，所以才会想着当通勤航班的乘务员去往她向往的宇宙。
“你先去吃早饭吧，初。这里就交给我来处理了，一会等你把小崎送到学校后我们再好好谈谈吧。”
当把儿子送到学校后我回到了道场。堇坐在客厅的矮桌前等着我回来。楼上的母亲也已经不像刚才我出门时那么吵闹。
“妈妈她怎样了……”
“刚吃过药已经睡下了。那么这几年她全在靠药物控制自己的情绪，医生说她受到的心理打击太大了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子。”
“堇，请告诉我这里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妈妈她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我不知道你原本的世界是怎样，但这个世界你爸爸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殉职了。恐怖分子在行动的地点埋放了炸弹，他为了掩护其他人撤退留下拆弹，最后失败了。”
此时的我回想起了那是堇出事前不久的事，那一天爸妈大吵了一架。只不过他们两人的争吵在我的眼里只是日常的打情骂俏罢了，我当时并没特别在意。
只记得好像是老爸瞒着老妈执行了一项特别危险的任务，最后夏茗姑姑告诉了老妈后，老妈非常生气老爸居然瞒着她这种事。
老爸一个劲的在跟老妈打马虎说一些“没事的”、“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当我是谁啊”这样的话语。
然后老妈说了一句。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还年轻吗？夏洛克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少了你地球照样转！但这个家少了你，你叫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可不想我的后半生因为失去了你而变成一个疯子！”
老妈她一边生气一边流泪地说着，两个人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两个六十岁的人的对话。
不过我确实也希望老爸消停一些，明明那时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但作为一个老资历的前辈往往都是自己身先士卒亲力亲为。这个世界看来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么航班的事故哪？在我之前的世界里，你工作的航班……”
“那场事故吗？我好多同事都因为那场事故去世了。只不过那天我请假了躲过一劫，因为那天是爸爸的葬礼嘛。我不觉得那只是单纯的运气好，而是冥冥之中爸爸他保佑了我。”
“是这样嘛……”
“妈妈也是从那天开始这样的，她不再回家而是把自己关在道场里。谁劝她她都不停，只是自己一个人在曾经与爸爸一起生活过的房间里。也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患上了老年痴呆，总觉得爸爸还活着，一直沉浸在她自己幻想的世界中。然后为了照顾她，我们一家人才搬来了道场。”
“一直照顾老妈，你辛苦了，堇。”
“你这样说我还真有些不习惯，这个世界的初可不会这样跟我道谢哦。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们早已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我们已经慢慢地进入这种成熟的婚后生活了。”
“抱歉，我只是太久没有这样与你说话了。自己你走了以后，我其实很孤单。整个世界就像失去了意义。”
“你来的世界我是在那趟航班上吗？”
我点了点头，而堇也看懂了我的意思。
“原来你来自没有我的世界啊，突然发生那样的事我们一定来不及告别吧。”
“不……你在事故中幸存了下来。只不过因为宇宙射线导致的辐射病，你的身体越来越差。我把我们的每一天都当成了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然后在第二天清晨迎接你还活着的‘奇迹’。小崎也与你立下约定为你让你好起来他会在学校里取得好成绩。只不过你最后还是走了，像是睡着一样……没有醒来……”
说到这里我流下了泪水，堇递给我了纸巾让我擦去了泪痕。
“你走了以后，我也踏上了去往太阳系边缘的旅途。我记得那是你告诉过我你的梦想。”
“都多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说出来好害羞的。”
“我决定为了你完成这个梦想，现在已经到达了木星轨道了。”
“好厉害呐，初。面对面地看着木星很雄伟吧。”
“嗯，非常壮观。那巨大的红斑就像一只眼睛一样，和你一样美丽的眼睛。”
“真好呐，我也想去看呐。”
“那么一起去看吧，在这个世界里。这次我们一起去看。”
说到这里堇的脸突然阴沉了下来。
“不行的哦，初。现在的你不属于这边的世界，这里对你来说只是一场梦境罢了。当梦醒来一切都会消失。”
“那我就不醒来了，我要在这里陪着堇。我不想再一个人活着那边的世界。”
“诶呀，你不是还要替那边世界的我完成心愿嘛。这就想食言了吗？”
“那个……我……”
“回去吧，初。闭上眼睛躺在我的膝盖上。”
虽然有些不情愿，可我还是照做了起来。我将头靠在堇正坐的双腿上闭上了双眼。我们两个没再说话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扑通扑通……那是有着节奏的跳动，是谁的心跳的样子。我将耳朵朝着声音的方向寻去，却贴在了堇的肚子上。想睁开眼色的那一刻堇制止了我。
“现在还不可以睁开眼睛，听听这心跳的声音……本来我也想迟一些告诉这边世界的你的，不过现在就当成我和你的秘密吧，初。小崎快要当哥哥了，这边世界的我们生活的很幸福，所以回去后不要为这边的我们担心。这只不过是你的一场梦罢了。”
我点了点头。好怀念啊……当时我们有小崎的时候。堇也是这样，在我打工回家时一定要给我膝枕，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了小崎的心跳声。没想到她现在也还记得。
“回去吧，初。我数三声，三……二……”
……
“听得见吗？夏初炮雷长！听得见吗？“
好冷，身体完全动不了。眼前一片黑暗，但好像有一道强光一直照着我。逐渐地光线越来越强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在适应了光芒后，在我眼前的是船上的军医。因为不能动弹我只能冲着他眨巴眨巴眼睛。
“好像恢复意识了，可以看得清我的手指吗？”
医生将手指在我眼前晃动了起来，我的眼球也盯着医生的手指来回晃动。
“眼球有跟着转动，太好了他醒了。给他注射解冻剂，找条厚一些的毯子来。”
究竟发生什么……刚才的堇真的只是梦吗？也是呐……堇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能在梦里再次相遇真是太好了。
几天后，我恢复了过来。休眠时雪风号经过了木星，受到木星引力的影响休眠仓发生了故障。如果长时间在那种半吊子休眠的状态下沉睡，轻则会变成植物人，重则会危及生命。所以我们这一批轮休的船员都被从自己的休眠仓里抬了出来终止了休眠计划。
我还活着，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望。庆幸的是我还活着，失望的也是我还活着。如果就这样死去或许就可以在那边的世界与堇一起白头偕老吧。虽然这样很对不起父母。
我已经多久没联系他们了，按船内的时间来看他们那应该是周末白天吧。那么去卫星电话室跟他们见一面吧，或许这也是最后的机会了。通过木星后与火星上的中继卫星信号会变差，再远一些就不能视频通话了。等到到了太阳系的边缘，就连文字手段的通讯都是奢望了。
在等待卫星视讯电话接通时，我有些焦虑不安。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我之前的体验。会想起之前在火星姐夫也只是在醉酒后才与我说起类似的经历。本来以为是酒后的玩笑，但却是真的存在。十几年前姐夫体验到了我和老姐没有降生在这世上的世界的一天。
“喂，是小初吗？喂？”
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影像没有那么即时需要通过卫星站的调配才能传来。
“是的，是我。妈……能和你通上电话真的太好了。”
“是啊，已经一年多没接到你的电话了。之前我也给夏阳打过电话，她说你前年九月就出发了。怎么样最近好吗？”
“我很好，妈。刚刚不久结束休眠。小崎和老爸哪？”
此时视讯也连接上了，好久不见母亲她的脸上又比之前苍老了不少。在我印象里小时候的她可是一个美人，这样的美人居然会喜欢老爸真是太浪费了。
“你爸他去参加你姑父的退休仪式了。小崎在写作业，我这就去叫他过来。你等一下。”
“嗯。”
听到有我的电话，小崎很快就从隔壁的房间里跑来了。一年多没见到他，如同梦境里那样他已经长高了不少。
“爸爸！爸爸！”
“嘿嘿，小崎，有没有想我啊。”
“嗯，我想死你了。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啊。”
“因为爸爸在执行任务没有时间啊，猜猜爸爸现在在哪里了。”
“之前爸爸是在夏阳姑姑那，那么现在应该在木星了吧。”
“你这个小鬼猜的还挺准的嘛，你怎么知道爸爸在木星啊。”
“小的时候妈妈告诉我的啊，火星之后经过小行星带就可以看见木星了。”
“这样啊，所以你知道我在木星是吧。其实木星已经在爸爸的身后了，爸爸正向着土星那前进。”
“好厉害，爸爸好了不起，等我长大也要像爸爸一样。”
“你这个小鬼，长大后还是好好照顾好爷爷奶奶吧。家里以后就靠你了，小崎。”
“嗯，我听话。我会照顾好他们的。那么爸爸你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啊。”
当儿子说到这里，我梗咽了。我很清楚这次的旅程非常遥远，等我回来的时候不光是他，可能连他的孩子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小崎，如果你想爸爸了就打电话给爸爸好吗？你知道怎么联系爸爸的吧，给爸爸在电话里留言，爸爸方便的时候就会回你电话。”
“嗯，我知道。可我想爸爸你回来陪我一起啊。”
“那么晚上就早点休息，等你睡着的时候爸爸就回来了。”
“真的吗？”
“真的，睡着了以后妈妈也会回来哦。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在梦里……”
最后我小声说道，我害怕他听见知道我在说谎。
“嗯，我会乖乖听爸爸的话的。那么爸爸也不要骗我哦。”
“通话时间剩下最后一分钟。”
AI智能提醒着我通话的时间即将用尽，这是舰上的规矩。每个人每次通话在接通后只有五分钟。以免因为长时间的电话粥扰乱了工作。
“好了，小崎。叫奶奶接电话好吗？爸爸这里时间快到了。”
“嗯，奶奶爸爸叫你接电话。”
妈妈再次坐回到了电话前，我跟她一下子居然不知道要讲什么才好。然后她先开口了。
“好可惜啊，下次再接到你电话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你爸偏偏这个时候不在。”
“没事的，又不是最后一次通话了，下次还有机会的。到时候跟他说一声就好。妈你和爸要保重身体啊。”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最后十秒。”
电话的那头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我回来了！”
那是老爸的声音。
“夏洛克！快过来！小初的电话！”
“什么！”
“最后五秒。”
“喂不要这样……喂再给我点时间，拜托了就再给我一分钟！”
急促的脚步声后，我只听见老爸他叫了声。
“小初……”
最后的一秒钟我才在视讯里看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
结束了，这可能是这辈子与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了。我没能把这个告诉给他们。
走出了卫星电话室，我再一次走上了自己工作的岗位。
再一次见到父亲的样子则是在一百四十八年后，一个自称是我孙子名为夏一一的舰长身上。而那又是另一段故事，或许又是另一段梦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