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1
“艾洛恩！！”
兰妮尔瞪大着眼睛，眼角带着泪光，黄金色的闪亮火焰照耀着她，在她的瞳孔内反射出一模一样的颜色。
火鸟很快消失了，在空中留下了橙红色的扭曲印记，艾洛恩的身影再一次出现，拖着火星和黑烟，向远处坠去。
“不不不不不，不要，不要！”
兰妮尔从地上爬起来，忘记了施法，只是竭尽全力地奔跑着追了上去。坑洞里的残渣绊在她脚上，使她跌倒，但她却像没有注意到自己，眼神只向着一个地方，爬起来，继续奔跑。
那个身影终于映入了眼帘，只是看到她的轮廓，兰妮尔的心脏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酸涩感爬上了喉咙,死死捏着她的声带，胸中有什么东西翻腾着。
“艾洛恩！艾洛恩！”
她冲上去，立刻跪在她的身旁，一把将她的身体抱起，但是自己手掌接触到的地方却烫得能灼伤皮肤。
艾洛恩的身体已经焦黑了，半边脸庞还爬着扭动的火星。只要轻微晃动，她的身体上就会有焦化的地方脱落，就像是用沙子堆起的雕像。
可即使如此，艾洛恩仍笑着。一如既往地，那嘴角高高地扬起，像是个胜者一般，像是获得了满足，站在胜利宴会的餐桌旁，静静地欣赏着杯中红酒的骄傲英雄。
放心兰妮尔，你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她的神态如是说着。
只不过，那张嘴不会打开了，那令人安心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要，艾洛恩，求求你……”
噩梦本该结束了，痛苦本该结束了，悲伤本该结束了……自己已经成长了，两百年的时间，没有导师的情况下刻苦磨练自己，学习曾经连一点概念都没有的高深知识，夜以继日地投入研究，翻遍每一本拿起来都困难的巨作……
没有休息，没有娱乐，心中充斥着无法回避的痛苦和愧疚，用更多的学习压制感情，这都是为了什么？
只为了，成为强大的魔女，强大到不用再失去任何东西，失去任何人。
强大到，不需要别人来保护自己。
“艾洛恩，艾洛恩，艾洛恩……”兰妮尔的肩膀抖动着，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克制着声音，视线愈发模糊。
自己还是失去了她。
我和十四岁的时候，究竟有什么不同啊。
……
天，变暗了。
不是地狱眼瞳消失了，而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它的光芒。就像是被剪刀裁切着，从天而降的炽热光亮逐渐减弱，阴影一片一片地出现了，它们盖在地上，挤压着阳光原来的领域。
那是乌云，也是氤氲，它们在空中出现，翻腾、增长、越积越厚，连阳光也无法穿透这黑色的迷雾。
“呵呵呵呵呵呵……”德拉萨的肩膀也耸动着，但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笑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又一次，又一次，你害死了身边的人！”
她一只手捂着自己的伤口，绿色的光从手中亮起，她先是咬牙忍耐了一阵，然后立刻舒缓了。
“你就是个灾星！你珍视的，你在乎的，你爱的，全都会因为你而死！我的女儿就是受害者之一，你所谓家乡的每一个死者，都是受害者——都是因为你的存在这份‘罪’，而在痛苦中死亡的受害者！”
兰妮尔低着头，不做反驳，她只是抱着艾洛恩的身体，等待她恢复成正常的体温。
“你什么时候才能认识到呢？你什么时候才能认识到，只要你一日还活着，就会有人因此死去，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两个多世纪了，你变了，你成长了，你不再是那个普通的人类女孩了，但你变成了什么？”
德拉萨张开双手，她缓缓腾上天空，自上而下看着濒临毁灭的安铂镇，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你变成了一个更加丑陋的怪物！人类不会收容你，魔女只会厌弃你，你无处容身！而为了掩盖这个事实，你全力成长着实力，你自以为变得很强大了，但到头来怎么样？”德拉萨几乎无法掩盖自己的笑意，每时每刻她都想大笑而出，“什么用，也没有！这是命运，这就是你的宿命，你永远都在失去，任何你灌注感情的东西都会消亡！朋友、家人、安铂镇，两百年了，还是一模一样的结果！”
2
雷鸣终于出现了，像是要将天穹砸碎，数米粗的巨大闪电落了下来，砸在房屋上立刻就引起了爆炸，持续数秒的强光将一切都照成了黑白两色。
一切都在轰鸣着，唯独兰妮尔，反而安静了下来。她放下艾洛恩，伸出手，轻轻为她闭上了眼睛。
“你说的对，”兰妮尔低着头，声音沙哑，“我一直抗拒着事实，我一直回避，就是我害死了大家，就是我害死了所有人。”
她继续说着，没有哭腔，但是却带着丝毫不减的悲伤。
“两个多世纪，我什么也没得到。艾洛恩是我唯一的朋友，两百年的光阴以来，唯一的宝藏。”她抬起头，双眼无神，空洞地望着翻腾的天空，“可她还是死了，无论我睡着还是醒着，都是一样的噩梦。我无法阻止任何人的逝去，和十四岁时，一模一样。七万多个日生日落，最后改变的只有一样东西……”
地面耸动起来，沙尘跳动，有什么东西藏在地面之下。
兰妮尔转动脑袋，看着天空中的那个人影，魔女纹章突然闪耀。
“这一次，至少我可以，复仇！！”
巨大的蓝色突然破土而出，其速度之快甚至击飞了周围的土地。像是巨神在地下挥舞着神锤，冰山诡异地出现在地面上，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击中了目标。
雷声一般的闷响冲破虚空，环形的冲击波在空中释放，一个黑影拖着长长的血线直飞而出，飙上了天空。
流血了，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德拉萨第一次流血了！
但是对于兰妮尔心中的怒火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德拉萨啊啊啊！！！”
纯白色的电流在兰妮尔身后突然释放，推着她直冲而起也飞上了天空。如同水中腾出的蛟龙，白色的电光在空中划出巨大而狰狞的弧线，向着云层直冲而去。
箭一般，白光射出大洞，兰妮尔消失在了云层之上。
“这个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德拉萨在空中稳住身形，火焰再一次燃起，但是威力远不如从前，她只能勉强维持平衡。被冰山正面击中了那一下，已经突破防御伤到了内脏。
“兰妮尔已经疯了，我必须先给自己疗……”
云层间突然白光乍现，闪电横向爬行着，忽然又向中间收拢，化作巨型闪电直劈而下。
不对，那不是巨型闪电，而是兰妮尔！无法想象的电流量缠绕在她身侧，拖行在她身后，昏暗的天空下，只有这耀眼的电光，仿佛天谴之矛直冲而下！
兰妮尔在德拉萨上空突然停住，但是她身后的电流则不然，它们穿过兰妮尔的身体，化作洪流自她掌中倾泻而出。
德拉萨没有办法闪躲，神威一般的攻击打在她身上，推着她向地面坠去，仿佛将整波海啸集中于一点，全部冲刷在魔女的躯体上。
她撞在地面上砸出大坑，但更多的雷电洪流仍然将她往更深的地下压去，它们击中然后分散，化作雷蛇钻进土地，整片区域的空气中都闪烁着电弧。
“我说过了德拉萨，我决不会忘记自己的‘罪’的，但是，我也同样深刻地记得，亲手夺走那些生命的人是谁！”
兰妮尔停在空中，逐渐吸收周围空气中的水分，冰晶在身边逐渐增长，几秒之内就扩展为了十几米长的巨型冰锥，将她自己也包裹其中。
“就算我罪该万死，在杀了你之前，我也绝不会瞑目！！”
风包裹在冰晶周围，然后突然挤压释放，就像大自然本身投出了这危险的长矛，撕裂了空气，冲着德拉萨破空而去。
“日冕之轮！”
德拉萨从地上爬起来，吐出一口血，然后双掌合并，黄光从她掌心中亮起，瞬间之后，巨大的光轮从其中释放而出，切碎了大地直直迎向兰妮尔。
黄色的光轮与蓝色的冰矛正面撞击，高下立判，高温天生就克制冰晶，当即切碎了冰矛。
但是，这根冰矛是有主人的。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艾洛恩、里拉……杀死他们的都是你的火焰，你觉得我还会死在同样的招式下吗！”
破碎的冰晶并没有消融，它们进一步加速，绕过了日冕之轮向着德拉萨本人直冲而去。就算已经切成碎块，这些破碎的冰晶的大小也足以将德拉萨碾成肉末。
“可恶，噗啊！”德拉萨又吐出一口血，日冕之轮立刻化为光点消失，她一抬手，波动从天上传了下来，“使出你的全力吧，地狱眼瞳！！”
天空颤抖着，乌云中发出红光，它们终于支撑不住逃窜开来，巨大的火球撕裂云层显露出了真容，仿佛太阳降世、天堂失坠。
极度危险的红光骤然释放，空气颤抖着发出低沉的嗡鸣，数米长的冰晶破空而来，气势汹涌。
德拉萨已经狼狈不堪，但她仍显露出了极度的自负：“没有什么，是地狱眼瞳摧毁不了的。”
红色的光束从大地上扫了过去，地面上立即出现了数米宽几十米长的巨型火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发生。
没错，什么都没发生，带着致命速度和力量的冰晶在红光下完全消失，连蒸汽都没留下来。
“接下来，让你看看我们之间的差距吧，丫头，‘地狱眼瞳·天陨莲花’！！”
德拉萨腾空而起，直直冲向了天空中的火球，钻进了其中。片刻之后，仿佛兽鸣一般的轰响突然从火球中响彻起来，有规律的裂口从火球表面显现，它们逐渐扩张伸展，最终连接在一起。
更加恐怖的高温从裂口中喷薄而出，仿佛太阳表面的火舌，接着，裂口越张越大，地狱眼瞳旋转着一层一层展开了。花瓣般的裂片连接在一起，散发出极致光芒的晶体在层层花瓣中间闪耀着，释放出肉眼可见的波动。周围的乌云逐渐消散，阳光再次普照大地。
“不管有没有我都一样，你才是灾厄的化身！兰妮尔，杀死你，是替天行道！”
天陨莲花的每一片花瓣尖端都亮起红色的光点，光束相互传递连接，最终汇聚于花蕊处的红色晶体。魔力的波动实在太过强大，连德拉萨都不敢长久地保持这种状态，法阵在晶体前端几米处出现，仿佛宣泄一般，直径数米的猩红色光束骤然释放！
缠绕在周围的空气被染上了颜色，翻腾着、穿梭着四散奔逃，天空仿佛浓烈的油画，线条放荡地奔驰着。
兰妮尔一抬手，白色的电流再一次汇聚起来，冰川是承受不住天陨莲花的高温的，那不如直接用电流将它顶回去！
天空一半光亮一半阴暗，而在阴阳的交界处，红色与白色撞击在一起，战场从未像此刻这般单纯。
“就算打赢了这次又如何？”天陨莲花里，德拉萨的声音被放大了几十倍，在整片天空上回荡着，“就算你这次胜利了，还有更加晦暗的未来等着你，你将永远地孤独下去，因为只要有人走进你的生活，你的宿命就会害死他！”
红光远比白光粗壮，无论是体积还是密度，德拉萨都占据上风。这是当然的，不管兰妮尔超水平发挥到什么程度，德拉萨积攒了千年的魔力远比她高得多！而此刻，大魔女已经全力以赴，她要用自己的全部一口气击溃兰妮尔！
“我就是你宿命的一部分，我也是你的受害者！你以为我想要杀死里拉和艾洛恩吗？我也有我的生活，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杀到人类的地盘？如果不是你的存在，如果不是你挑起的祸端，我又怎么会失去自己的女儿！”
红光推进着，兰妮尔越来越吃力，她很强，但是只要她没有德拉萨强，那就没有意义。白光越减越弱，双方早已不再是势均力敌，只要再移动几米，天陨莲花就会击中兰妮尔。
被反射而来的电流打在她身旁，双目所及只有两方冲击所带来的强光，无力感开始爬上双脚，兰妮尔的魔力不够，她就快耗尽了。
“……我不在乎。”
“什么？”
“我已经听腻了！”兰妮尔抬起头，她的视线穿过光束，穿过天陨莲花，直视着德拉萨的方位，“这么多年的愧疚，这么多年的痛苦，怎么样都好！祸端、灾厄、宿命什么的怎么样都好！我不在乎了，我都不在乎了！如果你不想要杀人的话，那就把那些性命还回来啊！命运也好未来也好我通通都接受，那你把艾洛恩还给我啊！把她还给我啊！！！”
“嘁……这家伙已经彻底疯了，”德拉萨一咬牙，将自己的全部魔力灌入天陨莲花中，“把她，一口气抹除掉！”
红光突然增长，白色的电流在巨大的光束前是那般无力。兰妮尔大喊着全力释放魔法，但仍不能挽回自己的败局，几秒之后就被红光吞噬。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德拉萨啊啊啊啊！！”
电弧在挤压到极限的时候爆炸了，它们四散奔流，只要稍微慢一点的部分，就会被红色的光束瞬间切碎。
在那个令人厌烦的身影消失的一刻，德拉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在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无论是兰妮尔还是艾洛恩，这两人的斗志都太危险了，不永绝后患的话夜不能寐。
“停止攻击，我要看她的尸体！”
天陨莲花的花瓣微微收拢，倾泻而出的魔力洪流熄灭了，德拉萨终于可以看清兰妮尔所在的位置。
兰妮尔非同寻常，别人可能会化为飞灰，但她一定不会完全消灭，至少会留下一副骨架才是。
“怎么回事？”
诡异的是，坑洞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影、没有衣服的碎片、没有骨架、没有残骸，什么都没有，完全是个空的大坑。
既然如此，要么是自己高估了兰妮尔，要么就是……
“中计了！是幻象！”
自己要是击中了，就一定会确认她是否死亡，而这个时候自己就不得不停止攻击！
“晚了，德拉萨！”
云层间突然白光闪耀，附近的天空上鲜活的雷电再一次汇聚在一起，向着天陨莲花直冲而来。兰妮尔的魔力已经所剩无几，只要对她再开一次火就能把她完全消灭。
但是，天陨莲花的体积太大了，来不及转向！
迟疑是致命的，白色的光矛瞬间贯穿了巨大的火焰莲花，而在这宏伟的表象背后，则是两个筋疲力竭的人影的挣扎。兰妮尔直直地扑了进去，一把拉住了将要逃窜的德拉萨。
“天陨莲花要爆炸了，放开我！”
“决不，在自己的攻击下消亡吧！”
兰妮尔死死拖住德拉萨，不让她脱离，后者则满面焦急地全力挣扎。两人都已经耗尽了魔力，最多组织一次落地前的减速，现在浪费了就只能摔死了！
“你这个该死的丫头，要死你自己死！”
德拉萨的体型更大，身体也更强健，她一脚踹在兰妮尔脸上，将她踹开了，两人向着两个方向，同时脱离了天陨莲花，向地面坠去。
在脱出几秒后，巨大的火莲轰然爆炸！
3
嗡鸣，塞满了意识。
“呼……呼……”
德拉萨睁开眼睛，从地上撑起了身体。脑袋满是各种杂音，连找到平衡都困难，更不谈身上各处的伤，自己上一次这么狼狈是什么时候，她都不记得了。
但无论如何，自己还活着，这是最重要的。
“咳咳！”
她咳出两口血，突然背后感到些热量，她慌忙转过身去，一块熔岩块落在自己的身边，差点就砸中了自己。
德拉萨喘着气，幸好自己躲开了，这是天陨莲花的碎片，要是被这个砸中，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天空上，巨大的莲花仍支撑着最后的形状，它歪斜着，半边花瓣不见踪影，断面上火流喷射，不断有碎片脱落向地上坠去。一旦有新的花瓣落下，地面上立刻就会升起爆炸的光火。
像是个巨大的鞭炮，这不可一世的强大使魔，最终还是得逐渐消亡。
天陨莲花已经救不回来了，自己也没有多余的魔力用来修复它，只能等它自己毁灭殆尽。
令德拉萨担心的是，她实在太过虚弱，以至于不能感知控制周围带魔力的东西，现在的自己，会被人轻易地干掉。
“咳咳，这该死的丫头，非要和我拼个两败俱伤。不知道她活下来没有，要是直接摔死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一同脱离了天陨莲花，但是角度不同，分别摔向了两个方向，德拉萨在落地前也没多余的精力关注兰妮尔的情况。
她回头看了眼，见那个方向久久没有动静，便转过身爬了起来。可在她转头的瞬间，一个阴影突然出现在眼前，接着就是强烈的痛觉和失重感。
“噗啊！”
她吐出一口血，向后倒去，又重新趴在了地上。
“是谁！竟敢这么……”
德拉萨愣住了，站在她身前的人，正是兰妮尔。她的法袍不见了，手中握着一块沾血的石头。
德拉萨感到有些眼熟，兰妮尔身上的衣服已经褪了色，但是仍能看出以前的样子——两个世纪前，两人第一次相遇时的样子。
在兰妮尔为数不多的衣服中，这是她最喜欢的，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用了城里才有的鲜艳布料。后来这件裙子沾了血，她花了很久才洗掉。
兰妮尔喘着气，走到这里几乎耗光了她的体力，但是，她用石头打出的那一击仍然力道十足。
“是我，”她气喘吁吁，“我说了不会放过你的。”
“你这家伙！”
德拉萨再次尝试爬起来，但迎接她的还是兰妮尔的迎头痛击。她狠狠地用石头敲在德拉萨头上，自己几乎因此摔倒。
德拉萨侧倒在地，满目金星、头嗡脑鸣，额头上的血流进了眼眶，她的左眼睛半边视线都变成了暗红色。
“呀啊啊啊……”
兰妮尔有气无力地喊着，高举石头再次砸下，德拉萨下意识地抬起手臂，石头打在她的小臂上，划破了口子，疼痛使她又把手缩了回来。兰妮尔则因为意外的格挡绊倒了，她半跪在德拉萨身旁，石头滚向了一边。
“放我走，灾星……我不想要争斗，我只想要为我女儿报仇……”
德拉萨一把抓住兰妮尔的左手，她的力气更大，兰妮尔挣脱不了，但这没有用，兰妮尔一肘打在德拉萨脸上，打断了鼻梁，血流了出来。
德拉萨满脸都是血，她艰难地呼吸着，血在她鼻孔处冒着泡。眩晕、疼痛、虚弱，德拉萨几乎难以思考说话，没有什么战斗经验的她，怎么会知道陷入这种境地该怎么办。
但兰妮尔也没有好到哪去，她像是肺部不起作用一样粗重地喘气，每一次挥舞胳膊都会让自己失去平衡。她的打架技巧在这两个世纪间并没有任何进步，和小孩子没有区别。
“我也说了，我不在乎。”
兰妮尔一把抽在德拉萨脸上，迫使她松开自己的左手，前者歪着脑袋，无力地瘫倒着。兰妮尔压在她身上，吃力地挥出一拳，打醒了在昏迷边缘的德拉萨。
“怎么样都好，你说什么都行，以前的事以后的事我现在都不在乎了……只要你，把艾洛恩还给我。”
兰妮尔揪起德拉萨的领子，然后再将她狠狠砸在地上，地板上沾上了血。
德拉萨随时都可能陷入休克中，她用最后的意识应答着：“没用的，我做不到，死的人已经死了……”
“把艾洛恩，还给我！”
兰妮尔又是一拳打在德拉萨脸上，她的拳头上也满是猩红，不知道是德拉萨的血还是自己划破了指头。
“死的人，已经死了……都是，你的错，你害死了……”德拉萨伸出手，下意识地攥着兰妮尔的袖子。
兰妮尔稍微恢复了些体力，她从旁边破碎的地板上抓起一块砖头，双手握着，吸起一口气然后狠狠砸在德拉萨的肩膀上。
“啊啊啊啊啊！！”
“我说了，把艾洛恩还给我！”
“我做不到！”
又是一砖头砸了下去，德拉萨喷出一口血，溅入了兰妮尔的眼睛，她只好丢下砖头，用手背去擦血。德拉萨趁机想要翻身，被兰妮尔又打了一拳。
“把她还给我啊！”
“我说了，我做不……”
又是两拳，分别打在鼻梁和眼眶上，兰妮尔的拳锋已经破了，她疼得直喘气。
“我做不到啊！”
兰妮尔又挥拳打了下去。
“把你杀的人还回来！”
德拉萨吐出一口血，一边被喉咙里的血呛着，一边挣扎着喊道：“那是不可能的啊！”
兰妮尔嘶吼一声，挥拳连续地打向德拉萨，左拳右拳左拳右拳……直到左边拳头实在疼的受不了了，她只好用左手揪着德拉萨的领子，继续挥舞右拳。她的手肘已经僵硬，因此有几拳挥空了，她只好再咬牙坚持一会，多打几次。
有什么用呢，她不知道。
“把……艾洛恩、艾洛恩还给我……”
兰妮尔累了，抵着德拉萨的脖子半趴在她身上，闭上眼睛喘着气，她得努力咬着嘴唇才不会让自己立马睡过去。
德拉萨也一样，她的身体强韧程度远超普通人，但也不是钢筋铁骨，只要没有外界刺激，她很快就会陷入昏厥。
“我……做不到……”
天上突然传来了哗哗声，很快，密集的凉意落在了背上，雨水很快打湿了衣裳，沾到了背脊。
终于下雨了，乌云在天空中腾转了这么久，终于下雨了。
她做不到。
兰妮尔直起身子，微张着嘴巴，没有发出声音，只有透明的雨水在脸上流淌着。她从旁边再一次搬起砖头，高高扬起，砸了下去。
血溅了起来，她不在乎，休息了两秒钟，她再次举起砖头，砸了下去。
雨下大了，打湿的刘海贴在额头上，雨水汇聚成流蜿蜒着，几乎遮蔽了视线。兰妮尔甩了甩头，再次举起砖头，砸了下去。
呼出的气是热的，吸进来的却是冷的；身体里是冷的，身体表面却是热的。
兰妮尔举起砖头，又一次砸了下去。
这一次，石砖砸在德拉萨脑袋边的地面上，断成了两截。兰妮尔没有把砖头再拿起来，她用手拍了拍德拉萨的脸，她的脖子摇晃着，早就瘫软了。
她做不到。
兰妮尔也放松了僵硬的肩膀，巨大的疲累感包裹着她，但大雨的凉意刺激着脑袋，不会睡去。
她仰起头，脸颊上的冰凉触感和耳畔的雨声充斥着全部的感官，她尽力感受着。天上，巨大的莲花冒着白烟，最后的一片叶子带着花蕊也失去了光亮，落了下来，砸在地上产生了小小的爆炸，声音很小，也许连雨也没有吹开几滴。
双手像是放在火堆里一样镇痛着，像是有很多小小的虫子咬着自己，又像是自己的手就是纸，现在被火星沾到了。
她做不到。
在冰凉的世界中，自己的眼角突然被灼痛了，好像有炽热的岩浆流了出来，一边顺着脸庞流下一边烫伤着皮肤。好痛啊好痛啊，要是有人能为我拭去就好了。
但是没有。
她，做不到了。
