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羽夜没有回复。
电话,短信,留言,所有能用的通讯手段试过了,我甚至去了她所在的“长江之星”酒店,却得知嘉羽夜早在周五晚上便退房离开,之后去向不明,没有人看到过她,至少在我问过的所有过客间,与她相似样貌的女孩,所有人都没有见到过。
我赶去了学校。
班长和莉莉丝都没有见过她,
贝斯手和鼓手虽然惊讶于我的出现,但也不知从演唱开始就失踪的嘉羽夜去了哪里。
我去打印店找了一张她的照片,拦住了所有沿路遇到的学生,却没有任何人看见过嘉羽夜之后的踪迹,不,虽然有几个人看到过她,但那都是在嘉羽夜第二次下楼之前的情报,基本没有需要考虑的必要。
于是,最后一个有可能的地方,会展中心,我乘坐地铁前往的时候,也只能看到无数在场地周围打扫卫生,拆卸舞台的工作人员。至于嘉羽夜?没人认识这个女孩。
她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想不出她可能去的地方。
换言之,在我意识到她“其实不是那么坏”的人之前,我几乎没怎么仔细了解过她,只是把她当做“胁迫者”来看待,没有在意过她身为一个“人类”的那部分。
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她喜欢去的地方?她有着心理阴影的地方?
她不想要的是什么?她究竟想要什么?
持续着自己得不到任何答案的思考,时间就这么抵达了中午十二点。
嘉羽夜失踪了,我如此断言。
已经被转移魔法再度送回原处的舞台只在操场上留下碾压草坪的痕迹。
从上方看,那痕迹就像是“矩形UFO”降落到操场草坪上所留下的奇特麦田怪圈,和凭空出现的舞台一样切合,一看就像是“怪异之事”曾发生过的地方。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手段能做到的事。
不过,这样转念一想,能在演出那天毫不犹豫地登上舞台,在没出什么差错的情况下顺利完成演出,能够镇定到这种程度——本以为音乐社的那些家伙只是看上去很奇怪,但却真的连对于超出常识与思考的现实也能轻易接受。
克苏鲁桌棋游戏里也有一个名为“精神值”的东西,每个角色的精神会随着遭遇的离奇古怪事件不断遭到折磨,考验,当直面邪神的时候,角色就会死——准确来说是发疯,因目睹了“此世不该存在之物”所带来的冲击感,加上邪神无法拒绝的气场与周围诡异的氛围,角色的精神会因瞬间造成的压力过大而失去理智,沦为癫狂之人。
但那样的事并没有发生。
演唱会十分顺利,虽然仍有不少人在校园论坛上发帖质疑“舞台何时出现”的这件事,但十一点后,将其转移回原先位置的我便处理掉了最后有露馅可能的场地,只留下一个“麦田怪圈”让那些闲着无聊的大学同僚们遐想连篇。
或许真正压力过大的人是我吧,我猜。
“哟,大功臣。”
“......那是什么,我又不是单骑独走长坂坡,满载而归的大英雄。”
“别这么说,要是没有你,这场演出也不会那么顺利。”
我丝毫没注意到音乐社社长何时出现在操场旁。
注意力太过集中了——太过注视一片叶子,进而忽视了整个森林,这样的亏我已经刻骨铭心地吃过一次,却没想到时隔不久后依旧在犯着同样的错误。
“来,一点薄礼,不成谢意。”
他递来了罐装的百事可乐。
看社长手里的柠檬茶我就知道,他也是平时不喝碳酸饮料的那伙人,自然也不知道百事和可口的区别。虽然我不知道他第一次看到我时究竟在想什么,但是看在他甚至都特意去买了两瓶饮料再回来的份上,我还是心怀感激的收下比较好。
“谢谢。”
“不用道谢,该道谢的恐怕是我们。”
“为什么?”
扳动拉环,将另一端压下,百事可乐的罐子也终于和可口可乐一样变成了这种“环保罐”,不会再有人随地乱扔拉环就能打开,比起之前拉开的操作还轻松了不少。
“钱的话我已经拿到了,我只是在收钱办事,没什么值得感谢的。要谢的话,不如去谢你的小夜。”
“哈哈,那个称呼果然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吗?”
“不好的印象?”
“嗯,不好的印象。例如‘明明不是她的男朋友竟然还叫的这么亲密’什么的。”
开启,饮用,喝完后说再见,如果人与人的交际也能像喝可乐一样简单就好了,我如此祈祷着,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将大脑里的另一句话,化作无精打采的闲谈之言吐了出去。
“难道更值得你关注的不应该是‘有了女朋友竟然如此迅速地向更漂亮的女孩移情别恋’所造成的不良影响吗?”
“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哈?”
“平面设计三班那个出了名的阴沉男,林天辰,对吧?大家都说你和看上去一样凶,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直观感受带来的‘第一印象’使然......现在我明白了,因为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你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下真正的一面。”
“......你这话题跳跃的有点快,我恐怕得找个筋斗云才能跟上。”
“哈哈,太快了吗?不过我想这也是你想将话题转移回去的策略吧。”
“被你发现了——我该这样说吗?”
“做到那个份上的节目效果就太做作了,毕竟我们是音乐社,不是话剧社。”
社长笑着喝下五分之一的柠檬茶,但我手中的可乐却只才喝了一口——并不是味道不够刺激,而是现在没有想“喝点什么”的心情。即便现在的我正依靠着大理石的围栏,一副怡然自得的悠闲样子。
“说起这个,林天辰,你要不要考虑去话剧社试试看?他们最近似乎正因为男演员太少,演话剧时连群众演员都凑不齐,只能让好几个女同学套上男人的衣服而发愁,现在应该是来者不拒的状态。”
“恕我冒昧的问一下,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去演话剧?”
“感觉很合适吧,嗯,大概就是直觉。”
我到底是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才会让人产生“这个人适合去演话剧”的直觉?
按理来说,我这种没精打采的家伙是和那些在舞台上饰演其他角色,抒发真挚感情的演员截然不同的存在,更夸张一点说,就像嘉羽夜的里层和表层差异一样,我就是她不愿被其他人看到的任性里层,演员就是包容一切的善良外表。更别说,为了饰演角色,为了让人能够感受到那股亲临其境的感觉,为了抒发角色强烈内心感情的夸张演技.......那都是与我现在提不起劲的内心截然相反的东西。
我不可能合适。
“请打消那个念头,你的小夜更适合去话剧社,而不是我。”
“别用那个称呼讽刺我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其实也还没好到那个份上。”
还有自知之明?确实,我就是在讽刺他那个称呼的事情。要是他听不出来,不会对这个词起反应的话,讽刺就和用外国语骂人一样就没有实际意义。
只不过,一直都用这个称呼的社长竟然说出了“关系没好到那个份上”这种话。
着实有点让我有点意外。
嘉羽夜确实说过“那称呼也是对方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骗谁呢,男女间的关系没好到那个份上的话,怎么可能用那种亲密的称呼?”
我装作自己不知道这件事般朝社长露出了坏笑。
“的确,外人看来确实会这样想吧。但这兴许也和其他没和你接触过的人都认为‘你看上去不好相处’一样,浮于表象的东西是判断的第一标准,更深层的原因,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的,没有人会愿意把时间花在那种与自己无关的事上。”
“怎么又扯上我了?”
“因为离我最近的合适例子就是你啊,林天辰。”
“......”
手中一半的可乐下肚,舌尖的味觉刺激治愈了整个上午跑来跑去的疲惫身躯。
“照你这么说,你很清楚嘉羽夜对你的态度?”
“......林天辰,嘉羽夜有朝你开过玩笑吗?”
“啊?”
突然间被丢来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的我口中流露出了惊讶声。
用问题回答问题是违反交流法则的。
“开玩笑什么的......不,那家伙也没开过几次玩笑。”
不怎么和其他人来往的我并不清楚日常谈话的结构组成,开玩笑占了嘉羽夜平日与其他人相处时的几成呢?我没有观察过这种事,但我的经验告诉我:“开玩笑”这件事本身就是增加魅力与亲近感的一种手段,对于“表里不一”到极端正反的嘉羽夜来说,开玩笑这种事应该不至于完全没有,但比例应该不多。
为了不让她的伪装产生差错,为了不被牵扯上其他事,我如此回答。
“有过吧?”
“不可否认。”
等等,有过?这个问法是什么意思?
“那就对了,因为嘉羽夜在其他人面前,完全没有开过玩笑。”
“......啊?”
我仿佛在自己给自己挖坑,想着帮她多填一点土掩盖犯罪事实,却把她用来遮掩无名坟的杂草给盖了过去,起了反效果——对其他人都不开玩笑,唯独对我的时候还开了玩笑,这不是摆明的差别待遇吗?这不就是摆明的八卦入手点吗?!
我到底在干些什么?
下意识捂住额头的我叹了口气,闷头喝空了可乐罐里能让我冷静下来的最后希望。
“所以呢?开没开过玩笑意味着什么?”
“你真的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看我像是谈过恋爱的样子吗?”
现在没有退路了,我只能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个“恋爱0经验”的处男,继续将错就错下去。
“这可不行啊,天辰,男女交往里最重要的讯号就是‘特别待遇’,尤其是对嘉羽夜这种戒备心特别严重的女生来说,开玩笑与否的问题和她‘能否在一个人面前放下防备’直接挂钩......和其他人拉近关系的第一步就是要卸下防备。但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嘉羽夜那副能读懂气氛,不卑不亢,微笑常在的样子也不是只在音乐社时会这样,面对所有人,她都是这样,丝毫不给其他人进入她内心的机会。”
“这不是挺好的吗,不触及对方的内心,也就不会触到逆鳞,关系就不会搞得太僵。”
“那也是你一直以来拒绝他人走进你内心的理由吗?”
“什么意思?”
我不禁转过头去。
社长的双眼却惆怅地望向天空。
“没什么......只不过,我刚刚又重新考虑了一下,如果是一直和其他人保持距离,在这件事上与她如出一撤的你,应该能理解她不愿让他人走入自己内心的想法究竟是为什么,所以才能得到她的青睐吧。我们这些对她一无所知,出身也大相径庭的人,或许真的没有能够在这种事上插足的资格。”
“......”
虽然他口中诉说的都是“放弃”的话语,但不得不承认,他仰天惆怅的样子确实有点帅气——我不禁感叹,如果我能摆脱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该多好,那样我兴许也能摆脱“阴沉男”这个诡异的外号,开始一段和其他“现充”差不多的糜烂生活。
这种想法马上就被下一秒的大脑掐灭在考虑阶段。
“你放弃了?”
“与其说是放弃,不如说是看开吧。嘉羽夜确实是我们这些普通人遥不可及的存在,和她相处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而且,这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恋爱经历也有可能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能够早点意识到这点并及时挽回之前的过错,这才是明知的选择。”
“听起来真像不负责任啊。”
“这也是我能想出的最好解决办法了。”
他的话听起来却不像是辩解。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上个周的我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做出了那种决定。现在想想,当时可能是因为嘉羽夜的表演太过耀眼,以至于我甚至被她的那副样子折服,忘记了自己和对方根本不在同一高度事实,说出了无法挽回的话。哎,可能她会记恨我一辈子吧,我直到现在为止的人生中,唯一一次移情别恋,竟然给了一个梦。”
“哈,听起来跟上周五的学生会长似的。”
“我和会长比不了,充其量只是‘试试看’的心态,甚至连表白都没做。反倒是会长,到现在都还没放弃。”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消息。
我还以为那个颇有自信的学生会长会就此知难而退,没想到反而迎难而上。
“会长不知道什么是知难而退吗?”
“哈哈,要是知道知难而退,那他就当不上会长了。不过或许也正因如此,比起我这种看清现实后就草率放弃的人,反而是会长更有可能把嘉羽夜追到手吧。毕竟他们都不是会被现实绊住脚的一般人,多么不可能的事情都肯去做。”
“......”
“你不也是吗?林天辰?”
“我?”
话题又一次转向了我。
“嗯,面对你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在其他人面前愧与说出口,害怕被嘲笑,或是被不了了之的心里话,仿佛都能顺畅的说出口来。”
“你是说我也有别样的魅力吗,让人口吐真言的能力?”
“兴许以后你去开心理咨询室会很不错,这个世界上把心里话憋在心底,迫于压力,害怕暴露出自己的弱点,怕被嘲笑,不敢宣泄的人太多了,这门生意一定很好做。”
“饶了我吧,和不熟悉的人交谈需要的勇气可不小,再说,我想也没人会乐意对一个没精打采的家伙轻易口吐真言。”
“哈哈,果然还是你和嘉羽夜比较般配。”
“......”
原来如此。
正如嘉羽夜所料,社长并没有抱着那样“狂热”的心态追求她,从一开始就意识到“希望渺茫”的会长恐怕也是被那歌声折服,或是迫于跟风使然,抱着“尝试”心态投入了些许感情......而整个演唱会,都是为了帮助社长挽回之前的错误决定而准备。
所以那天,嘉羽夜并没有出现。
社长会让另一位吉他手登台表演,自己继续担任辅佐主旋律的另一名吉他手。
把一切都拖回一年前的时光,让知难而退的社长意识到渺茫的可能性,让两人得以再次开始。
看似简单却煞费苦心的计划。
“虽然这么说,但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所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却并不小啊......”
“呵,我想也是,都快两个周了。”
“是啊,两个周了,我和她之间说过的话,可能加起来都比今天我和你谈的还要少。”
毕竟把人家晾着那么久,还用那么亲近的称呼,一般女孩恐怕都直接考虑分手了吧。也不知道那名学姐怎么想的,竟然能忍了两个周......不,一开始就没打算投入感情的学长,能够忍耐两个周的学姐,反而充分印证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没那么轻易垮掉。
......
真的只有这样吗?
身为“咒法修习者”的我在质疑“大学生”的我,质疑这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就发现不对劲的情况。
尤其是以“专一”在女生讨论圈里赫赫有名的“音乐社社长”,就连他都没能逃过嘉羽夜的魔爪?
这正常吗?
忽略了有关自己的事情,大脑一股脑的将所有思考负载再度转移到了嘉羽夜的身上。
“说起这个,你找到她了吗?”
“嘉羽夜?”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我的思绪。
“嗯,看你昨天赶来时那副焦急的担忧表情,我还以为嘉羽夜出什么事了,毕竟她直到演出最后都没出现,很难让人不担心她的安危。”
“......还在找。”
“这样啊。”
我没敢回答说没找到。
“还在找”意味着自己还有没去过的地方,还有可以顺藤摸瓜的线索,还有希望。但“没找到”的意思,恐怕就是“现在完全没有头绪”的意思。
“既然这样,我们也来帮你找吧。”
“不用,我找她是私事。”
“私事?”
“对,是私事,有可能的话,我更希望能让我和她私下解决。”
如果说了“没找到”的话,那也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无计可施,毫无头绪。
但用“还在找”的话,说明还有线索可循,不是那么需要帮助。
更容易拒绝他们。
也就可以避免,把他们卷进这件事可能造成的其他麻烦之中。
尤其是在“寻找挂坠的探测器已经失灵”这件事已经发生的时下——在一个最坏可能的基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