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散发着烧焦的味道。
不知是五楼走廊的宣传栏,还是常年被丢在五楼不管,无人认领的书包,被火球触碰的瞬间所烧成灰烬的味道?那并不重要。
比起那瞬间冲出窗沿的巨大火蛇,这点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那本应一飞冲天的火蛇现在却已窜出窗外,在燃尽火尾消散同时,将那浑身漆黑的人影撞向五楼外,向着空旷无垠的操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操场的草坪上掀起坠地时的滚滚烟尘。
我站在完全消失的走廊尽头,从五楼的高度俯撖操场。
“......”
虽然没有命中敌人时的特殊音效和光标提示,但光凭肉眼与那一瞬间在我眼前炸裂的火球,还有那坠落到操场上缓缓爬起的谜之黑影,我完全能够判断出最合理的结论——极限状态下的魔法取得了不小的成效。
确确实实的正中靶心。
但是,看到那矮小的黑影从操场上缓缓爬起身来的瞬间,右手便将黑之剑刃插回盾匣内,与左手一起抽出腰侧的圆罐。
右手食指尖残留的余温升起一缕根本注意不到的青烟。
“这不可能......区区一个人类,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影魔,跳跃而行。
一口气跳过了整个操场与地面之间的差距,再加上五层楼高的教学楼。
抵达最高点的她仅用了一秒钟就将我之前奋力拉开的距离缩短至零,并挥舞出那完全没能看清如何形成,但却比她整个身子还要大的漆黑一击。
“轰!咔咔咔咔咔咔——!”
举起盾来的我没能及时握住剑柄,只好顶住盾牌的同时抓紧手中的罐子不松手,在下个瞬间向身后飞去。
然而这一次,将盾牌砸进地面的我,着地缓冲的距离被缩短了大半。
“当!”
即便如此,盾牌依旧在走廊三分之二处的楼梯旁撞上铁柱,才得以完成最后刹车。
挡不住。
也不能说是完全挡不住——黑铁之盾的冲击波缓冲能力是本身“黑墙”的特性之一,但即便能挡下火球术爆裂产生的反冲力,如若在迎敌时不借助充能来进行冲击反制,那面对这个堪比恶魔般的影魔,黑铁的重盾就只是一面挂在左手手腕,方便收纳影刃,能够挡住攻击的盾牌而已。
不,不能这么想。
若是没有这面盾牌令人望而却步的缓冲性能,我恐怕会在刚刚那一击中拦腰截断,整个身子飞向走廊的另一端,拖着长长的血红肠子倒在走廊中,也说不定。
“以我无际心,献我黑战衣,化作羽翼翱翔天际!”
闪烁起光芒的圆罐掉落在地。
我超越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奔跑速度——在前蹬脚的步伐踏上地面时,仿佛比刚刚影魔冲向我时速度更快一步,架起盾牌的我听到了耳边撕裂声音的呼啸声,还有视野前方漆黑人影再度被撞向操场的那道弧线,和刚刚一模一样的弧线。
她被撞飞了,又一次。
这次飞的比之前还要远,直接撞上了操场的另一头——可就算刚刚的一击再怎么迅速,加速度提供的力道也不可能比肩“爆裂火球术”在小范围空间内爆炸产生的破坏力,即便如此,影魔却还是砸进了操场另一头厚实的水泥墙中。
兴许她的力量也在衰退。
刚刚开始她的反击与攻击欲望就在严重下降,对我的压制力也大幅减弱,完全没有了一开始那股气势,不仅压入我近身的时间减少了,还给我留下了不少缓冲的反击空间——即便我大概也能猜到一部分原因。
这是千载难逢的追击机会。
“折损躯壳,耗其顽心。”
捡起一块碎石的我跳下了教学楼,刹那间,一股神奇的微光包裹住我的身体,让我在半空中灵活地冲入操场,并举起那块石头,冲入了她坠地时掀起的滚滚浓烟中。
“......这怎么可能!”
“艾萨拉玛,赐他惩罚。”
如预料之中一样,我被烟雾中更占优势的影魔拦下。
就算我努力向着对方脚步声的来源做出了回避动作,她扬起的利爪转瞬间割裂了轻薄的单衣,撕裂了小臂的皮肤组织,于草坪上挥洒下一片属于我的血花。
“嗖!”
右手举起的长枪却牢牢的刺入了她的左肩。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左臂却并没有传来痛感。
本该因痛觉而失去发力的我,右手的长枪刺穿了影魔的左肩。
“咚!”
然而,即便发出了那般凄惨的嚎叫声,影魔依旧扬起一脚,在逼迫我不得不松手的同时,将我架起的盾牌连人带盾一起踢飞。
向后滑行了几十米的我抵达了操场直线跑道的另一头。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除了这令我心疼的鞋后跟已经被磨掉了两层皮之外,手臂上的伤疤,肌肉内的拉伤,冲击波的震伤,所有的伤口都在不断复原。
相比之下,那颤抖着冲出烟尘掩护,转瞬间冲向我面前的影魔,不论是身体,还是心智,仿佛都已损耗大半——即便不是强弩之末,也离着那一刻不远了。
表面上来看就是这样。
“当!”
当漆黑的剑刃挥向前方影魔的瞬间,移至身后的盾牌却再度将我整个身体带飞出去。
地面上的阴影仿佛证明了影魔再度用起障眼法的事实。
似乎是因为刚刚正面迎敌给我造成的错觉,我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击的意图和方向,影魔便又一次险些让我身首异处。
不过,真不愧是狡猾著称的影魔。
学会很多花样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事,但能把最简单的花样融入实战里,并且变化出多种不同的战术,这才是真正令人畏惧的地方——仅仅是简单的障眼法,但在短暂攻防的数次交锋里,却依旧能屡次让我险些断送性命。
稍有松懈就有可能断送性命。
我不禁再度架起漆黑的盾牌,面对那停滞不前的影魔。
“!”
然而,我却没能催动起自己的脚步。
影魔她,在我面前,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打向了脸颊。
她向自己挥拳相向?不,我想不是。
“为什么......你......”
一拳,又一拳。
睁大双目的我仿佛明白了那是谁的举动。
“为什么......想杀了她的明明是你!为什么......事到如今却又要反抗?!”
她痛苦地挣扎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扯下身上影魔化作实体的影子。
“明明只是个人类......和其他人类一样......丑陋不堪,让人作呕的人类......”
“......”
“他根本不值得你去相信!”
是啊。
影魔,她,说的没错。
同样都是过着被人忽视的生活,同样都是从那无法自拔的深渊之底向上爬行,同样都是无法融入周遭氛围,同样都是受过无数伤害。
但是,嘉羽夜一直以来,都没有任何人帮助过她。
不论是面对家庭的压力,还是学校内的压力,都没有人帮助过那个因为缺少了某些东西而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的她。
她活在那痛苦的牢笼之中。
出身也好,境遇也罢,一切都对她来说成为了痛苦的根源。
即便如此,她依旧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这不知究竟是不幸还是幸运的遭遇令她拥有了面对这一切的勇气,她逃离了那个令她喘不过气的家,为了弥补自己所缺少的东西,向着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那一步努力至今。
影魔没有错。
错的不是影魔,是我。
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我,看到了我那已因不幸遭遇而变得丑陋不堪的灵魂,见识了我自己因惧怕痛苦而摆出令人作呕的态度,却还依旧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并且能够拥有她所没有的“知心朋友”,她也不会抑制不住“嫉妒”的心吧。
明明她为了能够让周围的人变成自己的朋友,不惜一切代价,做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
即便如此,到最后,却依旧没能得到任何“朋友”。
我身为一个“幸运的人”,恐怕单单是出现在她眼前,就对她来说,就是一种剧烈的伤害。
即便那是我无意识中伤害到的也好。
是了,求死只是顺带的奖励,我是因为这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的罪恶感,才回到这里来的。
“根本不值得相信。”
但这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就像“温室里长大的花朵总觉得泥泞里爬出来的小草和自己一样有废料供养”一样,由我说出口的“活下去”对于她来说,恐怕真的不如“就此死去”这个选项更为诱人。
我是成功的那个人。
她是失败的那个人。
即便她比我还要努力。
即便她比我舍弃的东西还要多。
即便她比我放弃的坚持还要多。
“碰!”
那拼尽全力的一拳却还是毫不犹豫的挥舞至影魔的漆黑面容上。
我毫不犹豫的扭转了握柄处的圆形锁。
“整天都说我是阴沉男什么的......明明你也一点都不差啊。”
“?!”
话音刚落的瞬间,盾牌的能量瞬间激增至极限,那从中四散而出的灰黑色能量,转瞬间便吞噬了我的视野。
这恐怕已经是嘉羽夜拼尽她作为一个人类极限,所能为我争取的甚微机会。
我怎么能浪费。
“赐吾前路辉光......予吾夜空明路。”
“什......”
在[短距传送术]启动的瞬间,我眼前的视野扭曲了。
魔力的波动让影魔转头看向她身后的我,而我已经毫不在乎视野一片模糊的后遗症,拉动了那块锁死在直剑上的盾牌,不再有任何犹豫和保留,面对那震惊与吃惊之余,还不得不面对体内阻挠的末路影魔,挥出了身后的影之圣物。
“如洪潮般席卷而来,吞噬它,[噬鲨之牙]。”
漆黑的无刃巨剑染上暗红色的光辉。
最后一刻,被她牵引而来的黑色吉他,被无刃的重剑拦腰而来的横斩正面击中,再一次脱离了影魔的双手掌控。
影魔的表情,在嘉羽夜的脸上,明明白白的印出了惊讶。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愤怒地双目与黑影中窜出的无数针刺,一同袭向我离她咫尺之遥的心脏。
视野还未完全从扭曲中恢复的我,却能预料到这件事。
“咚——!”
回转而出的大剑脱手而出,向后跳起的我逃出了影针的触及范围,但嘉羽夜——影魔,却被脱手而出的巨剑命中腹部,露出了一瞬间的痛苦表情。
但她最后一刻,却还是牵住了那漆黑的巨大吉他。
那东西无论如何都毁不掉——混杂了异常之物与实体之物后变得无比坚固,只要是魔法还是物理手段都无法破坏的东西,那就是影魔的武器,面对用魔法作为战斗手段的敌人时,作为救命底牌的绝对武器。
“抱歉,嘉羽夜。”
从身后那被符咒贴纸盖住的圆柱形包中,我抽出了留给这一刻的唯一武器。
虽说那东西只要依旧存在,作为盾牌而言就是我最大的阻碍,而且,那把武器是没法用单纯的魔法或物理手段破坏的——但很不巧,我恰好认识一个能把魔法与物理武器结合到一起去的出色阴阳师。
也正因此,我才会相信着架在我肩膀上的火药武器。
“事后我会赔你一把新吉他的。”
便携式火箭助推榴弹发射器七型——简称RPG-7。
但当这本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武器,从半空中指向了试图拉回吉他的影魔时,却让对方在迟疑中接住吉他,下意识地举向火箭弹射出的方向。
“轰隆!”
然后,必然发生的爆炸声响起了。
那贴满咒文的榴弹,在操场上燃起巨大的火花。
而影魔,带着昏黑的吉他残片,天旋地转的飞出了浓浓的硝烟之中。
但现在我已经无暇赞叹人类科技所带来的伟大之处。
“逝者成盾,影刃成伤。”
闭上双眼,睁开视线,手执剑盾,而人影背于我身之后。
试图稳住身形的影魔还在试图望向刚刚我所处的位置,但两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罐子掉落在不远处的草坪上,而我已经处于她的身旁,架起了那漆黑的沉重铁盾。
“咆哮吧。”
我将剑刃插入盾匣之中,再度扭动剑柄的瞬间,因多次传送而模糊不清的蜂鸣响声,盖过了影魔化作一道流星,撞上水泥墙时发出的巨大响声。
可即便如此,影魔却依旧没有彻底脱离的迹象。
饱和攻击前的所有准备,在此刻,尽数完成。
“如雷鸣般的喝彩掌声响彻天际!”
[羽化战袍]魔法的最后一分钟,我轻踏脚步冲上天空,拔出了腰间最后两个装满材料的沉重圆罐。
虽然有少部分太过强大的同时也太过脆弱的异常之物,但大部分异常之物的攻击能力和其防御能力并不会差开太多,就像影魔,用来施以打击的是挥舞武器的速度,其化形覆盖在外的实体能够接下的攻击也并非无限。
只要“饱和攻击”威力够大,对其直接造成能够致命伤也并非无稽之谈。
“四翼箭魔,赐我雷光!六臂逝者,致死之伤!”
巨大的魔力涌动瞬间流经双臂。
如果是平常施法状态,兴许我不得不从战斗一开始就考虑好如何准备这一魔法,并且将所有的后备方案全部抛弃,孤注一掷的念诵完那扩大了两倍多的咒文,浪费掉罐子里所有的施法材料,才敢在悬浮于半空之中这一危险位置上释放它。
更何况,现在的我,已经是在最后底牌——“极速施法链接”的强弩之末。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已经顾不得我去考虑自己宛若“靶子”的处境。
“向无知的罪人降下天罚之雨!”
既然已经没有后悔的道路可选,那么就一鼓作气将其抬高至极速施法的最大极限。
就算材料全部用光,后备皆数用尽,魔法全部射出,彻底打空“弹药”,相比起一直都在和这只妖异做着斗争,压制着她,在无法避免的不幸中依旧努力变好的嘉羽夜,也都不算什么。
洒向天际的羽毛中混杂着无数反射耀眼光辉的铜黄色铁碎。
那只影魔终究还是从墙壁中挣脱出来,但就在她双脚着地的瞬间,连那把黑色吉他都已不在手中的她,只能抬头仰望起天上一闪而逝的无数光点。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躲过这铺天盖地的反击。
“萨文雷鸣箭·改!雷鸣箭雨!”
双手下压的姿势唤醒了所有沉睡中的箭矢。
下个瞬间,数以百计的雷光刺穿了弥漫操场的硝烟。
“嗯?!”
剧烈的闪光吞噬了双目所能承受的极限光亮。
但就在那剧烈的闪烁之中,一道黑影从嘉羽夜的身上猛地窜出。
“别以为能这么轻易的打倒我!肮脏的魔法师!”
在面对那排山倒海而来的箭雨雷光时,却从那必定存在的细小缝隙里穿过,借用着嘉羽夜的形象,在我面前露出了她狰狞笑着的真实面目。
和她右手最后仅能化作的影刃之姿。
“死吧!无知的蠢货——!”
“......Lu,碎吧,米诺斯之镜。”
露出本体来,穿越艰难险阻的影魔,抵达我所在之处的影魔,刺向心脏。
包含刚刚的攻击在内,那都是瞄准致命部位下的杀手。
然而,直到最后一刻的现在,她才选择了这种做法......或许这才是我真正幸运的地方。
“?!”
因为我就在她的上方,看着她,刺穿我留在原地的虚假幻象。
从饱和火力覆盖的一开始,我就等待着她,不得不脱离嘉羽夜的身体,露出本体的那个瞬间。
“吞噬它,噬鲨之牙!”
孤注一掷的决定是正确的。
话语声落下的瞬间,那把深红色的大剑将试图冲破这重重障碍,飞向天际的影魔,毫不留情地打回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