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理之内,学校停课了一个周。
虽然官方说法是一个周,实际上只不过是加上周六周日的额外两天假期,东拼西凑算是有了四天的空闲时光,顶的上一个节假日的小长假。因此,将近一半的学生选择了回家度过这个小假期——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这所学校本身就不出名,生源其实都是附近的高中,入学的人与他们的家都不算特别遥远的关系。
不,我想没有那么简单。大部分学生都没那么勤快,而且回家的意义也不大,这背后兴许也和“姗姗来迟”的猎犬部队出现有关,毕竟在我临走前,猎犬部队的那名男子,确实没有回收那部放在身后背包夹层里的手机,而是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兴许他在负责善后时也负责了交涉吧,我想。
没有人注意到那天城市上空的不详阴云,爆炸与震动的火光闪电被协会的障眼法掩盖,声音被彻底磨灭在校园内的空气里,被隔离的“大学”里所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与之无关的人记得,也没有人注意到那天学校内的异样安静,周围没有任何行人注意到障眼法的“薄幕”,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下午的宁静,没有任何学生怀疑自己睡到下午的原因,没有任何人为了调查那半天里发生了何事而行动起来。
不,就算有,有过,那恐怕也只是追寻“神话怪谈”般的三分钟热度而已,过不久后就会当做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止步于此,并全身心的投入到眼下即将到来的假期中去。
魔法师协会的人,似乎早就摸清了这一点。
但这对于被莉莉丝不情愿地送回家来,连医疗绷带也没拿到,只能依靠床下法阵缓慢愈合的我来说,似乎已经是不怎么重要的事。
没错,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学校被复原也好,所有人的记忆都被妥善清理也好,将一切扳回正规也好,那些事已经都是与我无关,完全是魔法师协会为了“维持稳定”而采取的掩盖措施,和单纯只想结束这一切的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是想结束它。
不知到底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还是帮助嘉羽夜活着,不知自己为何要多管闲事般回到学校,不知嘉羽夜活下来后的未来将由谁负责,不知我自己能否抵挡住“逝者之伤”的副作用......我没有找到任何一个问题的答案,但我确实结束了这一切。
都结束了。
用光的施法材料库存也没有及时清点,也没有仔细询问莉莉丝那副不开心的样子从何而来,没有回复班长对于那段时间的怀疑,也没有在乎那被自己亲手解开的封印......嘉羽夜也好,影魔也罢,这些因我而起的事情,现在我一点都不在乎了。
根本没有人为她负责,为影魔负责,为我负责。
我却像个责任感驱使的傻子般擅作主张,救下了不知是否还想继续活下去的嘉羽夜。
她会感谢我吗?
她会憎恨我吗?
我又该感谢谁?
我又该憎恨谁?
缓慢地卷起被子,我睡过了周四,没有吃下任何东西,一直睡到了周五烈阳高照的十二点时分。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在线]
(- 07:16 -)
—早啊,天辰,上次跟你说的事情越来越奇怪,截至目前为止,我所认识的所有人里没有一个知道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你不觉得这件事很离奇吗?还有,昨晚嘉羽夜跑来找我,突然说要我帮她问问你那边的房价是多少,如果你看到的话记得告诉我一声。看她的样子,大概是住不起酒店了吧。
(- 10:15 -)
—嘿,你不会还没起床吧?都十点了。
(- 11:03 -)
—该不会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就像我曾经附身到我身上那只小丑一样?
—你又一个人涉险了吗?
—如果你看到的话,回个话,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好吧?
(- 12:01 -)
—要是上午没吃饭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吃?我知道有家不错的火锅店,正好适合这不冷不热的秋天,我请客。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在线]
我一口气睡到了中午十二点。
但依旧在看完后对留言置之不理,随意丢掉了换来的超厚重手机,试图用被子蒙住自己,逃避这近在咫尺的一切。
暴力是人们抒发感情的最原始方式,人们用这样的方式抒发内心的剧烈感情,从而让自己的内心恢复“相互制约”的平衡状态,做出理性驱导而非感性驱导的选择——暴力能够让人们迅速的冷静下来,拳脚相交的触击感,双向的痛觉与实打实的撞击感,近距离搏斗时肾上腺素的本能狂飙......暴力就是如此强效的宣泄手段。
就像毒品。
就像人们戒毒时需要的巨大毅力一样,克制自己不去用暴力宣泄的手段解决一切事情,这本身就是一种控制方案。一种用“自我约束”的方式来限制自己,直面那些令自己内心波动起伏不定的情绪,并且学着自己“战胜”那些情绪的手段。
正因如此,我才会反复思考着自己对影魔拳脚相向的那个瞬间。
我并不是个喜欢暴力手段的人。
暴力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只有在对方选择了这般极端的做法,自己却又无能为力改变任何事时,这项“底牌”才会被列入考虑之中——这是我的想法,这也是为什么我数次面对嘉羽夜,面对影魔,没有一上来直接就选择用暴力手段的原因。
暴力是最无力的体现。
暴力是我对她忽视下无力回天的体现。
是的,比起暴力这种直接明了的宣泄手段,我更偏向于选择在条条框框的自我约束下“独自面对”,放下面子,进行自我反思,重新分析责任分布,将整间事情理性看待,承认自己出现的错误,提防可能出现的差错,进行改进。
我却依旧选择了付诸暴力。
当我击打在影魔那宛若风中残烛般的身体上时,我确实感觉到了那种快感。那种令我感到舒心的激动感,那股能够让我抛开过去的记忆,全身心投入在殴打别人所带来的快乐与兴奋之中,仿佛出了一口恶气般的举动,它就像毒品,让我忽视自己这无力的存在,忘记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之影,做为一个存活着的“人类”进行着无比正确的“惩戒”行为。
为什么?
我见到了什么?我想起了什么?
我被唤起了什么?我又产生了什么样的情绪?
那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吗?
我明明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是,即便如此,我依旧在床上对自己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询问。
“封印逝者之伤时的代价......你所丢失的那些感情,强烈的冲动,他们都作为封印的代价一同被吞噬殆尽,现在却重新回到了你的身体里。”
人们都想要听自己愿意听到的东西。
“可你却打算逃避它吗?”
“......”
我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能够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我在那个洁白无瑕的房间,毫无棱角的世界,无影无光的梦境里,坐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我回到现实世界,被饥饿的肚子催着起床时,那空无一物的感觉依旧还在。
“哟......哟。”
“......”
“我来......稍微打扰一下你了。”
“......”
嘉羽夜是我下午三点时在公寓走廊里遇见的。
她口中的声音变化不大,即便影魔消失后也依旧十分悦耳,但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却仿佛像是换了个人,根本听不出原来那副私底下“态度糟糕”的感觉。
“我可以进......啊,不是的,咳咳......我可以进去参观一下......吗?”
“你不是早就进去看过了吗?”
“所以说,那个算是非法闯入......吧,和现在这样不同的,得征得房间主人的同意......”
意料之外的,她还挺有自知之明。
我并没有吃惊于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倒不如说,比起惊讶于那件事,看她那副丝毫没受伤的白皙脸蛋就能知道,这家伙其实基本没受什么伤。而对于这点产生的嫉妒情绪盖过了惊讶,让我现在能用一如既往地阴沉语气回答着她无法捉摸的要求。
所有伤痛都由那只已经死去的影魔替她接下,而毫发无伤的她也能依旧一如往日般活蹦乱跳。反倒是身为“施暴者”的我,现在这走几步都会感受到后背阵痛感的状态,倒是像个因没钱治病而被医院赶出来的骨折病号。
“让一下,我倒垃圾。”
“欸?啊!好......好的......”
穿着淡粉色棉绒外套的她把外套捂在白色衬衫上,侧身让开了道路。
预料之中,影魔就算消失了,她那低矮的山峦依旧没什么起色,更别提魅力了,顶多就是让我顺带着瞅一眼,还会情不自禁轻叹一口气而已。
我记得莉莉丝那隐藏在外套下的胸口再怎么加厚也能看出曲线的层次分明,而且据她本人说“自己现在只是C”的大小,按照这样推算,嘉羽夜这几乎看不出的感觉......A?A的倒数吧。
影魔临走前也没帮她把这部分改改?
走下二楼时后背隐隐作痛的感觉越发剧烈了些。
随手将垃圾袋甩向深绿色大垃圾桶旁后,我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走廊,却只看到了嘉羽夜扭头探过来,却又赶忙扭回去的仓促模样。
“这家伙在搞什么......”
我不禁起疑。
但她还是站在原地没动,维持着刚刚给我让开道路的姿势,即便我走上二楼,站在楼道口看着她的奇怪举动,她也没有什么反应,就像个木头人一样。
“秋天来了,多注意保暖,没什么事也别在外面逗留。”
引申义就是“没有其他事就回去吧。”
拐弯抹角的说话有助于掩盖无可避免的语气助词,尤其是这股心头古怪的感受还依旧萦绕的现在,如果直接挑明了说,那恐怕我无可避免的会用一种令人不快的语气将这句话说出口——那可能就是争吵的开端吧。
今天的我肯定会和她吵起来,我有这种预感。
“还好吧?比起再往北去的那些城市,这里的气候......蛮不错的。”
“......”
对啊,她转学来之前在哪里读书的来着?是......靠北,真的靠北,而且还是内陆,完全比不上这个位于海湾旁的新兴大城,气温高低变化差异过大,空气十分干燥,一年到头来也不知道能下多少次雨。
人的适应力是很恐怖的。
我不禁捂住这迟钝的大脑。
本该早就开门然后把自己锁进屋内的举动被延迟了无数秒。
那股异样的感情就这么涌现上来,让面对着眼前电子锁防盗门的我手执感应卡,却犹豫着久久未能靠上那小小的感应区去。
“那个......林天辰?其实我......”
深呼吸。
就算嘉羽夜和自己说什么都不要用过激发言回应。
把自己的大脑放空至“演讲”模式,抛弃那些不必要的文艺说法,用最通俗易懂的词汇来拼凑句子,
“怎么不用那个称呼了?”
“你要是想的话我倒是没意见......不过那毕竟是很失礼的称呼吧?阴沉男什么的,没有男生会喜欢被人这么叫吧......”
“我没什么意见,你觉得这样好就这样来吧。”
却仿佛说的像是赌气一样。
“怎么了,今天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我没睡醒。”
“骗人,明明你中午就醒了,还叫了份外卖呢。”
“......你怎么知道的?”
因惊恐而回头的我不禁瞪大了眼,却只看到嘉羽夜赶忙捂住了嘴。
该不会这家伙中午的时候就在这里等我了吧?
“先......先不说这个,难得有个假期,要不要......陪我出去走走?”
就在这时,嘉羽夜却努力地让嘴角微微上扬,重新抬起头来,看着我投来怀疑的双目说着。
“没人陪你一起去吗?”
“这个......其实,她们很多都回家去了,一时间也找不到人嘛,所以就......啊——够了!书上说的完全就不靠谱!你到底要不要去啦?阴沉男!”
“......啥?”
然后,前几秒还像个文静少女的嘉羽夜,转瞬间抓狂成了她平时的模样。
不知为何,一股冲击感迎面而来。
等等,这算什么,突然间又变成了以往那个急躁且态度糟糕的嘉羽夜?亏我还刚刚有点改观,觉得兴许应该负起责任来帮帮她什么的......
“受不了了,装不下去了,书里说的那些‘温柔’与‘犹豫’的氛围营造仿佛对你一点用都没有,根本没起效,简直就像我在做白工一样。”
不,任性程度比之前的嘉羽夜更甚了。
“那你带给我什么收益了吗?”
“你赔我今日份的快乐和读书时用掉的时间与精力。”
“不要索赔那种不存在的抽象东西。而且特意为了这种事去读书......你不是一直都很擅长这样的事情吗?”
“......”
刚刚还一口气说个不停的嘉羽夜突然沉下头去,一言不发。
原来如此,真正知道这一切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现在的嘉羽夜只能靠自己来模仿那个曾经的“她”。但刚刚开始学习这部分的她完全模仿不出那种感觉,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似的。
怪不得我没有联想到周一中午那差不多的情况,怪不得我一直以来对她的对立感消失了。
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了。
没有影魔,没有魅魔,没有恶魔。
孤身一人。
“唉......”
一想到这点,我就没法对她放任不管。
“让我换身衣服。”
“......别让我等太久。”
嫉妒感,对,没错,嫉妒的感觉,这种萦绕心头许久的感觉马上便减少了一大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当我意识到“帮助她”的影魔已经死在我拼尽全力的阻挠下时,我仿佛能够接受这个已经注定无法再向从前那般平静的生活。
即便因此又多了一个受害者。
前世的圣贤一直都告诉我们,死了的人已经解脱,只有活着的人才会继续受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