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羽夜没来上课吗？”
周二的班长看上去神清气爽，下巴干净的和和尚的秃头一样，脸上也能看出抹了些许化妆品的痕迹，要不是我知道今天他要去参加全院的班干部会议，他这副样子只能让我误以为是“约会前做好的万全准备”。
不过，这点大概也能从他朴素的墨绿色外套上看出来——这是他平时穿的随意衣物，为了去约会而做准备的话，他肯定会换上那身拉风的长衣。
“没有，可以的话帮她请个假吧。”
“......”
“怎么了？”
班长向我投来了奇怪的眼神。
“你最近很关心她啊。”
“我也不想，但我关心的不是她，是她身上带着的东西。”
这容易令人产生误解的谈话就这么无果而终。
上午的课一如既往地填满了时间安排，虽然我也可以顺势和班长打声招呼一并请假，但那样太容易给班长惹上麻烦，而我又不能轻易违反学校的规章制度，下午又有一节不合时宜的课......恐怕我一整天都必须待在学校里，根本没法继续展开搜索。
唯一能做的事情，恐怕也只有顺便帮她请个假而已。
周一下午的我没去图书馆。
整个下午都没回学校的我一直在这座城市中来回奔波，直到晚上七点半才回到家。
根本顾不上收拾胡乱摆放着各种东西的房间，我倒头便睡死在自己的床上，衣服也没顾得上脱，被子也压在身下，就那样保持着半睡不醒的状态，在放松下来的瞬间直接睡了过去。
甚至都忘记了自己门没锁好的事。
“......”
“早哦，快迟到的天辰同学。”
这项疏忽导致了第二天一大早，我的鼻子便闻到了房间里一股淡淡的芳香气息，闻上去像是香水，却又没有特别鲜明的味道。
“想不到天辰你竟然还会准备空气清新剂这种东西，我擅自用了一下，怎么样？”
“挺不错的......不对，莉莉丝你为什么会......”
“因为你没锁门啊？”
“你觉得我问的会是那种原因吗？”
换了一身浅粉色连衣裙的莉莉丝随意的坐在房间里，带着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从床上艰难爬起的我——即便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上上个周就是莉莉丝送我回的家，我能想起这点来，所以也不会惊讶于为什么她会知道我家的住址，但问题是......
“大清早的，这才几点啊，你来我家干什么......”
“已经是七点后分针走过两个数字后三个格子了。”
“请直接告诉我七点十三分。”
“这不就明白了嘛。”
“......”
我放弃吐槽这个奇怪的报时方式了。
七点十三分。
从学校到这里的距离来说，走路要花二三十分钟。但当我正打算输出一个“六点半出发”的结果时，我注意到床头旁那一小摞本该凌乱扔在房间各处，却被规整叠好的衣服，不由得下意识打消了“判断抵达时间”的念头。
“该不会你就是为了来打扫个卫生的吧，保洁员的小时工价格是多少来着？”
“一小时五百万。”
“你那是一名给贵族服侍的职业女仆年薪。”
“是美元哦，美元。”
“别跟我废话，我说的是日元......哎。”
情不自禁的就接了下文，我开始觉得自己看过的那么多电影和小说给我自己带来的台词与更多谈资，在这种时候反而更让自己更糟心。
我缓慢的从床上爬起身来，坐在床边揉了揉朦胧的双眼。
“这两份便当也是你买的？”
“稍微借了一下你的手机买来的，没关系哦，不用转账给我。”
“那不就等于是我请你一顿饭吗？”
“就当顺便帮你打扫一下卫生的报酬？本来墙上就挂满了奇怪的东西，地上再杂乱无章的话，女孩子是不会想进来的。”
“如果真的有，那我也会把所有想进来的女人都拦在大门外的。”
“听起来真像处男的发言呢。”
“......”
该感谢吗？地面确实干净了不少，衣服，背包，书本，一切都整齐的摆放在房间中各个角落，拆开的快递箱被放在桌上，乱丢的衣服被叠的整整齐齐，悬挂在墙上的无数挂饰也被扶正——这些我没能抽出时间整理的东西确实值得感谢她，就算她偷偷拿了我的手机，用了我的支付软件，让我“请”了一顿早餐。
“不过既然都起来了，那就快点吃早餐吧，待会儿糖醋里脊凉掉就不好吃了。给，配套的饮品。”
“可口可乐？”
“喝完百事再喝这个，据说味道会变得很特别。”
这盒早餐恐怕偿还不了她在我身上投入的精力。
我将信将疑的拉开了可口可乐的拉环。
“那个转学生的事，进展到哪一步了？”
“......啊？”
里脊，里脊，糖醋里脊。
小夜，小夜，嘉羽小夜。
注意力还在里脊上的我抬起头来，被莉莉丝开心享用着便当时突然间冒出的话给吓了一跳，险些松开手中紧紧夹住里脊肉块的一次性筷子。
这个令我昨日心神不宁的名字出现在“吃早餐”这个人类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中，我想绝不是巧合。
“嘉羽夜吗？她从周五开始就不知去向了。”
“演唱会结束后？”
莉莉丝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但我是因为那家伙还带着“恶魔号角”没有还给我的关系，就算再怎么拼命找嘉羽夜也是正常，可莉莉丝，她找嘉羽夜是为什么呢？
大脑情不自禁的开始思考。
“我不是很确定，但最后与她有关的目击地点是长江之星酒店，她周六早上退了原定计划要住很长时间的房间，之后就没有看到过她的人了......即便她那头金色双马尾在这里应该是属于非常好辨认的类型。”
“的确，在这个黄种黑发人多到满大街都是的国家里，即便是路过的未谋面者，光凭金发一点就也能拉到50%以上的回头率，更不用提她本来长得就不差......”
思考最终没能得出答案，我选择向莉莉丝公开自己已有的全部讯息。
并不是因为完全信任，只是因为自己手头上的这些零散讯息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都已经是“过时”或“无用”的讯息，告诉莉莉丝，也只是为了让她不在这些无用的讯息上浪费本就不多的时间。
“这可就麻烦了呢。”
“怎么了？”
莉莉丝若有所思的放下筷子，从她身后的精致黑色皮包里取出报纸递给我。
“看看第三页的中间部分。”
“第三页是吧，我看看，‘一男子在家中遇袭，凶手疑似金发女......’嗯？等等，金发？”
消息上确实写着“金发女子”。
那个可怜的男人在家中遇到了破窗而入的金发女子，被发现的她袭击了男人，但却没有将他殴打致死，而是抢走了饮料与零食后消失。因为夜色已深的关系，男子在醒来后并没有去追，而是选择了报警一途——这是上周周日所发生的事。
“没错，金发哦，还穿着花格子裙。”
我不禁瞪大双眼，下意识重新看了一遍报纸上的讯息......确实有提到花格子裙。
单凭这两点能让我联想到的人，也只有一个。
“但这又不一定是她，说不定是个恰好有金色头发的人而已。”
“提出这个假设的你自己都没什么底气呢。”
“这.......只是这么一说。”
而且，她有钱，就算真的失魂落魄，也不至于为衣食之忧担心才对，这点也是能够支撑自己整套假设的重要起点。
“你自己都在怀疑自己哦？”
“毕竟这已经是入室抢劫级别的麻烦事，若非生活所迫，我想不会有人会去做入室抢劫这种蠢事......她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的。”
但我心底里涌现出的却全都是相反的猜测。
所知甚少的我并不清楚她身上的影魔究竟从何而来，但毋庸置疑，周五晚上发生了某件事。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事情，以至于现在的她，和上上个周五我在教学楼里遇到她时一样，仿佛彻底被影魔掌控着似的。
是的，我并没有仔细问清那晚，她险些夺走我性命时发生的事。
我只知道，嘉羽夜清楚地记得是她袭击了我，险些杀了我，但那个时候她保持着清醒吗？影魔的举动究竟是影魔的意志，还是她自己的意愿？她能否控制影魔？她又是怎么在其他时候不让影魔涌现在外的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没有问过。
“但若我说遭遇袭击的人，就是音乐社社长的父亲呢？”
“......”
一点，一滴，又拉近了一步。
莉莉丝脸上的笑容在这越发严重的话语延伸间渐渐消逝着。
“也就是说，音乐社社长的家被嘉......被那个怪人袭击了？”
“昨天那名社长也因此没来学校呢，不过中午就直接离开学校的你应该没去社团，不知道这件事，也难怪你不想一开始就把最坏的假设套在那名转学生的头上......嗯，或许天辰你在路上的时候也错过了一些类似的线索也说不定。”
“......”
一步，一步。
仿佛处于猎杀边缘的野狼，逐步逼近被圈死的猎物般。
“不，随便怀疑自己的同学是不好的吧.......”
“她不是还威胁你吗？威胁你被迫帮她实现那些听上去像天方夜谭的事情。”
那也是因为自己早就暴露了身为“咒法修习者”的事实。
“所以说，威胁与否是一码事，随便怀疑是另一码事。”
“但她现在已经失踪四天了，带着你重要的东西一起，毫无音讯，是不是真的该考虑一下更极端的可能性？”
“......”
极端的可能性吗？
说起这个，用来探查“恶魔号角”的罗盘，已经有四天没反应了。
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第一次使用的时候，受到撞击太过严重导致无法正常工作，但随着时间逐步推移，人的考虑方向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更多的是向着悲观方向：罗盘四天没有任何反应，可能并不是因为找不到那东西的痕迹，而是因为“恶魔号角”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作用，让事态演变成了最糟糕的情况。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兴许入室抢劫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被“恶魔号角”所影响，失去理智的嘉羽夜。
“嘉羽夜就是袭击者”这个假设的可能性已经快要顶到头了，而“是否真的能救下嘉羽夜”已经变成了丝毫不敢打保票的未知数。
我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便当盒里的肉块——这明明是我之前最爱吃的东西，现如今却不知为何提不起下口的欲望。
“呐，天辰。”
莉莉丝突然开口的话语声打断了思绪。
“你真的是因为被要挟才被迫选择帮她的吗？”
“这不是当然的吗？”
“真的吗？”
在我下意识回答的这个瞬间，她放下了筷子，抬起头来直视着我目光游离的双眼。
“用你的那股奇异力量，用魔法，很轻松就能把东西抢回来吧？即便如此，整整一个周你都在帮着她，直到现在也不肯放弃，真的只是因为‘没法抢回来’吗？”
莉莉丝的话让我无法反驳。
传送魔法一共有三大类型——“定点传送、瞬间传送、精确传送”。
其中，精确传送因多用于将物体分离而又被当做“杀伤魔法”，定点传送则大多为“打开门扉”般制作出传送的固定位置，但“瞬间传送”，却能够瞬间隔空把物体传送到另一处中——就像“短距传送术”一样，指定物体，指定位置，完全可以和当时传送嘉羽夜越过围栏一样，轻松将号角夺回到自己手里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
明明那样就不会再有其他威胁了。
我却没有选择那么做。
“......你什么意思？”
“真的不是因为......你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吗？”
“......”
已经窜到嘴边的话语却被我强行咽回肚子里。
“......你又调查出了些什么？”
“诶？”
“对比的前提就是知道过去的样子，也就是说，她过去的经历你也调查清楚了？”
“啊......嗯......”
有些慌张的莉莉丝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如若不是因为嘉羽夜的过去经历与自己的往事有着某些相似之处，她绝不可能说出“看到了某人影子”的这种话来......虽然从那其中推算出嘉羽夜如今位置的可能性很低，但......我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些怪异之物。
“若是不了解过去，就没办法了解成因，若是找不到源头，就没办法根除妖异。”
思考着的大脑判断出“了解过去”这件有可能对之后行动有所帮助的事比较重要——用来跳过上一个话题的话，这也是从重要性角度上来说的不二之选。
“总之，先告诉我有关她过去的事吧。”
但，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为自己不断思考着的大脑感到悲哀。
为自己不敢直面过去这件事而感到悲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