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击奏效了。
满载着无数容器罐与最后底牌的我打光了最后一发箭矢，漆黑的巨剑与盾牌在不知何时燃烧起的黑白火焰中慢慢消散，洒落在校园各处的魔法罐子里也不剩任何材料。
我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罐子，在战斗中被攻击撕裂的外套随风抖动着，和那宛若被狂轰滥炸洗礼的五楼与侧墙壁上硕大的窟窿，他们都是剧烈厮杀过后的证明。
这一切的损耗换来了倒在操场上再起不能的影魔。
落地的我将黑剑插回了盾匣。
羽化战袍的卸下了最后一片洁白的羽翼，我在风中缓缓落地，顺带看了一眼被雷光箭雨轰击的墙壁四周——嘉羽夜昏迷不醒的睡颜仿佛昭示了结局，她四周凌乱散步的洞窟与凹陷痕并没有吵醒她，而她的身上，除去裙子下方有被轻微烧焦的黑色痕迹外，她那白皙的皮肤上似乎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的确，在瞄准那名影魔的时候，那铺天盖地的箭雨从我身旁的弯月形轨道上齐射出去，看起来很像是“全部都冲着自己来”的样子。但是，随着我与她之间的距离拉大后，就算看上去依旧一样像是朝着自己所在的地方射来，那稍微有所偏移的几度夹角中，数以百千计的箭矢就这样避开了极有可能在影魔脱离后变回肉身的她，这并非做不到的事。
所有的箭雨都错开了她所在的安全死角。
孤注一掷的不仅仅只有镜像投影术，还有这最后覆盖的饱和火力。
但这都是为了，引出影魔。
引出这个躺在草坪上，一动不动，只剩下一具宛若火柴人的骨架，脆弱而又无助的怪物。
这就是影魔，除了那稍微像是球体的头部外，只剩一具枯柴般消瘦的身体，没有肌肉，没有肚子，没有贪婪的胃，没有锋利的指甲，仅仅是一个，仿制人类的造型，到最后却连“人”的骨架都没完全复制出来，空有着手掌与脚裸，却没有手指与脚掌，不三不四的丑陋怪物。
就是这个东西，导致这一切变成了这样。
“......”
我看到它张开那仿佛像是“嘴”的东西双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失去力量后，连维持人形的话语能力都已经消失，这仿佛就是每个影魔不得不迎接的宿命——脱离宿主后，立即就会被这个世界里耀眼灿烂的阳光所灼烧，慢慢失去一切力量，回归影渊之地，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绝望世界。
即便现在丛云密布，这点也依旧没有改变。
“......”
我听不到它在说什么，但是，影魔的左手所指的方向，却是嘉羽夜所在的位置。
那不成样子的双唇在说着什么，我完全无法分辨。
“......”
我却突然握紧了双拳。
仿佛明白了影魔如此抵抗的真正缘由。
那上涌至心头的无边愤怒，让我换手握住盾牌，左手抓起那几乎没有实体的影子，狠狠的往“它”脸上打了一拳。
手的动作没有停下。
“哈......哈......哈啊！”
一拳，再一拳。
仿佛是为了积蓄已久没能释放的恶气。
再一拳，再一拳。
却又像是心生嫉妒而爆发的怨恨之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拳打飞已无力反抗的它。
即便构成他身体的一部分黑色火焰正随着微风渐渐消失殆尽，我也毫不在乎。
“到此为止吧。”
本该是这样的。
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的人，那个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古董店的老板，拍了拍我的肩头。
“你已经打败它了，小子。看，现在的它已经连最基本的语言能力都维持不住，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被影渊之地的呼喊牵引，回归那个属于它的世界，所以，属于你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你已经赢了。”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
“还是说，你小子已经因为使用影渊圣物的时间太长，已经压抑不住身为‘人’的黑暗面了吗？”
“......”
在他那带着一丝怀疑的询问中，我在短暂的犹豫中松开影魔，垂下了腕部挂着那面黑铁之盾的右臂。
“它在说什么？”
“嗯？你指什么？”
“你一直都在看着吧......那这个影魔，刚刚说了什么？”
“嗯，她刚刚说了‘抱歉，我失败了。’”
抱歉，我失败了。
为什么在道歉？
你不是影魔吗？
你不是以人们的负面情绪为食粮的生物吗？
“她还说了‘没法陪你到最后一刻十分对不起。’嗯。”
“......”
为什么在道歉？
“陪你到最后一刻”什么的，这明明是人类的话语吧？
为什么？
“然后是......啊，最后一句，按照影渊之地的语言来说，那应该是‘要加油活下去’的意思。”
“为什么啊！”
席卷心头的这股神秘感情，令我不禁咆哮起来。
即便那被我打倒的影魔，看向了我颤抖的双目。
“喂，装神弄鬼的家伙。”
“你好歹用‘孟先生’我都能接受这个称呼啊，小子。”
“你一直都在看着吧？”
“......”
“从三个周前，从她出现开始，你就一直都在看着，是吧？”
“是嘞。”
他在回答后点着了嘴边的香烟。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件事究竟是从哪里开始......无可挽回的？”
“无可挽回吗？这个可还真说不好。不过......嗯，我想想......如果说结果是你将影魔驱除，那姑娘以后要靠着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的这个结果是不好的，那么假设那个时候你依旧选择不解除封印，就那么被砸碎头颅，彻底死去的话，对你而言恐怕也不算是什么好结局。因为杀了你之后，影魔对全校的控制并不会解除，她依旧会被杀死，而你也白白送了命......也就是说，令这件事无可挽回的选择，是在你中计并把它带到店里来之前发生的嘞。”
“......”
就像是为了嘲笑我此时此刻的后悔行为般，他带着笑容走到影魔身前，掏出那贴着“影渊”标签的玻璃瓶来。
“虽然无可挽回的地方确实是从那里开始，不过，换句话说......在那之前的一切，都应该算作是加剧‘令事态无可挽回’的选择吧，小子。光凭一两个选择的失误可不会马上进入bad end，这不是游戏，驱动影魔的感情并非在她心中一日而成，只有真正的累积与压抑才能造就‘无可挽回’的选择——所以，比起问我来，不如问问你自己吧，小子。”
他站起身来，收起那装满黑色样本的玻璃瓶。
“你觉得是谁导致了这一切无可挽回呢？”
是谁？
是我。
是遇到了她，自顾自帮助了她，却又毫不负责的我。
明明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我却还在问他，我在想什么？
我究竟想从他嘴中听到什么答案啊？
“......不要道歉呀。”
我不禁甩向嘉羽夜所在的方向。
她捂着自己轻微发红的左臂，步履蹒跚地挪向影魔的面前。
“如果没有遇到你，如果不是你给了我面对这一切的勇气，让我走出那段低谷的时光，我也不会坚持着抵达这番地步，也不会......”
伸手抹掉眼角泪花的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她在那不成人形的影魔面前瘫坐在地，拉近至最近的距离之内，握住影魔一开始消散的丑陋手掌。
“但是，一直停在原地的话......这一天总会来临的吧。”
就算不是我，就算是其他人，这一天也终究会到来。
到那时，会变成怎样呢？
会死掉吗？会解脱吗？会有所变化吗？
嘉羽夜她那时能独自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吗？
“所以......对不起......明明该道歉的是我......”
我不知道。
看着已经泣不成声的嘉羽夜，我不禁回想起数分钟前做出决定，要摆脱影魔，独自向前迈进时的她。
那恐怕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决定。
“加......油......”
“嗯。”
但，事情已成定局。
影魔最后模糊的话语声成了它仅存的遗言，而它最后残留的身躯，也消散于半空之中，化为燃尽的灰烬，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不过，直到最后一刻，我也没能搞清，这只影魔究竟是为了杀掉我，还是为了保护嘉羽夜而和我刀剑相向。
明明它也应该清楚，若是嘉羽夜拒绝它的话，脱离宿主后，以她仅存的力量，是回不去的。
全都回不去了。
“小子，你觉得他能回到影渊之地吗？”
“......”
是啊，全都回不去了。
影魔也好，嘉羽夜也好，我也好。
早就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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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4
交织
影魔是种没有善恶之分的生物。
他只会寄宿于人们内心压抑许久的压力之中，并打破那些用来自我拘束的思考，去做人们内心深处真正追求的事情。
所谓的“邪恶”，实际上，也只是被影魔附体的胆小鬼们，不敢直视的“心魔”使然。
影魔是没有善与恶概念的生物。
所以，就算有些影魔会去帮助那些没有勇气奋起反抗的人，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