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1
“对不起,我来晚了。现在,把战场留给我吧。”
海斯坦大喜过望,拉着维尔德向一边退去,心中雀跃不止。太好了,哥哥,还有希望,安铂镇还有希望,赛弗涅·铂西亚还活着!
魔兽察觉到了异变,在爪上加重了力道,它的力量优势是毋庸置疑的。
“你还以为自己是无敌的吗?”持剑的身影沉声道。
她向一旁退了半步,利爪顺着倾斜的剑刃砸在地上,轰然巨响中飞沙碎石,地面摇晃不止。但是那身影毫不受影响,她旋转着,飘摆的长发反射着黄金色的阳光。美不胜收的景象下是致命的杀气,银白色的光如同闪电般出现,直直冲入火焰中。
剑刃撞击的声响再一次爆发出来,连空气都在这阵阵的嗡鸣中颤抖不止。巨大的身影向上仰起,呜咽声随之骤响。
“嗷呜呜呜!”
骨狼后退两步,甩了甩脑袋,一道裂口出现在了它的下颚上,它受伤了。
“耶!打得好!”
“你还在这干什么?没看到你哥哥的伤势吗,快带他去找医生!”
“哦对对对!”海斯坦背起维尔德,连忙向战场外跑去。
目送他离开后,金发的剑士才重新面对魔兽。她的手因为刚刚那一击而轻微颤抖着,疼痛感几乎麻痹了知觉,魔兽的骨骼真的很硬,简直像是打在石头上。
但这不是退缩的理由,参不参加战斗从来都是自己的事,和敌人是谁无关。
魔兽低吼着,耸起肩膀伏着脑袋,狠狠盯着自己的对手。没错,它之所以犹豫,是因为眼前的家伙在它看来已经不是猎物了,就算长着类似的皮囊,但是那外壳里放射出的气势,根本不是之前任何一个能比的。
“到此为止了,怪物。此时此地就是你的审判,我就是你的判官,”剑士双手握剑,摆出架势,“以铂西亚家族之名,我不会再允许任何一个犯人逃出刑场。”
“嗷嗷嗷嗷嗷!”
仿佛是不甘于她一个人逞威风一般,魔兽威胁式地低头大吼。沾着火焰的烈风仿佛要将人吹飞一般地冲刷着一切,吼叫如同雷鸣,震得地面上的沙石都跳动起来。
赛弗涅则对此充耳不闻,她的眼神里只有坚定不移的杀意,长剑回应着她的想法,毫不收敛地放射着寒光。
“来吧,活着的魔兽我尚且不怕,又怎么会害怕一具还魂的死尸?”
双方同时行动了,骨狼清晰地知道自己最快速最致命的招式是什么,而赛弗涅也同样清楚地知道该如何应对。狼口几乎在转瞬间就移到了赛弗涅身前,利齿毫不犹豫地撞击在一起,剧烈运动的强风吹得火焰飘摆,拖着火焰的骨狼在那一瞬间几乎变成了流星。
它的攻击几乎没有花费任何时间,但即使如此也慢了半拍。剑刃从上方落了下来,劈在它微微倾斜的头骨上,立刻砍出一道裂痕。
“还没完!”
以剑刃为支撑,赛弗涅向前移动,她踏在那泛黄的头骨上,竟然向着脊柱奔跑起来。挥剑的手一刻不停歇,仿佛银白色的折扇一般来回挥舞,在骨骼上留下间隔整齐的伤口。
魔狼的知觉被大幅削弱,但是火焰给予它的优势,根本不需要仔细侦查。如果身边有敌人,那就统统烧死便是!
在那身上燃烧着的烈火突然爆发式增长起来,火舌变成火柱,光芒大盛,顷刻间四处喷发!
“嘁!”
赛弗涅匆忙跳下,向后方连续闪躲,一直躲到房屋里面才侥幸躲过一劫,在她贴在墙壁后的一秒之内,火流就冲破了窗子。
她狠狠地呼出一口气,指尖有些凉意,赛弗涅握了握拳头,抑制住这种感觉。
真是无解,没想到这头怪物对于火焰的控制竟然又进步了,无论是全方位的大范围攻击还是直线的灼烧,威力都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人是不可能和火焰对抗的,这样根本近不了身。
自己没有多少时间,速战速决是唯一的办法。
在艾洛恩面前时的丑态是装出来的吗?当然不是,不夸张地说,能从诊所走到这里就已经是奇迹了。身上的每一处肌肉、每一条筋腱都在诉说着自己的苦衷,体力早就耗空,意识也在消散的边缘,有的只是一口气而已。
站在窗子里,看着居民们被屠杀,咽不下去的一口气。
现在的自己不是为了击败谁、报复谁而拿剑,而是为了阻止更多的伤亡发生,为了阻止更多的生命消失在这头魔兽爪下而行动着。
但是光靠“战意”,能支撑多久?这一点没人知道。
自己要做的,就是在这口气消散之前,杀掉敌人!
巨大的脚步声冲了过来,赛弗涅算准时机向房屋里面跳起,同时剑刃向后方刺去。
巨狼的冲刺是不可阻挡的,它已经数次演示了摧垮楼房的力量,这次也不例外。但是这回它格外凶狠一些,因为这次是为了杀死某个人而在行动。
在冲进楼里的瞬间,火焰喷射而出,无尽的烈火塞在狭小空间内骤然爆炸。一楼被它庞大的身躯吞没了,其他几层则在火光中四处飞散,像是被巨浪托起的漂叶。
在一片混乱中,只有一个轮廓仍保持着均匀平稳的移动,那是个人影,那是赛弗涅。
魔兽紧随其后,它发现了自己的攻击没有奏效,速度丝毫不减,仍旧向着赛弗涅冲刺着,任由废墟砸在自己身上。与此同时,它头骨上本应该长着鼻子的部分,现在插着一把长剑。
“很好,过来。”
赛弗涅冲向下一排房屋,身后的骨狼愈发接近,她已经能感受到火焰触摸到后颈的灼热感,但是并没有因此被打乱脚步。
狩猎是一项需要耐心的活动,正因为比自己的猎物更有耐心,所以猎手才能填饱肚子;而如果想要狩猎一位天生的猎手,就更需要加倍的耐心。
赛弗涅就很有耐心,纵然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太多的余力,但是对于剑士来说,比剑更重要的是心性。只要心性不乱,就是失去了剑,剑士也能劈斩敌人。
“差不多了。”
赛弗涅加快脚步,她突然发觉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艾洛恩也做过。那就来比一比吧,她能做到的事,我没理由失败。
骨狼张开嘴巴,随时准备碾碎走投无路的赛弗涅。火焰在它嘴里酝酿着,即使被猎物逃开一步,五步之内的一切也会被火焰烧成灰烬。
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要逃吗?怎么会,哪有猎手从猎物面前逃走的。
赛弗涅踏在墙壁上,身体腾空而起,她蜷缩起来,仿佛浮空的婴儿,同时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后,仿佛有凝固成钢铁般密度的洪水冲过了自己的身下。木墙撞碎的声音、魔兽的低吼、火焰的热量、失重的眩晕……即使不用视觉,大量的信息也一股脑地涌了进来,无序的洪潮在她意识里翻滚着。
信息是战士判断战场的必需品,不理会这些信息战斗的家伙和发狂的野兽毫无区别。在这方面艾洛恩是分析与利用的高手,她灵活的战术和致命有效的攻击都得益于那一刻也不停歇的信息分析,她是加工者,也是利用者。
但是赛弗涅呢?她也是如此战斗的吗?
事实上,不是。艾洛恩会在信息之海里搜集自己需要的部分,为自己指引胜利的方向;而赛弗涅则会在剑心的引导下,从无序的海洋里开辟出一条通路来,直奔胜利而去。
“在这里。”
赛弗涅闭着眼睛伸出手,熟悉的触感传了过来,剑与剑士本就是一体,剑的心性则是连接他们的纽带。
“这是,我的胜利!”
她猛地张开身子,紧紧握着剑柄,身体翻转的惯性扯出了剑刃。银白色的弧光骤然乍现,再次劈斩而下,直直没入那狼头骨中。
曾经的伤口与新的裂痕交错在一起,崩碎的征兆显现出来,裂缝突然扩大,爬满了魔兽半个脸颊。
2
赛弗涅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一股自豪感从心底涌现而出。
看吧,艾洛恩做得到的事我也能做到,我的锻炼、我的修行不是无用之功!
她感到自己手中插在魔兽头骨上的长剑有些摇摆,裂缝肯定已经扩散开了,那坚不可摧的结构性已经接近了崩毁的边缘。
就算是何等坚硬的磐石,在反复的打击下也早晚有碎裂的一天,这家伙的大限也近在眼前了。
“嗷嗷嗷嗷嗷哦哦哦哦!!”
骨狼再一次发出痛苦的吼叫,身上的火焰仿佛跳动的毫毛,纷纷绷直了身体,像刺猬一样竖了起来。
“嘁。”
魔兽身上不宜久留,赛弗涅迅速地判断着战场——自己落在骨狼身边的地面上一定会受到大范围攻击,只能另寻出路。她看了看身后还算完好的那栋楼,起身向那边跳去。
借着那头颅摆动的力道,她很顺利地落在了墙壁上。长剑刺入木板之中,以此为借力点赛弗涅向上翻腾,在找到下一个着力点之后便将长剑收回。
这样的方法在垂直平面上的移动非常高效,比手脚并用地攀爬不知道快了多少倍,但是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那就是在行动过程中,无法将注意力保持在敌人身上。一股不妙的预感突然从心底里冒了出来,赛弗涅回过头,进入视线的只有蔓延而来的火焰之潮。
魔狼竟然想到对着楼房外壁喷火,让烈火沿着墙壁四处扩散,这样不管你在哪里都无处可逃!
“可恶!”
它在之前的战斗中也用过对着地面喷火扩散的战术,那时还以为是误打误撞碰出来的巧合,没想到它已经融会贯通了其中的原理,真是低估了这家伙的智力!
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赛弗涅收回长剑垂直蹲伏在墙壁上,在身上的惯性消失之前猛然向下跃去,现在必须脱离墙壁才行。
她翻滚身体,以消减下落过程中的速度和力量,炽烈的火焰和在火光映照下不断接近的地面交替着占据视野。失重的感觉包裹着自己,她还没有习惯这种无法控制的不确定性。
不如说,她还没有在不确定环境下寻找平衡点的能力。一个骑兵、一个剑士,让她习惯飞檐走壁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术业有专攻,纵然赛弗涅以游荡者为目标,但是儿时之后的生活并没有给她太多机会追求梦想。现在的她很强,但不是全能的,没有哪个木匠会苦心钻研不同金属的熔点和韧性区别。
艾洛恩这样的游荡者也许有足够的能力应付与魔兽作战中复杂的情况,但是很可惜,现在这个与魔兽战斗的人不是游荡者,也不是艾洛恩。而最关键的是,敌人压根就不会管你是谁。
在某一瞬间,赛弗涅发现眼前转动的影像不一样了,一个黑影取缔了地面出现在视野里,一个外形狰狞、结构诡异的黑影。
直觉让她立刻抽剑格挡,但是这是在空中,这是高速移动的失重状态下,任何她的行动都只能达到平常几分之一的速度和效果。
“糟……!”
在一瞬间之后,她的意识被两种感觉完全充斥了。第一种是力量,是不可思议的庞大而强劲的力量,仿佛摧枯拉朽一般移动着,轻易地把碰到的东西积压、扭曲、碾碎,不可阻挡;第二种是一个单纯的念头,非常简单的一丝感觉,总结出来只有两个字——糟了。
迎接她的其实不是别的,而是那经过放大、变异、剥皮之后而形成的绝对摧毁兵器——骨狼的火焰尾槌。
这头怪物已经死了,就算被某种手段驱使着重新开始了战斗,它的力量也没有被增强,但是,同样也没有退步。即使没有肌肉、没有皮毛,那四肢中仍蕴含着黑曜石强者才能勉强接下的庞大怪力。赛弗涅顶破天也就是金级,更何况这是在空中,她根本没有任何借力点,又没有艾洛恩的矫健和敏捷,只是一个人形的靶子而已。
肉眼可见的空气波动在击中的瞬间爆发了,四周房屋的窗户被金属碰撞声震碎,玻璃残渣又在瞬间后被强风带走。如果这次碰撞发生在地面上,恐怕直径几米之内的地砖要全部震碎成砂石,但现在作为替代,遭殃的只有被打中的受害者而已。
失重感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其他的知觉掩盖了,前所未有的轻盈包覆着自己,身前一条腥红色的飘带长长洒去,在距离自己几米之外破碎成许多小片向地面落去。
如同流星划过般,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模糊地看到红衣金发的身影贯透了身后楼房墙壁,仅一瞬后又出现在了楼顶上的空中,砖瓦碎砾与她一同飞舞,像是在送行。
她瘫软的身影在高空中缓缓减速,在腾空的力量和重力相抵消的那停顿的一瞬间,赛弗涅睁开了眼睛。她看到的是太阳,悬停于自己面前的太阳,但灼热自己皮肤的不是真正的阳炎,这不过是魔女制造出来的武器而已。
地面上,她巨大的影子高速移动着,迅速爬上了楼房的墙壁,体型逐渐缩小,方位也逐渐停留在另一处还完好的楼顶上。
那里,就是她的靶心。
赛弗涅在重力的怀抱下再次加速,直直冲着自己的影子而去,但是阴影并不会柔软地接住她,迎接她的只是又一次致命的撞击。
仿佛是入水之鱼,而那飞散的砖瓦就是水花,赛弗涅像一颗陨石,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