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没地方住,于是我让他睡在了我原本要结束生命的地方,而我自己则用橘子留给我的另一条没有被套的厚棉被打了个地铺。

那阿生找到我之前睡在哪儿?我不清楚,他没主动提起,我觉得也没必要多问。不过很明显,他过的起码比我滋润些。原因是我瞧见了他脱裤子睡觉时从口袋里翻出来的钱包。咖色的皮四处开裂,脏脏的,然而整个却是鼓起来的,与我钱包的干瘪样子完全不同。

阿生或许注意到了我看向他钱包时那疑惑又羡慕的眼神,他呵呵一笑,主动将他的钱包翻开。衬着月光,我瞧见里头黄黄绿绿一片,隐约有薄薄一叠紫色,却也没有一点红色影子。

“打零工赚来的,日结的那种。健康证办不下来,只能干点随便要人的活……”

阿生发出苦笑,我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相比于阿生,我差劲极了,简直差劲到了极点。我是个懒人,是个烂人。

“睡了睡了,一觉睡到明天下午,然后去车站接我们的良总和小包子,正好~~”

我听到阿生口中的阵阵哈欠,估计他白天肯定是在外头打零工,下了班才来找的我。

“我也睡了。”说完我便掀开地上的厚棉被,它刚被我收拾整齐,一条被子半条垫半条盖。阿生胡乱应了一声,便钻进我的被窝,我轻轻叹了口气,开始解皮带。

大学时期的同寝生活让我有了经验,自己必须赶在阿生前头睡着,不然的话,等到阿生开始打起呼噜……我和良总还有包子就等着第二天一早上课迟到吧。至于阿生,我们三人从不会去在意他的考勤,他肯定会迟到的。

鼾声响起,我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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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阿生所说的那样,“一觉睡到明天下午”。我带着倦意醒过来的时候,照射在被子上的已不是月光,而是夕阳。

尽管水电停了,挂在墙上的钟还没停。我一瞧时间,已经快五点半了。昏昏沉沉掀开被子,起身,走进卫生间……哦,停水了,睡迷糊了。我两手托着腰,突然想起昨夜买来的矿泉水还剩着一点,我赶忙回到卧室。

床上的被褥很凌乱。阿生没有叠被子的习惯,我是知道的,军训的时候是我帮他叠的被子,平时阿姨来检查卫生的时候则是我们三人谁在寝室谁帮忙叠。不过现在,刚起床的我懒得收拾被子。

矿泉水好端端摆在床头柜子上,当然还有我的药瓶。瓶身上的那张纸我买来就撕掉了,所以昨晚才敢正大光明摆在阿生眼前,除非阿生这几年又有了乱嗑药的习惯,不然肯定不敢去动一瓶表面看不出任何信息的药。

除此之外,还多了一袋面包,以及一张纸条,夹在面包底下,露出一角。我将纸条抽出来,从边角看,明显是手撕的,上头的字也写的歪歪扭扭:

“我先起床去接良总和包子了,你家没电又停水,不好意思把他们两个往你那里带。你醒了之后就先吃点面包填填肚子,晚上七点来中山路交通银行门口,我们四个好好吃一顿,我请。今晚动手。”

平时不怎么写字的人,字会越来越烂。还好,阿生的字还没烂到我看不懂的那种地步,特别是字条最后“今晚动手”四个字,看了着实令人瘆得慌。

“七点,行。”此时我心里想的是,我还有时间翻出几件衣服打扮一下自己。虽然以吃夜宵的时间来说的话,未免太早了些,但我现在想早点吃到热食。面包虽然能填肚子,此时的我很需要它,但它并不能满足我,相反,这大半年我已经快吃吐泡面和面包这两样东西了。

真的饿死了,先把手头阿生给我准备的这袋面包吃了吧,真香。矿泉水瓶里剩下的这么点水就不用来漱口了,就着面包吃……等等,这瓶水?

当我把矿泉水瓶拿到手上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水是满的;扭了扭瓶盖,一股阻力传来,这瓶水没被拆封过。

尽管水是凉的,还没入口却已有暖意。橘子之后,又是阿生。还是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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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路是我所在这个城市最为出名的小吃街、夜宵街,位于城区的西北处,从我租住的地方步行到那儿大概得花个半小时,不算近,但也不远。这条街上除了餐馆、小吃车、烧烤摊、夜宵大排档之外,还有不少的烟酒店,以及标志性的三个建筑:市中医院、交通银行大楼与广电大厦。

此时临近七点,具体时间是六点五十七分,交通银行大厅入口上方的电子屏上显示着这些数字。步行到这儿花了三十四分钟,因为我清楚记得我出门前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二十三分,而在这之前,我花了大概五分钟时间从衣柜里头,衣服堆的最下面搜出了一件还算干净没有霉点的纯白色短袖t恤。不过晚上清冷的夜风已经吹得我开始后悔了,我应该多花三分钟时间再翻出一件可以穿出来见人的长袖衬衫的。

不,我其实可以多花整整十分钟,因为阿生直到七点零七分才出现在街对面、我的视野里。他身后跟着两个比他矮的男人,没错的话应该就是良总和包子。他们小心翼翼的过着马路。

我就要见到他们两个了,算上昨晚就已经见过面的阿生,大学时期的寝室四人组又能一起行动了!曾经,阿生在带我、良总、包子去迪厅通宵的路上建议我们都学他的样子做个“夜行动物”,没想到,十年后重聚的四人组,在今天晚上,在这个中秋的团圆夜,即将要进行阿生他所计划的那个……“抢劫”!曾经,每次活动的带头人都是他,而这次,活动内容更加刺激了!

一想到要进行抢劫这种听上去就吓人的犯罪活动,我的身体就在夜风中哆嗦了一下,恰巧被刚走过斑马线来到我面前十米距离的阿生给瞧见。他向我招了招手:

“开开——你怎么一副快要冻死的阳痿样子?我把良总和包子带过来了——”

这话说的,感情我才是“抢劫”行动的领头人……能把良总和包子带来就好,阿生,辛苦你了。

我朝他走去,目光也迎向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两个我熟悉却又觉着陌生的人。最先吸引我注意的是良总的发型,像极了周润发发哥电影里的油亮大背头,极黑极亮;出乎我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事,则是良总已经开始往他白嫩帅气的脸上施加脂粉了;不过他今天身上穿着的深蓝色西装看上去并没有经过仔细清洗与打理,皱皱的,上头沾有灰白的尘;浅蓝色的领带没有带正,倾斜到了他的左手边,而他脚上的咖色皮鞋搭配的则是白色袜子,同他的西装一样,看上去也是皱皱的,鞋头与后跟包边裹挟有泥土。

良总成了落魄的贵族,那么包子呢?我看向最后一人。包子的两颊依旧有肉,红扑扑的,身形看上去是我们四人中最标准的了;他剃了个利落的平头短发,全身一套黑色的四条杠连帽运动衫,脚上则是回力的板鞋……我只看了个大概,没能再看仔细,包子便冲上来一把抱住我,用劲搂着。

“开开~~唔唔唔唔唔唔唔~~”他激动的喊着,说话声音依旧这么洪亮,这几年在店里没少吆喝吧?

“包子,好久不见。”久别重逢,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嘴上先这么应付着。两臂渐渐作痛,我立马向正在给良总递烟的阿生投去救命的眼神:“快把包子和我分开,他想要我死!”

阿生显然注意到了我无声的呼救,他将烟叼在嘴里,并没有立刻拿出打火机将它点着,而是——扑到我们两个中间!个子最高的他张开双臂搂住我和包子的脖子!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良总斯文的从西服兜里掏出他的Zippo,看着搂抱中的我们露出笑容。

“想去哪里吃?开开,包子?”阿生问起我和包子两个人的时候,嘴里的烟差点没咬住掉到我的脸上。

“良总怎么说?”我喘着气回答。

“明知故问,良总肯定是随我们的啊!”阿生捏了捏我的脑袋,冲着站在一旁的良总笑道。这一下他把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发型给弄乱了!

“没错,随你们,我听开开的。我对这儿不熟。”多么温柔的一位男子。

“那就斗门牛肉面,你们三个去不去啊?提前说好,我已经没钱了,一点钱都没了……”

“去,当然去!别让我吃包子馄饨就行!”抱着我的男人露出弥勒般的和善笑容,接着他终于放开了我让我解脱,这么一来阿生也只好从我头上爬下来。

“好勒,走吧,开开你带路!不过得先找个小店,我要买个新打火机。”

“用我的吧。”良总把他的Zippo举到阿生嘴边。

“舒服了舒服了!我准备的大红鹰怎么样,你抽的惯吗?”

“能抽就不错了,我不介意。”

阿生和良总是抽烟的,寝室那时候就开始抽。我一直没去学会,而包子……我朝他看去。

“开开,我保证我没被带坏!”

“我当然相信你了,包子!我刚就看你一眼。家里店怎么样了?”

“唉,一言难尽。”包子叹了口气。

“一言难尽。”良总吐出一口烟圈。

阿生抽了一口烟,半蹲在地上开始咳嗽。

原来如此。大家都是这样,此时的我反倒安心了些。我搀起阿生走在了最前头,没人说话,直到斗门牛肉馆的黄底红字招牌映入眼帘,靠在我肩头的阿生才开口:

“吃完,记得跟我一起去拿工具。”他语气平淡。

工具?!抢劫工具?我一下转头:

“你放哪儿了?别告诉我放我家了!”

“没有,我放在一个你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先吃饭吧,叙旧要紧。”阿生朝我挤了挤眼睛。

我不想说什么,抬手掀开店门口的帘子。此刻,在我心里,免费白搓一顿热食要紧,和良总包子叙旧要紧。

抢劫要紧。

我需要钱。我穷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