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1
“不行！”
兰妮尔一咬牙，猛地一百八十度转向，但是冰面的生成没能跟上，她的速度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归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翻滚了数米。
她来不及了，红光周围的高温空气墙再过一两秒就会抵达赛弗涅的方位，无论如何她也赶不过去！
这就是我的死法吗，死在魔女手里？
赛弗涅看着眼前的红色光流，越来越炽热的风吹在她脸上，却没能促使她行动起来。就算拼上最后一口气跑起来，她也绝对摆脱不了地狱眼瞳的追击，无论如何都死定了，那还不如死得平静一点、体面一点。
死于魔女的攻击，也不算辜负自己的初衷了。
想到这里，赛弗涅将剑持握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放弃了挣扎，杀她的人不会停手，救她的人来不及赶到，结局已经决定了。
现在就只剩……
“赛弗涅！！”
出乎意料地，一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那双强有力的大手拉扯着她的衣服，腾空感突然升了起来，赛弗涅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有些圆、有些胖，岁月已经留下了印痕，但是经常出现的笑颜化解了苍老的感觉。每当那一抹胡子缓缓扬起，双眼在层层的褶皱中眯成一条缝，使人愉悦的光芒就会从眼眶中流露出来。
从有记忆起，自己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是父亲，是镇长。
此刻，他仍在笑着，但是双眼却没有眯起来，眉毛无力地立在眼眶上，阴影在脸上的皱纹中显得格外深刻……那股笑意像是强撑出来的，像是在说——我救到你了，女儿！可是，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
呼啸的风声盖过了嗓音，但是赛弗涅还是看清了镇长的嘴型。
不要放弃！
镇长的双手中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力量，赛弗涅像是个布娃娃一般从地面上脱离了，他一转身，使出全部的力量将女儿抛了出去。高高的抛物线直指好几米外的地面，足够赛弗涅暂时脱离危险。
但是相应的，他自己已经来不及离开了。
他没有后悔，反而十分庆幸——庆幸自己的女儿还活着，庆幸自己还有体力，庆幸自己的行动赶上了。
他是第一个发现危机的人，也是最早通知这个信息的人，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他可以休息了，但他没有，因为除了作为镇长之外，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他是个孩子的父亲，他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花了他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女儿，差点两次遭遇了四处奔袭的魔兽，不过他最终还是成功了。可惜的是，这不是温馨的父女重逢，当见面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的孩子死定了。
想要保全孩子，只能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自己的命作为交换。
父女二人注定天人两隔，这个决定，很艰难。然而，自己的身体早就在大脑做决定之前就行动了。
此刻，他站立在原地，静静等待着结局到来。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儿，自己死前还会有什么遗憾呢？
赤红的光束距离他不过几米远，高温气流已经到了他身前，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人类并不强大，天灾到来时，他们必须选择失去什么东西，也许是家，也许是财产，也许是亲人，也许是自己。
“父亲！”
白烟从镇长身上冒起，他突然伏下身子，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被活活烫死，并不算很平静的死法。
“前进吧，时光之轮！”
2
一道白光在战场上移动着，与它相比，其他的一切都是缓慢的。
当镇长意识到的时候，他才发现那强烈的红光变色了，地上的光影变成了斑驳的紫色，身边的致命高温也逐渐下降，变成了冬日般的寒气。
“我绝不会允许你，再杀掉一个人，肮脏的魔女！！”
兰妮尔的眼眸中放射出刺眼的蓝光，湛蓝色的冰墙在红色光流下迅速被溶穿，但是紧接着又有新的冰墙拔地而起，一层一层地交替着，仿佛浪潮在对抗礁石。
除了冰墙和它影子下的一片土地，周围仿佛变成了一个大熔锅，人既进不去也出不来。
赛弗涅向后逃去，躲开了红光的波及范围，但她仍搞不懂现在的情况，为什么魔女要互相争斗，为什么会有一方来救自己的父亲？
“害死了自己家乡的你，有资格这样说我吗？”德拉萨加强了红光的强度，使其直接照射的面积更大了。
“是的，我是个罪人，我也从未想过要否认这一点……但是！这不代表我会包揽属于你的罪责！你这个亲手烧掉安铂镇、杀死里拉的魔鬼，一定会遭到审判的，就由我的双手！”
“不准你提她的名字！”德拉萨一挥手，火球高速冲击在冰墙上，爆炸的威力使其内部都产生了裂纹，“明明是你害死的她，我只不过是被你利用了而已！”
兰妮尔狠狠呼出一口浊气，整个冰墙像是在大汗淋漓一样不断出水，表面冰晶液化的一瞬间就会变成白色的烟雾，然后迅速消散在高温下。
她的魔力量无法和德拉萨正面比拼，更何况用冰墙防御“地狱眼瞳”实在太勉强了，就算全力以赴也撑不了多久。
“这就是你这么久以来告诉你自己的？你，一个活了上千年的大魔女，被一个人类小女孩利用，失手间杀死了自己的女儿？”兰妮尔脸上流出了汗，但她还在故作轻松地冷笑着，“你花了多久才能用这些鬼话说服自己？你又要花多久，才能用这些话说服你九泉之下的女儿？”
“住口！”德拉萨恼羞成怒，逐渐将红色光束收缩，加高温集中于一点，增强它的穿透力。
“这个污点，这份耻辱，将会永远存在于你的记忆里，刻在你的内心里！每一次你走近家门，每一次你摊开魔导书，每一次你拿起材料，里拉和我的影象都会映在你的脑子中折磨你，让你永远也无法释怀！”兰妮尔露出牙齿冷笑着，散发出毫不掩饰的恨意。
德拉萨终于克制不住，反过来吼道：“你又好到哪里去！若不是你的存在，无论是我的女儿还是你的家乡都不会出任何问题，你才是一切的导火索，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老巫婆，这就是为什么我是我，你是你。”兰妮尔嗤笑着，不知是在笑谁，“因为我无比清楚这一点，因为我连一秒钟都没有忘记过……无论是痛苦、悔恨、挣扎、内疚，我都没有回避过哪怕一次；就算哭泣，就算折磨，我都绝不逃避自己的罪责！”
“而我们不同的第二点，”兰妮尔突然一笑，“那就是我将活下去，而你会永远地留在这里。”
“真是爱说大话……什么？”德拉萨突然清醒过来，立刻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自己身后的铁水不见了。
电流仿佛磁铁，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将已经凝固的铁水缓缓吸走，穿过废墟逐渐移动到兰妮尔身边。它们在冷却之前仍旧是液态，而液体的表面永远是光滑的——就像，镜子一样。
“尝尝你自己的‘地狱眼瞳’吧，德拉萨！”
3
电流突然将金属抬起，正置于红色光流和冰墙之间。本来凝聚于一体的红光突然改变方向，像是弹射一样向反方向照射了出去，虽然密度不高但是面积极大。
“该死的丫头！”德拉萨一跺脚，岩石墙立刻挡在自己的身前。
岩石的耐热性已经很强了，但是地狱眼瞳的高温可不是开玩笑，包括岩墙在内，周围的建筑都在融化，马上就会变成一滩液体。
“真是可恶，”德拉萨抬起头，对天上的火球命令道，“地狱眼瞳，改变方向，给我把她脚下的土地炸翻！”
“什么？”这倒是兰妮尔没有想过的情况。
红光开始向下移动，金属镜面虽然有兰妮尔帮忙冷却但是也在迅速融化，反射效果很快消失了，越来越多的热量集中于冰墙的脚下。那里最容易积攒厚实的冰墙，阻挡起来相对容易，问题是，德拉萨到底想干什么？
“差不多了，动手吧。”
红光迅速在一点积攒起来，光芒越来越亮，兰妮尔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但是自己已经来不及应对了。
她回头对着镇长伸出手，一股强力气流立刻卷动起来。同一时间，赤红色的爆炸从冰墙根部爆发，墙体立刻碎裂，连地面也被卷起，所有的防护都崩毁了，两人完全暴露在了爆炸的高温下。
“父亲！”
一前一后两个人影飞了出来，兰妮尔直直冲向侧后方的楼房，镇长则飞得远些。赛弗涅没有犹豫，立刻奔跑起来。
我怎么样随便都好，但是我绝不允许父亲在我面前出事！
本来已经放弃行动的她，现在又获得了新的斗志。赛弗涅像是一台随时都可以运行的机器，只要有一点动力，她就会运行到完成任务为止。
不顾受伤的身体，她疯狂地迈动双腿，任由凝固的血液拉扯、止血的伤口裂开，现在的行动态势完全不逊于受伤之前。
“不会让你出事的，我们好不容易才同时活下来！”
镇长向地面落去，她则全力跃起，两人的身形在空中接触了。赛弗涅此刻没有轻盈落地的余力，只能拖着父亲砸在地上。
“哼，被那个人类救到了吗，”德拉萨冷哼一声，看向另一边，房屋上安静的破洞，“不过那边好像解决得挺好的。”
德拉萨知道兰妮尔有多顽强，所以一口气杀死她总是最优选项。不过，刚刚的情况下变故发生得太突然，只能慌忙退而求其次，用不一定致命的手段击退之。
那个房屋里寂静无声，兰妮尔本身的身体素质欠佳，那样撞在墙壁上，肯定已经失去意识了。
“接下来，就慢慢杀死她们好了。”
德拉萨已经胜利在望，她不慌不忙，享受着自己面前逐渐升起的胜利之光。只要解决了少数几个麻烦，就可以用安铂镇的毁灭来为女儿陪葬了。
伴随着一方的胜利和欢喜，就会有另一方的失败和悲伤。
“父亲，父亲！”赛弗涅爬起来将镇长抱在怀里，摇晃着他，呼喊着他，“你还醒着吗？你说句话啊！”
可镇长并不像是安然无恙的样子，他的身体被烧伤了，嘴角带着血，衣服也已经破破烂烂，离爆炸最近的小腿已经血肉模糊。
从外面看上去没什么致命伤，但是爆炸的冲击波往往会损伤内脏。有些人表面上伤势不重，身体里已经七零八落了。
镇长和赛弗涅、艾洛恩这种经过锻炼的战士不同，他的身体素质完全没有走出普通人的范畴，让他在这种战斗中幸存，实在是太难了。
赛弗涅又害怕起来，她不是在害怕敌人和战场，而是在害怕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还是无法避免失去家人的结局。
“父亲！醒过来！别捉弄我了，快睁眼睛啊！”
“不要睡了，天亮了父亲！该起来了！”
“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勉强自己了，可以了吧，可以别装死了吧！”
赛弗涅头一次觉得这般无力，她的手能挡住战马，她的剑能斩断墙壁，但是她的声音，却连自己的亲人都唤不醒。
这时，一声脚步声从她身后响了起来。
“谁？！”
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赛弗涅立刻挥剑砍去，但是在那之前，自己的肩膀和手臂都已经被锁住，动弹不得。
“你……唔唔！”
在她说话之前，两个异物塞在了自己嘴里，苦辣酸涩的味觉立刻冲击着她的脑袋，她不受控制地咽了两口之后一把将那两个异物扯了出来。
“这是……药？”
赛弗涅惊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东西，再次看向自己身边的那个人，这一次镇定很多。
“这两瓶是给你的，还有两瓶给镇长，刚刚已经放到他口袋里了。放心，你们死不了的。”
“艾洛恩？”赛弗涅眨了眨眼睛，心情既复杂又兴奋，“你在这里干什么？”
黑发的少女蹲在她身旁，常见的轻松氛围此刻并不存在于她身边，反而严肃、镇定、危险。明明什么都没做，但是她的眼神、态势，已经和出鞘之剑一般锋利慑人。
“我来干什么？”她站起身子，“当然是干掉那个老巫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